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狄夫人也傻眼了,本来说这一趟潍州行,庄邺与萱娘的婚事必定是十拿九稳,结果到了这会儿,庄夫人却不能做主萱娘的婚事了?!
那、那庄邺怎么办,他们庄氏一族日后怎么办?难道都要靠庄夫人来提携?可再亲近的关系也会随着时间褪色,萱娘若是不嫁过去,邢冀邢淳父子俩又怎么会将庄氏一族放在心上?!
庄邺得知自己不能娶萱娘,人也傻了。
本来他敢那么表达好感,是因为母亲与姑母都说要将萱娘许配于他,他就是犯贱,觉得送上门的,不如亲自求娶的香,结果他求娶的那个看都不看他一眼,本来板上钉钉的那个也没了,到嘴的鸭子飞到了天外边,庄邺就难受了。
他父亲也有不少儿子,他也不是唯一一个嫡子,下头还有狄夫人所出的两个同胞弟弟,以及五六个庶子,因为他是嫡长子,得狄夫人喜爱,与萱娘的婚事才落到他头上,否则哪有这样的好事?
狄夫人也不能接受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铤而走险,只好哭求庄夫人,毕竟对于这个小姑子她很是了解,哭一哭求一求,庄夫人一定会想办法的。
不属于庄夫人的,她都想要拿到,更何况本来属于她的女儿婚配权?她是萱娘的母亲,她有权利决定萱娘的婚事,为萱娘的未来做打算!
主君不许萱娘嫁回邑阳庄氏,她偏偏要将萱娘嫁回去!
不得不说,庄夫人此时生出了一些叛逆与报复心理,她想让主君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而且也确实是为萱娘好,至于萱娘的意愿——不好意思,在庄夫人的字典里,从来都不知道女儿还有什么意愿,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他们家也不例外,身为父母,为儿女决定婚事有什么不妥?
只是主君不同意,那也不能正面来,还是得想些迂回的法子。
因此当夫人亲手做的糕点送来时,玲珑故意装作很馋的样子,将一盘子全都吃了!
母亲第一次为自己做的糕点,邢萱一块也没尝到,她有些难过,但玲珑吃得很开心,她便也没说什么,只担忧道:“……这糕点是糯米粉做的,很难克化,你全吃了,不觉得胀得慌吗?”
玲珑笑嘻嘻道:“怎么会呢?没想到夫人手艺这样好,她还会下厨啊?”
想也知道,说是庄夫人亲手做的,基本上也就是到厨房里抓把糯米粉放盆里,其他全是厨子做,但她摸过,所以算她做的。
邢萱被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正巧这时庄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说夫人请她过去,邢萱正要起身,却被玲珑抓住了手,她一低头,瞧见玲珑面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阿姐……我、我有点热。”
“热?”邢萱担忧地伸手摸摸她滚烫的粉颊,“怎么会这样?”
按理说天已经逐渐转凉了,夜间不盖厚厚的被子都会觉得冷,玲珑怎么会热呢?
“好热好热。”玲珑都要哭了,她眼神开始涣散,不觉扯开衣领,露出一片雪白胸口,看得人面红耳赤,邢萱连忙把她衣服往上拉,她却还是撕个不停,邢萱心性单纯,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玲珑病了,“快去请大夫,快!”
庄夫人身边那婆子却是懂的,看了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忍不住干涩地问:“女郎,夫人亲手给您做的糕点,您没吃吗?”
邢萱也没多想,“都被玲珑吃了,她爱吃,不许我吃,我便全让给她了。”
婆子心想大事不妙,赶紧跑回去通知庄夫人,邢萱抓住玲珑胡乱挥舞的手,但她的力气却突然变得很大,一只手就能把她牢牢摁住,一个翻身,竟将她压在了身下!
邢萱:“玲珑?玲珑?我是阿姐呀,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想挣扎又挣扎不出,只能被玲珑压着,见她双眼赤红,竟像是中了邪,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担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身体相贴,玲珑的衣服因为太热而散开,邢萱才发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玲珑的胸居然是平的!
不是那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隆起,就是平的!一片平坦洁白的胸膛!
邢萱就是再傻,也不至于分不清男女,她呆滞地看着身下的美貌少女——不,是美貌少年,整个人都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中,原以为是妹妹,其实却是、是弟弟?
然而再多的,却来不及叫她想了。
说来也奇怪,大夫按理说早就该到了,偏偏路上尽是出些小意外,待到庄夫人等人赶到,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庄夫人脸色铁青,她一把推开门,便看见了坐在床边发呆的女儿。
萱娘只披了一层薄衫,庄夫人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再看床上那个还躺着的,敞开一片胸膛呼呼大睡,即便睡着仍旧貌美如花,怎么看都不像是男人的少年——
这他妈是何等的荒唐事!
她上去就要抓住玲珑质问,却被回过神的邢萱挡住,庄夫人下意识要斥责女儿,却见女儿并不如往日乖巧,甚至显现出冷漠之色,这让庄夫人有些无所适从:“萱娘,你……”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母亲应当比我更清楚。”邢萱也很惊讶,发生了这种颠覆她世界观的事,她居然还能如此冷静地与母亲交谈。“母亲本来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又送糕点,又让我去您院子里,去见谁呢?”
庄夫人愣住了:“什么、什么意思?”
随即她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是在糕点里下了药?!谁准你这样想我?!”
邢萱却认准了是庄夫人的手笔,若说一开始还糊涂,那么她在床头坐了这么久也想明白了。那盘糕点是母亲“亲手”所做,送过来之后,不可能有人做手脚,也就是说,如果里面有药,也必然是先前就放好的,玲珑与她在一起都没有异常,偏偏吃了那盘糕点外就一直嚷嚷着好热,恰逢此时,母亲的心腹又来请自己过去,邢萱就是个傻子吧,也知道母亲在打什么主意。
父亲不许她嫁给邺表哥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不得不说的,那一刻邢萱心中大石落地,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母亲让她嫁回娘家的想法那样强烈,强烈到已经完全不顾自己的意愿与名声!
“反正也没什么区别的,对吧,母亲?”邢萱问,“是失身于表哥,还是失身于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没差别的不是吗?反正都一样要丢人,与其是表哥,还不如是弟弟。”
庄夫人又怎能想到玲珑居然不是个女郎?!他平日里穿着罗裙,肌肤胜雪又娇滴滴的,声音清脆稚嫩,一副狐媚相,谁能看出来他是个郎君?!
若是被人知道了萱娘与同父异母的弟弟有了苟且……庄夫人打了个冷颤,不行,决不能让人知道!决不能让人知道!
她也来不及解释,这副不解释的模样落入邢萱眼中,便成了默认。
她不觉流下泪来,心中第一次升起对母亲的恨意,就因为她不听话,就因为她不想嫁给邺表哥,母亲居然想出如此下作的法子!
庄夫人却无暇顾及女儿是否哭泣,她现在只想,要如何才能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最重要的是,得瞒着主君,决不能让主君知道这桩丑事,决不能!
可惜,越怕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有玲珑在里头的推波助澜?
第979章 第八十九片龙鳞(七)
这下可好, 以往说什么玲珑勾引庄邺,要抢邢萱夫君的话,此时再听来, 简直如同笑话一般!
庄夫人也是真的冤, 她本意是想跟女儿重归于好,然后再给女儿跟侄儿创造机会, 哪里需要真正肌肤相贴?便是两人独处一室,稍微久一点, 她也有理由让这桩婚事成了!结果这糕点里却被人下了药,最可气的是,萱娘以为是她下的!
这还真是冤枉了庄夫人,可那又怎么样呢?
谁管她是不是被冤枉的?
反正邢萱不信, 母亲为了让她嫁回邑阳娘家已经要疯魔了,这种情况下, 无论庄夫人做出什么事, 她都觉得不意外。主要也是这么多年, 她跟庄夫人相处的最久,父亲与阿兄也许不清楚母亲的性子,邢萱却最为了解, 又好面子又气量小, 宁可她负天下人, 亦不可天下人负她, 当然, 这个天下人里头,还得把父亲给摘出去。
此事事关重大,最终也没能瞒得过邢冀。
庄夫人大受打击,萱娘便是失身给下人, 也比失身给玲珑这个外室子强!他们二人可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这若是传出去,整个潍州的脸都别想要了!
邢淳亦是目瞪口呆,他原本以为那娇弱纤细的外室女是个妹妹,结果却是弟弟?这、这压根儿看不出来啊!平日里玲珑的表现与女子根本没有区别,谁敢说她是个男子?她哪里像个男子?!
别说他们了,就连邢冀都开始怀疑人生,他虽然表现得像是个好夫君、好父亲,但实际上与那女子毕竟没有发生什么关系,甚至在那女子面前,他都是以华安帝旧部的名义出现,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那样试探小心,那女子居然还对他如此防备,竟连生下的胎儿性别都不曾告诉他!
这华安帝遗腹女,与华安帝遗腹子,区别可大了!
若玲珑是女子,他便可以借她之名振臂一呼,天下忠君爱国之人定会响应,此后剑指佞臣,成就一番霸业不在话下。但若玲珑是男子……那华安帝便是名正言顺的有了继承人,他若是想要那位子,便是与窦贼相同的乱臣贼子!
精心筹谋十数年,难道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如果不是还有几分理智,邢冀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得知此事后,立刻对玲珑生出忌惮之心,这孩子能隐藏这么多年而完全不被自己发现,可见也是心有城府,那么自己的野心,他会不会也知道?若是这样的话……邢冀那一颗曾经货真价实的慈父心,此时此刻宛如在油锅里煎熬,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性,这几乎是把他的全盘计划一把掀翻!
因此对邢冀来说,最大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同父异母姐弟苟且,因为玲珑与萱娘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而是要不要承认玲珑的身份,以及承认了之后,自己该如何抉择!
是像窦贼一样架空皇帝自己当家做主,只拿皇帝做名号,还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势力拱手奉上?毕竟人家才是正统,才是真真正正的皇室后裔!倘若华安帝还没死,那么玲珑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这就得说到邢冀的人设了,要说他这人忠君爱国,那纯粹扯淡,他野心勃勃,想要争一争这无主的天下。当今皇帝的身份究竟真假,世人皆知,且登基数年,连个骨血都没留下,谁人不知窦贼打得什么主意?若是真叫那假皇帝有了儿女,窦贼这戏还怎么往下唱?所以假皇帝必然是不会有子嗣的,待到时机成熟,窦贼定会逼他禅位,如此也算是“名正言顺”。
然而现在华安帝当真有个遗腹子,那形势则完全不一样。
礼义廉耻,忠君爱国,即便江山迭代,也仍然有无数人支持正统,因此潍州邢氏如此受人追捧,也与邢冀所表现出的“我只服先帝我一心匡扶正统对窦贼及假皇帝不共戴天”的态度有关。要是有朝一日世人知道他将华安帝遗腹子藏起来这么多年还假装不知情,信不信头先那些赞美他的人,扭头就能对他破口大骂?
现在提起潍州牧邢冀,谁不是比着大拇指赞扬,说他正气凛然忠心耿耿。
玲珑心想,这就是立人设的坏处,人设虽然能让你吸粉无数,可一旦崩塌,那可是要被全天下嘲的。
要脸还是要江山,邢冀选一个。
他到底还是比窦贼有底线,换作窦贼可能想都不想就要把玲珑给摁死,但其一,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邢冀是真心疼爱玲珑,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子女都好,二,也是他越不过心里那道坎儿,他要争天下,是因为皇室子嗣凋零,只剩下龙椅上那么一个冒牌货,眼下他身边却有个货真价实的……
这一点,从他坚持立原主与邢淳所生的长子为皇长孙上也能看得出来,邢冀这人骨子里还是有气节的,也重承诺,虽然后来那孩子并没有登上皇位,但那时邢冀早已驾崩,新帝是邢淳,他能管得了身前,又如何处理身后事呢?
庄夫人见主君脸色凝重,还以为他是在忧心这丑事,她心一横,道:“此等丑事决不可宣扬出去,我方才与嫂子商议过,仍旧可以把萱娘嫁回去,至于那外室子……若是主君首肯,也能处理的干净。”
若是以萱娘为代价能除掉那外室子,庄夫人觉得倒也不亏。
谁知邢冀听她这样说后,脸都绿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允许你私自做下如此决定?若是你伤了玲珑一根头发,我都饶不得你!”
庄夫人生平头一次听到主君对自己如此厉声厉色,不敢置信:“……主君?”
邢冀站起身来,拂袖而去,根本不想搭理她,留下庄夫人悲惨落泪,自怨自艾,顺便又将玲珑及其生母诅咒了千万遍。
玲珑睡饱了一觉醒来,整张小脸白里透红,气色极好。邢萱坐在一边,他睡着的时候她也一直看着他,心中生不出丝毫怨怼,只觉得是造化弄人,若非母亲算计,他们也不至于如此。
邢冀这下可不敢让玲珑去见他,而是亲自过来,玲珑盘腿坐在床上,身上的衫子松垮垮挂着,邢冀不由自主地往他胸口瞟——虽然很扯淡,但那胸口真的毫无起伏,洁白细嫩,除了没有小鼓包之外,无论是雪白的肌肤还是纤细的腰肢,你说是女人那绝对是有人信的,偏偏就是没胸!
“父亲!”
没等邢冀琢磨好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件事的时候,玲珑已经如往日一般扑了过来,整个人还跟个孩子似的,让邢冀想起往日那女子还活着时,自己去看他们,玲珑也是这样往自己怀里扑。
他的手下意识抚摸了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他还梳着少女发髻,耳朵上甚至穿着耳洞,戴着桃花坠子,怎么看怎么都是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偏偏、偏偏就是个男的!
邢萱被这一声父亲惊到,对自己与弟弟胡闹出这种丢人败坏的事十分羞愧,扑通一声跪下来:“是女儿的错,与玲珑无关,还请父亲责罚!女儿绝无怨言!”
便是被远远地送去庙里绞了头发做姑子她也愿意!
谁知玲珑见她下跪反倒急了,松开邢冀过来拉她,又对邢冀道:“父亲,这件事与阿姐没有关系,父亲要怪便怪我吧,是我贪吃,非要吃那一盘糕点,一块都没给阿姐留,这才惹了夫人恼怒。”
邢冀一听,得,知道这事儿肯定又是庄夫人搞出来的,顿觉无力,玲珑对自己如此亲昵,可又隐藏性别十几年,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孩子是真的孺慕自己,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却听玲珑安慰邢萱:“阿姐不必担心,我娶你便是。”
邢萱觉得妹妹——不,是弟弟,真是傻到家了,才能说出如此胡话,“我们是同父所生的姐弟,这等丑事怎能说出去?便是瞒住了天下人,也从没有姐弟成亲的先例,你……”
“谁说我们是同父所生?”玲珑很自然地纠正她的话,“我与你也不是同一个父亲,对不对父亲?”
突然被cue的邢冀:“……嗯。”
他还能说什么?
这下换邢萱傻眼了,她看看玲珑,又看看邢冀,发觉父亲面上确实是没有恼怒之色,甚至格外平静——其实是邢冀麻木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玲珑,干脆就没表情。
“可、可是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乃是先帝之妻,父亲忠君爱国,为保护我们母子,以一己之力助我们隐姓埋名十数载,真可谓是当世大贤!”玲珑说,还用崇拜的目光看向邢冀,“母亲跟我说,无论如何都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能给父亲带来麻烦,所以我很乖的,一直都把自己当成女孩子,今日之事也是别无他法,不然我们是不愿给父亲添麻烦的。”
“……你们?”邢冀准确捕捉到一个词汇。
“是啊!”玲珑高兴起来,“父亲有所不知,那日咱们在五谷楼带回来的大厨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父皇亲卫队中的探子,为追寻我与母亲足迹,在潍州寻了十几年!可见父亲有多厉害,愣是没有被发现!”
邢冀眼角抽搐了两下:“是、是啊。”
他那根本就是想阻拦这母子俩跟华安帝旧部联系,谁知道这孩子这么会解读呢……
“那日大厨与我相认,我便想告诉父亲,可是转念一想,母亲说过,便是自己死了,也不能给潍州带来麻烦。窦贼睚眦必报,若是叫他记恨上父亲,那便要惹来杀身之祸。本来,我想过修书一封悄悄离开,不连累父亲,谁知却出了今日之事……”玲珑说着,流下泪来,“父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是父亲肯割爱,我愿娶阿姐为妻,日后拨乱反正重登大宝,定尊阿姐为后,立阿姐所出之子为储君!”
这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又给邢冀戴了顶高帽,又许了足够多的好处,除非邢冀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否则他一定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