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厢门的路上,黄怀德颇为照顾的为她挤开一条路,这一点,比哥哥张勇要强上不少。
张勇只顾自己走,丝毫没注意到,拥挤的人们把自己的妹妹几乎淹没了。
当张霞第一眼看到她亲爱的生的时候,田宗生正和李敏仪聊的火热,一张长板凳,二人坐在最中间,周围的旅人识趣的没有寻长凳的两头坐,算是对这对看似不像情侣却言谈热烈的年轻人以照顾和暖意。
张霞慢慢地走下台阶,张勇此时已来到田宗生的面前,面上露出了不愉的神色,黄怀德和张勇并排站立,各自面对认识的人。
境遇是很奇妙的东西,它穿插在每个人生活的来往里,每天生成着不经意带来的悲欢喜乐,这便是人生的必然。
田宗生站起来,跟张勇打了声招呼,目光朝前处看去,是的,他如愿看到了自己的爱人,心爱的霞。
这是他生命里美妙的曙光,已是他生命中不可缺损的部分,在前年,他就无比坚定的确信了这一点。
此刻,他心情无比激动,大步向着爱人走去。
是啊,他爱她,热烈而深沉。
在离开她的每一个夜晚,清晨,正午,无论是多么漆黑的夜晚,或是令人沉醉的清晨,还是冬日暖阳的正午,田宗生的心里梦里,都念着她,想着她,片刻难以忘却。
她的温柔,她的发丝,她的清香……和她在一起度过的每一段时光,不停地浮现在田宗生的脑海中,提醒着他,温暖着他,在遥远的北国,有一位心爱的姑娘,朝朝暮暮思量。
田宗生难言掩饰内心的激动,心爱的霞,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跨越万水千山,来寻他。
这一切的一切,怎不叫他心神激荡,忘乎所以。
就在他微微伸展双臂,想要给爱人一个拥抱的时候,几乎要席卷内心的狂热表示,在他有意识的控制之下,戛然而止。
田宗生忽然想到,这里这么多人,张勇、李敏仪和另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漂亮青年正关注着他和她,一个大庭广众之下的拥抱,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很快把双臂不动声色地收回,一双眼睛饱含热情和深情,声音颤抖,有些激动,胸口发闷,脑部发热,他太兴奋了,结结巴巴地说道:“霞,你来了。”
“宗生,你在这里好吗?”张霞内心也是激动万分,但作为少女的矜持,和从小到大干部家庭的熏陶,让她很熟练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并保持这样的情感不过分的倾泻于人前。
田宗生有点紧张,他能够想到,张霞从广州站来的路上,一定看到了深圳的荒芜,这里不繁华,但热闹,基建工程正在大力开展,建设即将如火如荼,他的霞会怎么看,她会喜欢上这里吗?
若是不喜欢怎么办?
她会克服一切,不顾一切的嫁给自己吗?
她还是之前认识的那个人吗?
还是梦里的他的霞吗?
田宗生一时之间,踟躇,落寞。
但很快,他的目光明亮起来,他相信,霞一定会喜欢上这里,就像当年会喜欢上他一样。
幸福人生奋斗来。
改革开放的潮头,就在深圳啊。
此时的深圳,正是奋斗的深圳,充满无限希望的深圳。
田宗生的信心,像是暴雨后的虹彩一样闪亮。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爱人,柔情似水,万千的话语,就在这目光里,无声地诉说。
张霞的脸,红的像落日前天边的云彩。
她认识的田宗生,从来没有像此刻样,刚开始像个要糖果的腼腆孩子,不敢确定大人肯不肯给,忽然又变得大胆,自信,就是那种相信糖果一定会到手里的模样。
她想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田宗生看到她笑了,咧嘴笑的像个大猩猩。
张勇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宗生,咱们走吧,我想歇一歇。”
田宗生忙转身,引着张霞,下了台阶,又从张勇手中接过硕大的黑色旅行包,背在背上,也是他人高马大,倒也不觉得沉重。
张霞定了神,向四周看看,便见到了八十年代的深圳站,这里不过是二层结构的简陋楼房,黄白色的墙壁显得很破旧。站前也是乱糟糟的,零散的人群,穿着灰色和黑色的破衣服,身形以干瘦为主。
黄白的小巴就停在前方几步的地方,脏兮兮的,载客摩托这横七竖八摆着。
张霞不由叹了口气,三等小站,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到老东门,就有两辆公交车,三人上了车。
随后李敏仪和黄怀德也坐上来了。
这时张霞才发现,黄怀德和方才和田宗生说话的那个漂亮女人,居然是认识的。
原来他俩是同学。
看那样子,不是情侣。
田宗生和李敏仪把各自的朋友介绍了一下,几人不而同的笑了,真是巧啊。
火车上认识的人,竟然又有奇妙的线,联系了起来。
境遇,具有不可捉摸的力量。
很快,公共汽车载满了人,塞得像个沙丁鱼罐头,晃晃悠悠起步,一路上坑坑洼洼的,在张勇的冷哼下,田宗生知情识趣的,安排张霞和李敏仪坐在里面,自己挡着其他的旅客,以保证不受打扰。
黄怀德围着灰色的针织毛巾,锃亮的头发也凌乱了,对着李敏仪笑道:“若是见了秀冰,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我呢。”
李敏仪抿着嘴,眼波流转,笑嘻嘻地说:“不会的,这位田团长会帮你的,他和许秀冰可是老相识了!”
田宗生闻言心中一动,黄怀德找许秀冰做什么,一个来自惠阳的医生,和许秀冰八竿子打不着啊。
想到这里,他忙问道:“秀冰和你认识?”
未待黄怀德回答,李敏仪口快道:“黄同学可不认识许大军医,他俩呀,是相亲。”
相亲,张勇和张霞兄妹俩愣了,黄怀德这么优秀的年青人,居然还没有结婚,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李敏仪心思聪敏,看出了二人的疑惑,笑着解释道:“我的黄大同学,一心扑在工作上,是个工作狂人,这不,最近刚提了副主任医师,家里实在不能等了,开始到处给他介绍对象呢。”
“正好许秀冰的姑姑和黄大同学的母亲是老同学,平时也有些来往,就介绍了一下。说着二人呢,都是医生,相信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相互理解也容易,长的都是很标致,一定会相上的。”
李敏仪说完,轻轻抚了下眼前的秀发,素手沿着晶莹的耳垂,划过洁白的脖颈,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是不是呀,黄大主任?”
黄怀德哭笑不得,只能点头称是。
话落在田宗生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感受。
他在想,许秀冰有可能喜欢上黄怀德吗?
她现在,对自己可是情到深处,不可自拔呀。
真希望她能和黄怀德处一处,这个黄医生看上去真的不错,言谈得体,长相潇洒,有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清气,脾气看上去也不错,偶尔张勇的话说的冒犯,黄医生也不急不恼的,很有气度。
这是一个很好的很热爱生活的人。
这样的人,和许秀冰真是般配。
张勇在一旁听着,他刻意离着车上散发着各种古怪味道的乘客远些。
这些乘客大部分都是深圳当地人。因为较为穷苦的关系,到了冬季,很难有机会向夏天那样,找个水潭河流,痛快的洗澡。有的人,过一个冬天,烧上热水,洗上两次,都很难得。
一般人都是快过年了,勉强洗一洗。
这时候的人们,远远没有后来那样讲究。
张勇抽着鼻子,露着厌恶的表情,他已对深圳这个地方极其失望,这一路上都没有很平整的路,把他给颠簸的,差点要吐了。
沿途的南国风景还是不错的,不过这一路上凹凸不平,偶尔看到的人,穿的衣服没有不破烂的,有时候还能看到露着小鸡的孩子,脏兮兮的脸,拿着黑色的烂馍馍一口一口舔,口水拉成丝线,把张勇恶心的,就想跳车狂吐一番。
这是什么破落地方,他家要比这好上十万倍!
妹妹这么能嫁到这个地方,不行,他回去一定要和父母说,反对,坚决反对,强烈反对!
他忽然又想到,那个黄怀德,竟然还没有结婚,又是居住在惠阳县,还提了副主任医生,条件这么好的,又很英俊潇洒,想他在石家庄认识的年轻人里,还真是找不到这样为人漂亮的。
如果妹妹能够和黄医生处一处,也可以的。
黄医生的同学,叫李敏仪的,美丽的简直像天山上长着的莲花,若是他晚生几年,怕也要追上一追,这样的漂亮姑娘,和黄怀德又是同学,万一近水楼台先得月,黄怀德不会动心?
至于那个许秀冰,被张勇无意的忽略了。
再好看,能比自己的妹子和李敏仪好看!
李敏仪却在想,看样子,张霞对田宗生的态度比较正常,那个张勇,处处给田宗生挑刺,嘴撅的老高,显然是极其不满。
田宗生高大健壮,为人诚朴,响当当的绥德汉子,挺直的鼻梁,忧郁又饱满的眼睛,当他的目光如水一般注视着你的时候,让你不觉得感到心醉,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信任的人。
这样的妹夫,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李敏仪心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要是有个田宗生这样的丈夫,肯定心满意足。
不过,想想罢了,人家有未婚妻的。
自己对于田团长,感激居多,感谢他帮忙照顾侄子茂麒,想到李茂麒,李敏仪就想拿起扫把头,在侄子的屁股蛋子强狠狠抽几下,不知这孩子怎的,就是不肯跟她回惠阳,也不肯跟着她一起过。
要不是看在爷爷的面子,她一定要这小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