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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
    永宁公主母女这次在宫里足足住了一个月才回家,回到府里又是一连串的应酬。林国公府是首先要去的,虽说林国公府是公主夫家,翁主父族,但在公主母女两看来公主府才是她们的家,林国公府和皇宫一样,都是去做客的,隔三差五去拜访一番便是。

    翁主和林国公府的姐妹们没什么交好的,只和琛哥儿兄弟两个处得好,每次去林国公府都是跟着他们玩,两兄弟也时常过来公主府寻她。翁主前世今生都没有嫡亲兄弟姐妹,很是羡慕这两兄弟的感情,心里是着实将这两人当亲哥哥看了,只是琛哥儿虽待她百般疼爱,却不如待瑞哥儿那般耳提面命打闹嬉戏,瑞哥儿对着琛哥儿这个兄长也不老实,时常捣乱整蛊,对翁主却是友爱谦让,这种血缘之间的隔阂是难以消除的,翁主心里微酸却也没有办法。

    另外几个王府也都下了帖子,不过公主母女还没来得及去,京里就爆发了天花。京城分为五块,城中心便是皇宫,城中心外围一圈是几家开国元勋的府邸,林国公府便在此处,永宁公主府是后来从林国公府匀了一块地再围了周边十几亩建起来的,规模比林国公府小得多,晋国公主府却是前朝留下来的府邸,奢豪华阔衬得永宁公主府跟个鸟笼子似的。城北也是世家大族之地,多是些书香门第清贵人家,因此城中心和城北极是繁华富饶,治安也好。城南和城东多是商贾人家,富而不贵,有钱无权,城西是天子脚下的贫民窟,多是些农民工人,多靠体力过活,在京城算是贫民,在某些落后地区也算得上小康之家。

    这次的天花源头却不是城西贫民窟,而是贩夫走卒居多的城东。城东多行走商人,时常去外地行商,此次天花说不定就是那些商人在外地引进来的,另外城东有许多乞丐聚集,环境脏乱,极易滋生病菌,天花传染性极强,立刻就席卷了整个京城。

    永宁公主从听到了天花的消息就封锁了公主府,还在外头的下人都不准进来,里头的人也不能出去,府里有些存粮,大家省吃俭用也能过上半月,最起码先熬过这段紧急期。好在公主府是有太医的,孙太医擅长妇婴疾病,对天花也有些了解,向公主提议烧艾消毒,另外每天用醋盐水洗手洗澡,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洒上醋盐水,连洗菜洗衣服也用开水洗,全府人都吃素,肉类很容易感染病毒,不到断粮时期都不吃荤食。

    公主还精简了伺候的人,华清院里只留下杜姑姑和四个大丫鬟,翁主的奶娘和两个二等丫鬟,把孙太医也留下了,此时是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避嫌了。院里有小厨房,洗衣做饭都能解决,干脆封了华清院大门,所有人都不能进出。公主府锁门时驸马正在外头办公,虽然不想管他,可他毕竟是翁主的父亲,公主还是交代了门房给他留门,不过这话是白说的,驸马在外面听到了天花之事慌慌忙忙赶回了国公府,在他看来国公府才是他的家,这样危急时侯自然是要和家人一同度过的,公主母女早被他忘在脑后。

    林国公听得此事气得要拿扫把赶他:“这个时候你不待在公主府来这里做什么?你怎能将公主母女留在公主府不管不顾自己躲到国公府来!你还是不是公主的丈夫,翁主的父亲!要么你滚到公主府去陪你的妻女,要么将公主母女接到国公府来!”驸马一时慌张忘了这事,现在反应过来也觉惭愧,“我当时太急忘了这事,要不然我现在去接她们来国公府?”这样危急时期驸马也不敢出门,只交代小厮去公主府传话,公主听到下人来报说驸马请公主和翁主去国公府暂住,公主讥笑道:“现在倒是记得我们母女了?告诉来人,外头不安全,我们不敢出去,就待在府里,他们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我们就不去打搅了!通知门房封锁公主府各个出口,谁都不准进出!”现在情况危急,公主哪有心思应付那一大家子人,只想好好守着女儿度过此次危机,驸马不在还省了她不少麻烦。

    自从天花爆发,翁主每天都和公主娘待在房间里,浓重刺鼻的艾草味又呛又闷,叫人喘不过气,又不能去外头走动,连窗户都不能开,翁主晚上睡觉都不踏实。身为一个现代人,翁主没有见识过天花的威力,只从书上见过只言片语,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皮肤病,病期为十五至二十天,发病时脸上会长痘子,并有高热和风寒,而且死亡率挺高,不死也会变成麻子。翁主前世所待的二十一世纪天花已经绝种了,听说仅剩的两个天花病毒被科学家冰冻起来,不会为祸苍生。

    翁主再世为人很是惜命,即使房间里再闷她都老实待在里头不吵不闹,勤洗手洗澡换衣服,即使每顿清汤寡水白菜萝卜她都大碗吃饭,可她还是中招了!

    刚开始是觉得鼻子有点痒,老打喷嚏,公主以为是房间里头味道重呛着女儿了,也没怎么在意,她自己都受不了这味儿呢,不得感叹女儿真是懂事,这样艰苦的环境都能忍受,也给了自己一些信心,她和女儿一定能度过此次危机的!渐渐的翁主打喷嚏还伴随着流鼻涕,大家也没有注意这个,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经常会流鼻涕,身边的下人身上都准备了帕子时常给她擦拭,翁主还是个干净漂亮的乖宝宝。孙太医每天都会给华清院里的主子下人把脉,刚开始也没发现什么,待探到翁主有点低烧之时已是晚了,翁主当天晚上身上就开始长小痘子。

    公主觉得天都要塌了,她恨不得晕死过去,可她不能,她得陪在宝宝身边,她不在乎宝宝以后会变成麻子脸,只要宝宝活着就好,若是宝宝熬不过去,她也要陪宝宝走最后一程。孙太医也懊恼自己失察,这样可爱伶俐的孩子,若是夭折或是成了麻子,他就算不死这辈子也会良心不安,目前还没什么治天花的药,孙太医只能给翁主退烧,并给她身上涂些清凉解痒的膏药,其他的就束手无策了,翁主能否熬过去光看她的命了!

    公主日夜守在女儿身边,华清院留下的几个都是没出过天花的,都有被传染的危险,公主是做好了陪女儿一起死的准备,却不能拉着别人一块儿,尤其几个大丫鬟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公主询问过她们的意见,想留下的若是她能活过这次天花,定会善待她们,想走的她也会给她们准备一笔钱,让她们下半辈子生活无忧,几个大丫鬟和翁主奶娘赵大家的都誓要与公主共进退,杜姑姑是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人,更是忠心,那两个二等丫鬟也没走,整个华清院上下一心,携手共度难关。公主在床头挂了一副观音画像,日夜跪拜祷告,祈愿女儿能熬过此次劫难,她愿用自己的命换女儿的命。翁主迷蒙中听得母亲祈祷,眼角淌下泪来,她何其有幸,两世为人都得如此慈爱之母,想起她那自天花爆发后便不见踪影的便宜爹,这个母亲是多么的难得。又不由想起以前她住在宫里时一心粘着皇帝忽视娘亲,以为来日方长,却不想突逢变故可能就要天人永隔。翁主后悔不已,恨不能时光倒流让她多承欢母亲膝下,又恨上天弄人,既让她重来一回又为何这样轻易收走,原本还想着就这样死了说不定能回到前世,如今听到母亲心语却是再不愿走了,死也要死在娘身边。

    翁主思及过往点滴,悲从心起忍不住哭出声来,公主听得女儿微弱的哭声忙把她抱在怀里拍哄,又给女儿解开衣服轻吹女儿身上红斑,因为怕翁主身上犯痒忍不住挠破了痘子,翁主的手脚都用棉布包起来了,公主玉手轻轻抚摸女儿长痘之处,嘴里轻轻给她吹着,借此减轻女儿苦楚。翁主在母亲的轻哄中渐渐入睡,公主看着女儿长了几颗红肿痘子的小脸,天花爆发至今,女儿天天吃不香睡不好,原本白胖圆润的脸瘦了一圈,都能看到尖下巴了,翁主长得像公主,继承了公主的瓜子脸杏核眼,以前孩子胖瞧不清楚,如今瘦下来却是一眼就看得出这是母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宫自打天花爆发也是处处戒严,皇帝听得小外孙女得了天花也是眼前一黑,他难得找到一个这样贴心可爱的孩子,难道上天就要将她收走?满心懊悔当日不该放她出宫,若是待在宫里,待在他身边,哪会染上这个!皇帝再心疼也不能出宫去看翁主,只得派两个太医过去救治。

    林国公府也知道了这事,老太君面上悲痛,心底却暗自庆幸还好儿子回来了,若是留在公主府被传染了怎么得了。林国公却是真担心,又催弟弟过去:“翁主得了天花,公主都在床前守着呢,你这个做父亲还不过去看妻女?”驸马还没说什么老太君先不依了:“你这是什么话!有你这样把弟弟往死路上推的兄长吗?翁主得了天花叫你弟弟过去做什么?他又不是太医,皇上不是赐了太医过去,翁主有皇恩庇佑定然平安无事的,若是浩儿去了,公主母女没事反倒传染上了他可怎么好!”在老太君看来,儿媳妇和孙女怎么比得上自己儿子重要,更何况公主母女向来不和她亲近。林国公焦躁又无奈:“娘!你也知道皇上赐了太医过去,皇上对翁主的宠爱是众所周知的,若是公主母女此次有什么三长两短,四弟却躲在家里不露面,皇上能饶过他?”林老太君年轻时也是个精明的,笼络丈夫婆母,打压庶子姨娘,教育三个儿子成才,谁不赞一声女中翘楚,如今年纪大了儿孙满堂受人尊敬行事就愈发任性起来:“我不管,公主母女就算有什么意外那也是天灾,皇上难道还能怪到我儿身上来!洪儿,你以前是最疼浩儿的,现在竟为了讨好皇上要逼死你弟弟不是?你若非让浩儿去,我跟他一块儿去,我们娘俩一块儿死在公主府算了!”林老太君何尝不知皇帝会因此事大怒,可惹怒圣上也比失去儿子要好,以林国公府今日地位,就算驸马失了圣宠成了白身,国公府也护得住他养得起他。

    驸马从头至尾未置一词,也是默认母亲的意思了。人都是自私的,他对公主母女有感情,但这份感情还不值得他用命来抵,他也喜欢女儿,可他更爱自己,别人说他懦弱也好自私也罢,他是一定不会去公主府的,名声仕途什么的难道还能比命重要?

    林国公看着任性的亲娘和懦弱的弟弟,心头很不是滋味儿。众人只见他表面风光,可知他内里艰辛,林国公府是开国四大公府之一,瞧着繁花似锦,其实到了下一代就要降爵,他为了保住祖宗基业可是费尽心思,难得四弟尚了公主,又生了个得圣宠的女儿,林国公府和皇家成了亲家,皇帝但凡给公主母女一点恩典,也能让林国公府再袭一代,偏四弟是个不知事的,让公主寒了心,和翁主也不亲近,惹了圣上厌弃。亲娘又是个偏心的,一心只有四弟,从来看不见他这个长子的辛苦,只会让他难做,三弟志大才疏是个平庸的,二弟倒是满腹才华,偏偏无心仕途只爱风月。整个国公府都靠他一人撑着,如此重担压在身上怎能不累,如今看亲娘亲弟这般作为更觉心累,倒有些怀念少儿时光了,那时母亲上要应付婆母,中要笼络丈夫压制姨娘,下要教育子女,林国公身为长子早知母亲辛苦,每每带着两个弟弟乖坐在一旁看母亲管家理事,待母亲闲下来带他们读书,当时年少不知愁滋味,如今忆起却是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