1989年,深圳特区正式的十周年。
酷热的夏天,田红星六岁了,跟着姥爷一家来到惠州玩。
许华租的房子一直没有退,他喜欢和老妹、妹夫一起相邻,宝贝孙子许建设也跟着来,两个孩子打打闹闹,把整个家烘托的很欢乐。
早上到刘摊主那里吃了横沥汤粉,跟两个顽皮孩子约法三章后,许华和老伴赵美芝来到许梅家中,恰好钟汉民也在,四人围着茶几,开始唠嗑。
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屑事。
两个老头说了没一会儿,支上棋盘,“将军!”。
“你車呢?”
“吃!”
许梅负责给丈夫和哥哥添水,赵美芝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电视。
两个老太太说起烦心事。
许梅说,唉,嫂子,你这几年老了很多啊,还是为青云的事烦心?
赵美芝拍打着膝盖,一边拍一边说,可不是,这孩子,太不让我省心了。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
许梅拽了一把老嫂子的衣角,凑过来小声说:“哎,你说,青云和她媳妇还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我问过了,哎呀,真是上火。”
“年纪再大些,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许梅宽慰道:“不能啊,青云工作这么好,人长的也不差,怎么就找不到合适的呢?”
“不是找不到,而是他看上了人,那姑娘不接受他!”
赵美芝喝了杯茶,嫩绿色的茶汤看上很舒服,头顶上的吊扇发出嗡嗡的声音,窗外的知了鸣地厉害,阳光透着楼前的高大樟树枝叶的影子散过来,这个晌午,看起来也不凉气。
“哪的姑娘,真么挑?”许梅愣了愣。
赵美芝拿起遥控换个台,将电视音量调小,颇为无奈地说:“那女的也是从惠州过来的,叫做李敏仪,人我也见过,长的很漂亮的,说话甜丝丝的,不过就是个老姑娘了。”
“李敏仪?是黄怀德的同学吗?”
“你认识?”赵美芝惊讶说。
许梅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的大侄子看上了什么要紧的人物,小李她见过的,人不错,虽然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结婚,但这人,可以。
“我认识,这姑娘挺好。”
“好是好,可是看不上咱们青云啊,这男女之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赵美芝叹了口气,发现背上被汗浸透了,忙说:“我回屋冲个凉。”
母亲上火的事,女儿自然清楚。
许秀冰决定帮哥哥一把。
这天,风清气朗,恰逢周末,便叫李茂麒去把姑姑叫来,她要和李敏仪说说话。
李敏仪来的很快,许秀冰着实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这位不婚女士了。
不婚女士穿的一身浅蓝色的百褶裙,白白的底色上,染着硬币大小的浅蓝色圆圈,版式不错,整个人看上去很清凉。
她还扎着马尾辫,梳的高高,一头黑亮的头发,和白嫩的肌肤相应,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娇美。
一进门,李敏仪看许秀冰认真地盯着自己,低头看了看衣饰,说:“怎么了,秀冰,我没事吧。”
“没事,没事。来,快坐!”
许秀冰给客人沏了杯玫瑰花茶,她有些奇怪问道:“敏仪,你把头发梳高了,看上去很显年轻。”
梳头发是有个惯例的,小孩子一般把头发梳的高,总角垂髫朝天稽,随着年龄的增大,就会越梳越低,许秀冰觉得李敏仪有点装嫩鲜。
她心里想着,说完,看了看自己灰突突的衣服,羡慕说:“我可是老了。”
“许姐,你可不老,你就是不爱打扮。”
李敏仪敛起裙裾,接过茶杯,坐在棕色的真皮沙发上,随手剥了个杨梅,自顾自地吃起来。
她跟许秀冰很熟,在这里不用顾忌什么,更别说,她心里想念着田宗生,这个家里,有着心上人的一切。
田红星去了惠州,许秀冰周末休息,虽然很是想念孩子,但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忙一些自己的事。
她拿着本医学专著,一边说话,一边看,这几年,她觉得自己的专业知识不够用了,又参加了当地某个医疗志愿者队伍,涉及到了很多和自己平时看的病相关的科理,给患者看病的时候,很费力,便决定再考个相关研究生什么的。
李敏仪隐隐能猜到许秀冰请她过来的意思,这件事,她不好说,只能等许秀冰主动提起。
她默默地看着许秀冰,心里羡慕,却不嫉妒。
许秀冰没有什么特别的错处,这人生的美丽,人格也美,对人热情,对事认真。
而且,许医生连续几年获得了医院的先进工作者称号,得到了很多患者的认可。
李茂麒在许秀冰这里住了很多年,许姐姐没有说过什么,而是把茂麒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两人相处的很好。
茂麒确实是受了许秀冰很多的照顾。
她还听说,这位许姐姐,加入了一个医疗志愿者队伍,有限的闲余时间,来往于山区贫苦地区,帮那里的人们做医学治疗,还捐了不少钱。
田家资助着好几个山村的小孩上学,她听茂麒说过的。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许秀冰都是一个好人,很好的人。
从某个方面来看,许姐姐对她是有恩的。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李敏仪没有一丝的反感。
她无从生出破坏人家家庭的想法,如果,要是如果田宗生娶了一个不贤惠的妻子,她一定会勇敢表达爱!
哪怕是做个小三.
然而不是,许秀冰还对公婆极为孝顺,近几年会把田老汉一家接过来住,好吃好喝地待着,并和小姑子田宗影好的像一对姐妹。
想想这样的人,李敏仪怎么会有出格的想法。
但是许青云,就完全不同。
对许姐姐的感激和敬佩,和接受她哥哥的爱情,是两码事。
许青云这人,人还算可以,工作更好,长相也就那么回事,但是呢,她没有感觉,她没有任何的想法,更不敢想象一辈子能和这样一个人相伴下去。
到底讨厌许青云哪里呢。
她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了答案,她只爱田宗生一人,这段暗恋,既阴沉,又快乐。
许青云怎能和她的宗生相提并论呢。
两人完全不是一个人。
除非,他变成田宗生,自己才可能答应。
许青云,有股子文人的酸气,或者说小家子气,说话文绉绉,听说是个工科的副教授,怎么言谈举止,带着文科生的儒生气。
她不喜欢,似乎只有田宗生这样的兵哥哥,那双忧郁却明亮的眼睛,才能让她心醉。
许青云淡眉毛,细眼睛,笑起来无精无神的,没意思。
若是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早上起来看到一双淡眉毛,可不行。
她喜欢田宗生的黑浓眉毛,偏生的那么好看,那么讨人喜欢。
李敏仪看着天外如青蟹色的云天,像有一只毛笔在那处挥磨,晕染下整个由荔枝树漫盖而成的天际线,她的心,渐渐悲凉。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心中轻叹,却又满足。
轻叹自己有爱而不可得,满足于自己不可得而有爱。
矛与盾,交理在一起。
在每一个寂寞的深夜里,情感的荒原,爱情冷落如秋雨,簌簌而下,黯然生泪水。
她无数次红了眼圈,看着天上眨着眼睛的星辰,幻想着在另一个时空,她是不是能和想爱的人,幸福的生活着。
是啊,生活,美妙的生活。
它令人肝肠寸断,毫不留情。
作为一个身在现实的人,对遭遇,定然是无可奈何。
因为决定不了什么,只能接受。
她思忖着,没有再说话,左手端着温度恰好的玫瑰花茶,放在唇边,没有喝一口。
她在想,许姐姐如何出招呢?
却是没有想到,许秀冰单刀直入地说:“敏仪,你觉得我哥哥哪不好?”
“挺好的。”
李敏仪的声音如冰糖一样甜和,像银铃一样清脆。
她心里却失落地在说,是啊,许青云挺好的,那都挺好的,淡眉毛,小眼睛,文绉绉,酸溜溜,挺好的。
跟你家宗生哪里比得了?
“我听说,我哥哥在追求你。”许秀冰笑着说。
李敏仪放下茶杯,站起来,浅蓝色的裙子被窗外的风吹得鼓起,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
“我不想结婚。”
“你明白吗?”她转过身子,静静地看着许秀冰。
“敏仪……”许秀冰轻轻说了句,知道自己不能再问。
哥哥,这事难办了。
许秀冰皱起眉头,想着是不是让丈夫和李敏仪说一说,毕竟,他俩更熟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