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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节
    而自齐地被收回后,玲珑派遣秦湛前去任齐省指挥使,齐省矿山众多,但古代冶炼技术落后,冷兵器制造出来非常易折,铁匠也十分匮乏,秦湛任指挥使所背负的最大任务就是研发出削铁如泥又轻便的武器。当然,这其中少不了玲珑给他们的金手指,六部之中,俨然工部才是女帝的宠儿,从前最不起眼的工部官员,如今走路都带风!

    不过高俸禄对应的是高强度工作,工部容不下浑水摸鱼的人,用玲珑的话来说,那就是上到尚书下到小吏,工部人人都是技术宅,一心只想搞技术。

    想捞油水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女帝继位后十六年,第四次科举考试,新设女子科考项目。

    经过十六年耳濡目染,哪怕还有人觉得女子科考滑天下之大稽,也不敢冠冕堂皇的说出来了,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就是女子,你有本事到她面前说去?她不把你扒下一层皮都是你造化!

    同年,第一批女官正式进入政治中心,成为女帝的心腹,男臣们从一开始的鄙夷、怀疑、惊讶,到后来只剩下浓浓的危机感——照女官们这么拼命三娘的架势,是不是有朝一日他们会被挤出去?

    有竞争就有动力,早年那些个古板老头们基本上都老得差不多了,这几届科考玲珑又刻意选的是思想开明有容人之风的举子,新思潮永远需要新人来推动,这也就是她,一年时间便抵得上寻常帝王十年,她以一己之力,将大历朝的发展硬生生往前拉了几百年!

    唯一让朝臣们担忧的,那就是女帝今年二十有七,已经是当年孝宗皇帝膝下有女的年纪,可女帝的肚子却始终没消息,是不是皇夫皇侍……不大好使?

    陆宥已官拜一品大员,没人比他更清楚龙椅上的小女帝做了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不,已不能称她为小女帝了。

    只是看着仍然幼嫩得很,二十七岁的年纪,瞧着比十几岁的小姑娘也相差不大。

    陆宥迄今未婚,外人看来,他与秦枭、胡秀禾三人,可并称为女帝身边的三大红人,只有陆宥自己知道,他永远、永远,只能做女帝手中的一把刀,他要沾血,他要冷酷,他要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才能维持这样的圣宠。

    而他所追求的,不过是女帝那点可有可无的暧昧。

    陆宥生性骄傲,自不可能入玲珑后宫,他想要做她生命中最特别的那一个,如果不能,也要留下专属于自己的痕迹,不能让任何人抹去。

    他早已臣服,却不自知。

    很多时候他觉得女帝懂得他的情意,很多时候又觉得她不懂。他又盼着她懂,又不想让她懂,总觉得这份情意就这样淡淡地掩藏着,比大张旗鼓的说出来要好——是啊,谁会相信呢,陆宥陆大人也会动情?他心狠手辣城府深沉,有无数的阴谋诡计,这辈子就该做个孤家寡人,孑然一身,这才最好。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女帝又开始搞事了。

    她是个坐不住的人,叫她老老实实在皇宫里待上几十年?呵,最好想都不要想。

    女帝偷偷出宫的事儿,直到第二日早朝,众臣左等右等,等不来龙椅上那位才意识到。

    胡秀禾一脸淡定地甩着拂尘,任由陆宥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他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慢悠悠道:“陛下有旨,令陆大人监国。”

    陆宥怎么能不生气!

    他没日没夜地给她卖命,一天天的给她唱黑脸让她做好人,得罪人的事儿全他干,这些年朝廷虽然风平浪静,但总有些个想要浑水摸鱼的,光是来刺杀陆宥的人都能围绕大历朝两圈!但就是在这时候,女帝她溜了!

    溜了也就算了,怎么不把秦枭也留下来?凭什么带秦枭走?!

    胡大伴表情平和:“秦将军武艺高强,自然要随侍在陛下身侧,否则遇到危险要如何是好?而奴才年纪大了,这宫中又离不开奴才,太后娘娘那儿也需要奴才搭把手,可不就剩下陆大人您能者多劳了么!”

    陆宥四十出头,已经殚精竭虑的长出了白头发。

    他没法把自己心底的躁动跟愤怒说出来,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半晌,他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算冷静,问胡秀禾:“……陛下可曾说过何时回来?”

    胡秀禾笑眯眯道:“也不久。”

    陆宥刚松了口气,就听胡秀禾又接了一句:“也就一年半载吧。”

    ……陆宥觉得自己头发全白了!

    最可怕的是,他不知不觉间有了奴性,居然除了愤怒跟绝望之外,还有了一丝丝的习惯。

    原来人真的可以忘记自己曾经的雄心壮志,忘记曾经许下过什么样的豪壮誓言,甚至能够平心静气去看待自己的求而不得。

    陆宥不愿与他人分享,他愿作贤臣,与女帝万古流芳。

    陆宥此生都与女帝不亲近,她一年后回来,他仍旧将朝堂守的滴水不漏。她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回来,他也立刻站在她这一边,甚至主动请求做小皇女的太傅,二十年后,当仁安太后故去,皇女能够独当一面,女帝带秦枭胡秀禾二人离开时,他甚至能够很平静地留下来,辅佐新一任女帝继续开创大历盛世。

    他这一生,把自己活成了一把刀。

    如今女帝将他留给新一任女帝,他也毫无怨言。

    若是问为什么,若是问他的野心到哪里去了,若是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抱负——陆宥想,他是记得的,只是那些不能再让他心潮澎湃,被驯服的狼,哪怕取掉锁链,也不会攻击主人。

    哪怕最终会被丢弃。

    会孤独老死,会一无所有。

    第736章 第六十三片龙鳞(一)

    气派的青砖瓦房外, 一群看热闹的村民一边羡慕一边拉呱, 看着那门房上贴着的喜气洋洋的喜字,又伸手去接主人家派发的喜糖, 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哎呀, 这糖不愧是从县城买来的, 跟赶集买的就是不一样!

    “听说这枭子娶的媳妇是打燕城来的啊?那不是咱国家首都吗?”

    “是啊, 说是新媳妇是枭子以前部队里老首长的闺女,老首长年纪大去了,就留下这么个闺女无依无靠,就托付给了枭子。你还真别说,枭子现在可是县公安局局长,以后指定还能往上升, 这要是咱女婿该多好啊!”

    “想得美你!人枭子能看上你家闺女?”

    “俺家闺女咋啦!俺闺女好歹是个高中生学历咧!你家那个小学都没上完就不上了你也好意思说!”

    两个村民一开始还哥俩儿好的拉呱,这拉着拉着突然就吵了起来,好在人群多, 他俩就是吵起来也盖不过其他人的说话声。

    旁边还有妇女在聊呢。

    “哎你看看秦乃宽家的, 这可真是风光了啊,她身上那料子, 我看不便宜。”

    “唉, 咱要知道枭子能有今天这出息, 当初俺也拉他一把了,你看秦乃宽一家得了多少好处!”

    这位大婶说出了整个小秦庄村民的心声——早知道秦枭能这么出息,能去当兵转业回来还能进公安局当局长, 谁还骂他是扫把星,命硬,克父克母啊!你看住在他家隔壁的秦乃宽一家子,明明就没什么血缘关系,就因为在枭子小时候帮扶一把,枭子回报了他家多少!枭子今天结婚,秦乃宽跟他家那口子就跟枭子爹妈一样风光!

    秦乃宽女人叫方翠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厉害人,当年秦乃宽非要把还嗷嗷待哺的秦枭抱回家养,她跟男人闹得是天翻地覆,随着秦枭逐渐长大,自己考了军校当兵转业,那是一天比一天有出息,也不见方翠莲再跟人嘀咕自家男人傻了,反而与有荣焉,仿佛秦枭能有今天,全是她的功劳一样。

    今天是秦枭结婚,他爹妈早死,靠秦乃宽接济才能活下来,心里也很感激,不然他是没打算在小秦庄办酒的,他对这个地方没有归属感,只记得村民们跟孩童们的厌弃与嫌恶。小时候没少挨小孩儿用石头土包砸,但秦三叔对他是真的好,秦枭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他说过,就冲秦三叔救了他的命,他就会一辈子把秦三叔当长辈。

    还在瞎聊的人群中,突然有人爆发出一声大吼:“快看!新娘子车来了!”

    乖乖,枭子这是真发达了啊!居然还弄来了小轿车!小轿车后头是辆大卡车,卡车上都是新娘子的嫁妆,什么电视冰箱缝纫机,新床新柜新桌椅之类的,满满当当居然拉了两大卡车!

    秦枭后来把小秦庄的家重新翻修,就是如今这青砖大瓦房,跟秦乃宽家毗邻而居,有什么事院子里喊一声对方就听得到。

    小轿车上贴着喜庆的喜字,还沾了气球彩带,这会儿农村人虽然都能吃饱穿暖了,但谁家结婚也没见过这么大手笔,一时间看得人眼热,小孩儿在人群里笑啊叫啊跑啊,经过小轿车的时候对上头五颜六色的气球充满了好奇,胆子小的用手摸一摸,胆子大的直接把气球给拽了下来,一溜烟儿跑了。

    新郎官秦枭从车子里出来,他生得很是英俊,身高腿长,今天穿着黑色的西装搭配白衬衫,胸前贴了一朵红色的绒花,绒花下头是红色的彩纸,写着新郎两个字,头发也全部往后梳成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愈发显得成熟稳重,看得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一阵脸红心跳。

    “新娘子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

    小秦庄这边的规矩,新娘子下车是要给周围人派糖的,但是脚不能沾地,头不能露天,需要打一把红色雨伞,再叫新郎背进去。

    只见好奇新娘子长啥样的小孩儿们一窝蜂挤到第一辆小轿车后门口,秦枭过去打开车门,里头就伸出一只带着白色蕾丝手套的纤纤玉手来,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小花篮,里头全是糖果巧克力,小孩儿们见了糖是要疯的,可眼下他们却呆呆地站在原地,张着嘴巴瞪着眼睛朝车子里的新娘子看,连吉祥话都不会说了!

    秦枭伸出手接过小篮子,把新娘子派糖的活儿给揽下了,他很快把糖派完,然后朝车子里的新娘子伸出矫健有力的双臂,轻轻松松却又温柔地将她抱了出来,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就又齐齐哇了一声,眼睛盯在人家新娘子的衣服上移不开眼。

    这会儿镇上啊县城啊已经有好几家照相馆了,规模稍微大点儿的就会在外头摆一些婚纱模特,虽然设计质量都一般,可哪个姑娘结婚不想穿?穿上婚纱拍几张照片洗出来挂着多好啊!

    但谁都没见过新娘子身上这种裙子!

    不像照相馆里那种又蓬又重的层层裙纱,而是肉眼所能看见的细腻贴身,圈住那一抹盈盈纤腰,看得人眼热,长度到脚踝,下摆是鱼尾状散开的细纱,一字肩的设计使得新娘子露出了精致漂亮的锁骨,头上也不是照相馆那种很大的头纱,而是一顶精巧的白色蕾丝帽子,前面坠下的面纱是薄薄一层,点缀着小小的珍珠,新娘子的脸因此若隐若现,看得清楚的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晌,新郎官都把新娘子抱进去了,才有个男人羡慕地说:“……枭子这是真娶了个仙女回来啊!”

    那小脸蛋儿,也太好看了!

    话音未落,就被自家婆娘拧着腰间软肉狠狠掐了几圈,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这回不敢说了,只敢在心里羡慕羡慕秦枭。

    要不怎么说当官好啊,当官能娶燕城的千金小姐!

    小轿车里坐的都是县公安局的人,他们今日都脱下警服换上西装,对于秦局结婚大家可是喜闻乐见,能被带到小秦庄的基本上都是能被秦枭信任的人,一个个八面玲珑给周围老乡派烟派糖,就有女人忍不住问:“新娘子那裙子可真好看啊,得多钱啊?”

    一个有一对小虎牙的年轻男人笑着说:“那可是咱秦局特地在燕城找人给小嫂子定做的!得这个数!”

    说着举起一只手。

    那女人倒抽一口气:“五、五百?!”

    她结婚时彩礼就只有两百!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小青年哈哈大笑:“这位嫂子你可猜错了,得是五百再加个零!”

    这回换作周围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五千!就那么一条裙子!要五千!

    他们一家人不吃不喝,一年到头也赚不到五千!可见枭子确实是发达了啊!这得多有钱!

    “对咱来说这是个天文数字,对小嫂子来说,也就是她一件衣服的钱。”小虎牙笑嘻嘻的,“小嫂子跟咱那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好了好了,嫂子麻烦让让哈,咱也该进去了,平时被秦局管得跟孙子一样,今天非把秦局灌醉不可!”

    公安局差不多来了有七八个人,这还是他们拼命申请才能来的!

    里头,秦枭已经把新娘子抱到了新房。

    新房是重新布置过的,地面是干净的水泥地,四面白墙刷的也很亮堂,两米宽的大床上是又软又轻的鸭绒被,都是秦枭找人弄来的,墙上还贴着些娃娃海报,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红玫瑰,他把新娘子放到床上后,就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孩童,不知要如何是好。

    新娘子笑起来:“你怎么傻乎乎的。”

    秦枭条件反射的立正挺胸,双手贴在裤缝,半晌,“陛……”叫了一个字,又惊觉不能这样叫,立时改口,“玲、玲珑。”

    玲珑很随意地倚在大红色的被子上,她身段儿纤细窈窕,这鱼尾裙穿在她身上,衬得她像条美人鱼,无一处不美不精致,看在秦枭眼中,是那样的动人,令他丧失理智。

    二十八年前,他七十四岁,于大历朝寿终正寝,那时,陛下仍旧风华正茂不见老态,秦枭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但他从来不问,只沉默地守护着她。胡秀禾早年入宫吃了许多苦,身子骨差,又比陛下大很多,熬到了耳顺之年便撒手人寰,此后,便只剩下秦枭陪伴在女帝身边。

    直到他死的时候,女帝也仍旧是那副女儿模样。

    他临死前,也没有勇气把埋藏了一辈子的话说出口,只断断续续地请求女帝:“若有来生,枭还愿陪伴陛下身旁,不离不弃,愿陛下恩典。”

    女帝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好。

    然后,他便带着记忆投生到了这一世。

    刚出生便是父母双亡,后来被隔壁秦三叔拉拔大,才知道母亲怀孕时父亲失足淹死在河里,自己出生时母亲又难产而亡,村子里都说他是命硬之人,克父克母极为不祥,于是人人嫌弃,好在秦枭有前世的记忆,他长到三岁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为女帝征战沙场时,经历过无数艰难险阻,这世上根本没有他怕的事。

    秦枭知恩图报,随着年纪慢慢增长,他就开始制作简易的武器上山打猎,肉总会送给秦乃宽家一份,换来的钱也会买东西孝敬,这样上了学,他又聪明,高中毕业就考进了军校。

    他是最勇猛善战的大将军,在这一世的军营中也是无法超越的“兵王”,但他却没有选择继续当兵,而是转业回到了家乡县城当了公安局局长。

    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他的陛下。

    他对功名利禄毫无追求,世间最极致的权力他已经感受过是何等滋味——比不过在她身边看到她的笑。

    只是如今已经没有皇室,陛下也不再是陛下,不过秦枭叫惯了,平日里还能记得,一紧张就忘记改口。

    他、他真的娶到了陛下!

    玲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把个秦枭看得是愈发僵硬,待她朝他勾勾手指,他居然是同手同脚走过来的!

    玲珑嗤笑了一声,伸手拽住他的衣领,秦枭怕她用太多劲儿,很温顺地倾身,被她在唇角轻轻印了个吻。他瞬间头皮发麻,只觉得脑海里有无数烟花爆炸,彻底无法思考,只呆呆地看着她,像个傻子一样。

    “这个世界是一夫一妻制,难不成你还担心我嫁给你,还要再寻几个皇夫不成?大历早就亡啦!”

    早在传位给新帝时,玲珑就不再自称朕了,他们俩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将大江南北走遍,这人终生未娶,到死也就只恳求了她一句来生。当时玲珑是顺口答应的,不曾想却成真了,她不介意这一世成全他。

    秦枭一紧张眼睛就眨得飞快,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她的容颜,心跳如雷下,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有人敲门:“秦局!秦局出来喝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