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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情愁
    1984年,对田宗生来说,是不寻常的一年,他为新生命的到来做足了准备,特意把老岳父和岳母接过来,照顾即将临盆的妻子。

    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如何应对商业楼的建设。

    5号商业楼塔楼高22层,带2层裙房,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造价0.8亿元。也算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虽然托李敏仪在市领导那边打了包票,但是,田宗生面临的问题可不少。

    晚上七点,开会。

    杨龙首要发言,他摁着笔记本,拿着笔,条理分明地剖析问题。

    他面色沉重地说:“目前来看,公司面临的问题很多,第一就是施工质量不高,竟然把别墅盖塌了,这个马力,你以后必须做专门的检讨。”

    马力面色尴尬,点头应下。

    “第二,机械不够,大型器材缺乏,这个问题目前只能靠人堆,没别的办法;第三,施工人员的水平不到家,业务素养不行,这个我不必再说,大伙都知道怎么回事。”

    杨龙说的,还是马力所率领的工程队浇筑楼板,施工工艺水准不够。

    他说完这些话,在场的干部们都低下头,一个字也没法说出来。

    事实俱在,还有什么脸说漂亮话。

    杨龙喝了口水,接着道:“第四,人员缺乏,我个人建议,压缩机关人数,把全公司的工作重点转移到此次建设任务中来,我看砍掉一半,比较合适。”

    他刚说完,场下几乎要炸了锅。

    什么,要削减机关干部人数,开什么玩笑。

    田宗生敲了敲桌子,示意大伙安静一下。

    他说:“我说三点,第一,这是机会,更是机遇,抓不住,干不好,后悔一万年!”

    场下寂静无声,战士们大气也不敢出。

    “我作为公司总经理,先表个态,这次,谁要是敢打马虎眼,别怪我不客气,以后别认我这个团长。”

    他站起来,双手撑住办公桌,注视着场下的战友们,严声道:“第二,这是一场大仗,翻身仗,必须全力以赴,压缩机关工作人员怎么了,都不想去一线,工程谁干,干不来工程有个屁的钱!”

    田宗生罕见的爆了粗口。

    “加强一线施工力量,刻不容缓。”

    “第三,本次工程,时间紧任务重,本次以个人为单位,多劳多得,老杨,你开完会拿出个办法来。”

    田宗生说完,喝了一大口水,积累多日的憋闷,终于释放出来,他的压力太大了,作为企业经营的决策者,责任如山。

    他必须时时想着手下几百号战士的工资,每个月能不能发,发多少,什么形式发。

    会议开到了凌晨三点,与会者终于达成共识:

    第一,机械匮乏,用人海填;第二,时间紧张,一天24小时不停工;第三,压缩机关人数,分流三分之一充实到一线队伍;第四,多劳多得,按人为单位,根据出工工时,按劳分配;第五,按时间进度考核各施工单位,规定时效完不成的,提头来见!

    会后第二天,各项工作措施很快布置下去,整个公司的气氛都变了。

    许秀冰休息,她来到公司招田宗生吃午饭,发现大伙脸上都没了笑容,神色凝重。

    到了办公室,她问:“宗生,又出什么事了?”

    田宗生也不好受,他远比下属们更紧张,这可是他打下包票,立过军令状的。

    他面色平静地说:“没事,有个工程战役要打,大伙儿提前进入状态。”

    公司改革的消息传得很快,像是长了翅膀。

    不少人向企业员工打听。

    “哎,听说你们对5号商业楼下死力了?”

    “老弟,你们公司疯了吗,哪有这么搞得,还多劳多得。”

    “机关少了三分之一,是不是忙成陀螺了。”

    种种不相信的疑问。

    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虽然不在军队了,这个惯性还是保持了下来,一旦统一了思想,战士们很快执行到位。

    挖地基,两人或者三人用一把铁锨。

    大型机械没有,怎么保证进度?全员压上!

    地基花了将近两个月,终于盖到了正负零。

    接下来简单些,是一层一层的浇筑楼板,这时候,任何人都不敢马虎,毕竟,马力的前车之鉴刚发生了不到半年。

    洗脸盆掏污水,箩筐运土渣。

    战士们热情高涨。

    田宗生一年都没有离开工地,许秀冰生孩子的时候,他都顾不上去,气的许秀冰坐月子的时候,没少跟他闹。

    许秀冰能理解,但偶尔也会使使小性子。

    许华和赵美芝提前来了,当天许华就气冲冲的来找女婿算账。

    等他到了,见到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的田宗生,差点没认出来。

    气当下就消了一半。

    田宗生顾不上老丈人,急着说:“爸,你看我着忙的。你先等会儿我。”

    许华一等就是一天,气的他鼻子都歪了,只能悻悻而去,找老婆女儿呆着。

    时间到了十月,温度能到40多度,钢筋烫手,钢筋工戴着厚手套,也隔不了筋条的热量,战士们一个个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就这一个月,中暑了三个。

    田宗生来工地看,他不放心,这是翻身仗,必须万无一失。

    他发现有个钢筋工小梁不大对劲,脸上的汗珠太多了,仿佛挂着一串葡萄,累卵之势。

    他走进了问:“小梁,你怎么了,不舒服?”。

    小梁长的不高,也不胖,一张国字脸,显得很稳重。

    奇怪的是,他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没事”。

    说完,他脸上的汗水如下雨一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团长,我不行了。”

    他突然倒地,田宗生手疾眼快,知道不好,一把搂住。

    “来人!”

    众人七手八脚把小梁抬到楼下,救护车很快来了。

    田宗生看着从医院处理完毕的杨龙,“怎么回事?”

    杨龙后怕道:“差点死喽,十二指肠溃疡穿孔,腹膜炎了。”

    田宗生有些唏嘘,战士们真是拼命了。

    杨龙接着说:“钢筋工少一个,怕是不够用。”

    田宗生马上说:“我去其他兄弟单位借一个,坚决不能影响工程进度!”

    商业楼对建设已经步入正轨,其他工程队包干的1-4号商业楼比他们的速度还要快。

    五栋楼离着很近,不仅来来往往的人群能看到,战士和工人们也能看到,基建工程兵的转业后打硬仗的能力和某国有建筑公司的能力有什么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一天,甲方(发包方)把田宗生叫了去,放下搪瓷茶杯,重重地说:“你们到底行不行,那边比你们快三层,你们能不能如期完工!”

    田宗生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感到了莫大的耻辱,他心里憋得难受,面上毫不犹豫的答应道:“请老板放心,我们肯定能如期完工!”

    “那就好。”甲方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这一下,田宗生充分理解了什么是市场经济。行,就上,不行就滚蛋。

    他回去之后就发了狠,和杨龙一商量,当机立断,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几个连队轮流上,完成不当天的任务,不准下工!

    他向兄弟单位借了十个人,充实建设队伍,解决短板的问题。

    十个人分别是两个钢筋工,三个浇筑工,四个木工,一个电工。

    就这样,约莫过了一个月,战士们的施工进度提高很多,效率更上一层楼,基本赶上了对面的进度。

    到了此后的第二个月,就超出对面一层半。

    第三个月,超出对面三层。

    到了第五个月,率先封顶并如期交工,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封顶那天,甲方给田宗生这边发了一万块的大红包,战士们谁也不敢拿,觉得这钱拿在手里怪怪的,在部队搞基建的时候,哪有甲方给红包的!

    其他的建筑公司工人知道了,羡慕之余,笑战士们傻大缺。

    在这个工程之后,田宗生的所在的公司打出了口碑,在当地建筑市场,算是小有名气,很多工程不竞自来,公司业务基本步入了正轨。

    但是,其他的很多基建工程兵转业组成的市属建筑公司,并没有这么火,日子还是很艰难,市场经济的适应,并不只是摸进行业的门槛,头脑也要做相应的转变。

    大浪淘沙,唯有勇往直前!

    李敏仪喝了几口玫瑰花沏的开水,心情不错。

    她在筹措一篇报告,内容不多,但意义重大。

    在今年4月30日,在深圳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施工单位等多方努力下,堪与香港最先进大楼媲美的国贸大厦封顶。当时挂了两排250米的大鞭炮,一时间,鞭炮声响彻整个罗湖区,这样的庆祝当时在深圳还很少见,

    这些天,繁重的打字工作,李敏仪感到自己的手都要飞起来了,不再属于自己。

    她很快打完,交给领导审阅,喝了杯水,下班的时间到了。

    今日的工作其实很多,她中午放弃了休息,时间安排的紧凑,因为晚上,老同学黄怀德约她去“海上世界”吃饭,黄怀德和她不一样,挣了工资不需要交给家里,自用自花,很是惬意。

    曾经的“明华轮”已经改称为“海上世界”。

    在今年1月26日上午八点半,邓小平同志一行来到招商局蛇口工业区,兴致勃勃地登上微波山,俯瞰蛇口。在十点半的时候,邓小平同志等到我国首座海上游乐中心——“海上世界”作客,应服务员的请求,提笔挥毫,写下:“海上世界”,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此番过后,“海上世界”在国内声名鹊起,成为一时之喧。

    两个被家里人称为结婚“老大难”坐在一起,黄怀德穿了一身蓝色的西服,深灰色衬衣,皮鞋擦得油亮,衣冠楚楚,但整个人没有什么精神,坐在位置上,就像瘫在那里一样,揉着太阳穴,一声不吭。

    李敏仪端端正正坐着,双手搭在餐桌上,抬着眼睛看向对面的老同学,说:“怀德,是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在深圳,我可就你一个老同学,最近比较烦。”黄怀德把手放在桌上,以此为支点,将身体摆正。

    这时,不远处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

    是陈百强的《偏偏喜喜欢你》。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偏偏喜欢你。”

    “为何我心一片空虚,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为何你的嘴里,总是那一句,为何我的心不会死,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爱已是负累,相爱似受罪,心底如今满苦泪,旧日情如醉,此际怕再追,偏偏痴心想见你...”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