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爷爷奶奶们开始回忆以前的事,有说当年为了听仇先生的戏翘了一天班的,哪怕第二天被领导骂了,也觉得值得;有说当年第一次听仇先生的戏立刻就喜欢上了,仇先生谢幕的时候,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往台上丢东西,别人都准备了花啊镯子啊,她那时候没准备,手里只有一包糖酥,就把糖酥丢上去了……也有人没听过仇先生的戏,懊恼地跺脚:“我没赶上好时候啊!那时没去场子里听,现在也没机会了。”
仇先生对那包糖酥还有些印象,被人从台下用力丢上来,虽然包着层油纸,但里头都碎成渣渣了。仇先生当时乐了半天。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那时候是快乐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湖里传来几声惊叫。
有个孩子落水了,其他孩子都在喊救命。
仇先生想也不想就跑了过去,他离着湖近,但刚刚跳下去还没捞着孩子,他的腿就抽筋了,那难以言喻的钻心疼痛让他差点没缓过劲来。几秒钟后,颜晋耘也跑到了,也是二话不说就跳到了水里。京剧角的爷爷奶奶们坠在后头,宋外公落在最后。
亲眼见着外孙跳了水,宋外公着急的啊,直接从轮椅中站了起来。
人们就看见,那个本该坐轮椅的老头儿,推着自己的轮椅,跑得飞快。
第17章在年代文里神转折。
颜晋耘在岸上已经将水里的情况看得分明。虽然他没能一时间认出仇先生来,但因为仇先生离岸还不远,情况不算特别危急,倒是那个孩子已经折腾到湖的中间去了,颜晋耘一下水就冲着那个孩子游了过去。这样的判断是在短短几秒内做出来的。
那孩子吓坏了,可劲地扑腾。大家都知道,这会给施救者造成很大的负担。颜晋耘这会儿也才只有十二岁,力气真的是欠了一些,也就是他水性好,耗了不少力气到底是把孩子救上岸了。这时候,京剧角的爷爷奶奶们也都跑到了湖边,他们捡了一根大树枝递给仇先生,正要拉仇先生上岸,颜晋耘腾出了手,又去托了仇先生一把。
这时已经是深秋,颜晋耘从湖里爬起来,冻得瑟瑟发抖。
宋外公连忙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人群中有人惊呼:“老宋,你能走了!”宋外公一边把外孙裹得严严实实,一边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是扶着轮椅才能走两步而已。”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错,人家是两条路走路,他扶着轮椅就是六条腿走路。问题是,他刚刚根本不是“走两步”那么简单,明明跑得飞快,简直不像个八十多岁的人!
那落水的孩子,就是肚子里灌多了湖水,呛着了,因为救得及时,并没有什么危险。立即有老人脱了外套给他。至于仇先生,大家齐心协力把他拉上岸后,全都认出他来了。就宋外公脱衣服给颜晋耘穿的功夫,仇先生身上已经披上五六件衣服了!
但仇先生的身体在那十年里头亏着了,刚在深秋的水里泡了几分钟,这会儿裹再多的衣服,整张脸也是白的,总觉得有一阵阵的寒意顺着骨缝在他的身体里肆虐。
颜晋耘忙说:“这里离我家后门不远,就几步路的功夫,赶紧都去我家,先痛痛快快地冲个热水澡,再煮点热乎的姜茶。要不然这天气受了寒,那是真真受罪了!”
仇先生张了张嘴,明明心里想说不用了,但却无法真正拒绝颜晋耘的提议。这孩子对自己外公那么孝顺,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仇先生不敢承认,他偷偷羡慕着宋外公。这会儿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能离这个孩子近一些,仇先生真的无法拒绝啊!
于是,所有人就一起往宋家去了。
幸好宋家大,浴室有两个,一个里头只有淋浴,另一个空间大,可以泡澡。仇先生倒是不知道这个,他和那个落水的孩子一起被颜晋耘推进了泡澡间。颜晋耘很擅长利用天时地利,裹着衣服瑟瑟发抖,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仇先生,我手脚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没法帮这个孩子洗澡。你来吧!我去另一个浴室里洗。”
那个落水的孩子,是个男孩,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估计平时也是皮的,但现在大概是因为吓坏了吧,反正大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很好带。颜晋耘知道,仇先生最大的问题就是拒绝和外界接触,这会儿把孩子交给他,他固然心里觉得麻烦,却又不能不管。这是推动他与别人接触的好时机。比起大人,小娃娃显得比较无害。
往浴缸里放水的时候,宋家的保姆阿姨动作利索地拿出艾草煮沸了,整锅倒在浴缸里,这能更有效地帮他们两个驱逐寒气。她又拿出了宋家人的衣服给他们换洗。
颜晋耘就放心地跑去另一个卫生间里冲澡了。
大半个小时以后,那个落水的孩子被他的家人千恩万谢地领走了,其他的人陆陆续续地也走了。仇先生穿着宋家舅舅的衣服,和颜晋耘一起窝在沙发里面喝姜茶。
宋外公呵呵一笑:“小伙子,我家的孩子想要跟着你学唱戏,你是怎么想的?”
仇先生一激灵。叫谁小伙子呢!他都五十了!
宋外公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今年八十二了!怎么的,不能叫你小伙子吗?我看你和我儿子一样大,难不成你想让我叫你大兄弟?我觉着有点亏。”
难道还真能亏着一个耄耋老人吗?仇先生只好认下了“小伙子”这个称呼。他捧着热气腾腾的姜茶,眼睛看着颜晋耘,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如果我年轻二十岁,这样的好苗子,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是,我已经决计不再收徒了。”
宋外公用力地一拍大腿:“不收就不收呗!那咱们两家认个亲戚,你看怎么样?喏,也不叫你吃亏,要不然就让小秋喊你一声爷爷吧,以后就当是爷爷指导孙子。”
仇先生有些懵。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宋外公充分发扬了自己的土匪精神,冲着颜晋耘说:“来,小秋,快喊爷爷!”
颜晋耘就忍着笑从位置里站起来,面朝着仇先生站好,二话不说就开始鞠躬。仇先生连忙放下姜茶,扶住了颜晋耘的肩膀,没叫这孩子真的弯下腰去。他瞪圆了眼睛看向宋外公:“老先生,这……这……怎么能这样呢?”我有点跟不上你们的思路!
“要不是小秋在水里托着你,我们这帮老骨头能把你拉上岸?这样好的大孙子白送给你,你真不要?”宋外公可劲地胡搅蛮缠,“小伙子,我都自降一辈了,只要小秋喊你爷爷,你和我就是一辈的。小我三十多岁就活到我这个辈分了,是不是赚了?”
好像确实是赚了……
仇先生正要点头,脑海中猛然清醒,哭笑不得地说:“老先生,这话不能这么说的。”他知道颜晋耘是学唱戏的好苗子,也知道这个孩子有赤诚之心,但是他怕啊!
“我怕啊!”这三个字刚从喉咙里滚出来,仇先生的眼泪就落下来了,“小秋是个好孩子,不像我前头遇到的那个欺师灭祖的狗东西,但就是这样,我更怕了啊。我自己是吃过苦头的。那十年虽是彻底过去了,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又冒出个十年来?要有,现在教了小秋学唱戏,不是害了他吗?难道我受过的苦都要让小秋再受一遍?”
对于知道历史进程的人来说,仇先生这种担忧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但真正在那十年中受过苦的人,内心深处大都存有类似的恐惧。他们害怕这样的事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