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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连最温柔的大公主都生气了,更何况其他的兄弟姐妹?保康这次犯皮,最终以答应帮忙匠人们研究怀表,人手一只才是过去。

    当然,去和汗阿玛请求在宫里建冲水马桶,也是必不可少的。

    保康摸摸鼻子,感觉他这次输了面子,小小的焉巴,但是他的兄弟姐妹们特开心。

    保康:“……”

    保康吃完一顿余姚美食稍稍缓解,刚感叹完软、香、甜、糯、松、滑的雪菜大黄鱼,果真甬菜之魂也,剩下的那点儿小“焉巴”,也在打架中消散。

    无他,刺杀顾炎武的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动手,还试图拿他做“人质”,保康那当然要出手。

    答应他汗阿玛不能“亲自动手”,可他可以“亲自动脚”不是?

    夕阳满天,晚霞火红绚烂,小河边只有几个顽皮的孩子贪玩不肯回家吃饭,就见保康一个飞身而起,一脚揣在那个举着大刀冲向顾炎武老师的刺客,接着一脚踹在另一个刺客的脑袋上,再一个回旋踢腿,一脚揣向另外一个刺客的脖子……

    圆圆胖胖的三头身在空中飞舞,只看到红色小僧衣衣角飞舞的顽皮和开心。

    跟着的暗卫们默默地放回去手里的武器。

    顾炎武老师刚抽出来软剑,发现刺客们一个个的都躺平了,他看着一面自觉表现良好等候夸夸的小学生,笑得前所未有的痛快。

    “好,好。我们快乐大师的腿上功夫,甚是了得。”

    保康自以为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听到夸夸也“矜持且谦虚”地笑,志满意得的小样儿:“保康保护老师。”

    顾炎武哈哈哈大笑,笑完后抱着小学生还笑。

    只有躲到草丛里的小孩子真的觉得——“三下五除二,他一个人收拾了这七八个大汉,是真厉害”。

    其中一个男孩子大着胆子冒头:“大师,大师你收徒弟吗?”

    保康看他们一眼,笑得友好和善,也是真谦虚:“阿弥陀佛。小和尚还未出师,不收徒。”

    保康倒是想做做“师父”,可他那功夫,哪里能够收徒弟?保康甩甩脑袋,吩咐等候命令的侍卫们抓这些刺客去官府,接着就呱呱和顾炎武问问题。

    “老师,他们是不是经常这般袭击老师?”

    “老师,你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吗?保康去打他们。”

    “老师,保康很厉害,还有之前陷害你蹲大牢的人,保康也帮老师打回去。”

    第76章

    顾炎武的一生, 可谓坎坷。

    江南自古富庶, 也是文风昌盛之地,文化世族和豪门右族、科举簪缨世家比比皆是。顾炎武出生在江苏府的着姓望族顾家, 襁褓中的时候过继给一个去世的堂伯, 有嗣母照顾他长大。

    嗣母对他的一生, 影响巨大。

    顾家, 是当地的原住民,但是他们不是江南势力最大的人。自从五胡乱华晋室南渡, 王、谢、庾、蔡等等北方士族来到江南, 受打压的便是江南本地人。

    顾炎武生活的昆山、太仓、嘉定一带,向来是北方士族染指甚深的区域, 作为土着世家之一的顾姓后人,顾炎武自小便明白挤压中生存的艰难。

    人和人之间的竞争无处不在,一个地方的资源就那么多。朝代更替, 时代轮回, 顾、陆、朱、王这些土着大姓代代人饱含酸楚,却也血性尚存, 他的嗣母便是其中之一。

    嗣母寡居,一心照顾他长大。家道中落,生活困难, 嗣母更是呕心沥血,一切只为了他将来科举高中、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白天辛苦纺织做布卖, 晚上自己读书到二更, 也领着他读书到二更, 培养他学习的兴趣。顾炎武在这样的母亲身边长大,自然也是坚强且好强。

    十八岁参加科举,奈何因为他“太过博学”答卷不符合科举规矩没有高中,几次科举失败后顾炎武对于科举之事心灰意冷,干脆四处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按照自己的爱好学习读书。

    他为人仗义,学问又好,家世也好,家产这些年也蒸蒸日上,江南的巍科达官、鸿儒显贵、望族名流纷纷接纳他,他也确实交到很多朋友。

    可是,天下要乱了。

    顾炎武三十岁,李自成起事,顾家作为当地望族之一被抢劫一番;明朝亡了,大清入关了,他和很多江南士族一起抗清,他的家里又被抢劫一次,这次是因为江南的奴仆起事。

    江南的很多名门望族在前面抗清,家里被奴仆抢劫一空,前朝徐霞客的后人一家还被打杀一番,只有回娘家探亲的一个孙媳妇和两个孩子逃过一劫。顾家也一样。

    还有那势利小人利用奴仆起事,趁机要夺取顾家田产。

    这些困境顾炎武都不怕,可是这般情形下,如何匡扶汉统恢复大明?江南很快被清朝占领,有人投降,有人掉头打汉人同袍,有人出家,有人投河……他的嗣母,绝食而死。

    国破家亡。

    顾炎武伤痛之下,弃笔投戎,坚决反清。

    可能,大明的气数真的尽了吧。他投奔的南明弘光政权,隆武政权相继灭亡。明明中原的汉人这么多人,明明满洲的人那么一点点,为何就给关外的满洲人做了天下?

    吴三桂的大军吗?孔家的大军吗?为何汉人打汉人宁可给满洲人坐天下?

    他想不通,他和很多血性汉家文人一样,有着天然的华夏正统的文化优越感,他无法接受华夏被蛮夷统治的事实。

    他奔波在海上,试图联系最后的抗清势力郑家,可是他被牵连入狱,这是他第一次蹲大牢。

    顾炎武四十二岁,昆山另一个家族叶姓,欲得顾炎武家的田产之利,唆使顾家家奴陆恩,以“通海”和勾结反清势力两条罪名告发顾炎武,逼迫顾炎武放弃田产之利。顾炎武不肯就范,愤怒之下一刀杀了家奴陆恩。

    陆恩的家人便与叶姓结盟,共同成了顾炎武的仇人。他们一边坚持与顾炎武打官司,一边不断派刺客去谋杀顾炎武。

    顾炎武的好朋友归庄为他四处奔走,最后无奈答应钱谦益的条件,打算借助钱谦益的帮助营救好友出来。

    顾炎武出来得知真相更为愤怒。

    钱谦益——“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国”——“水太凉”——投降大清——现在还要借着收顾炎武为亲传学生的事儿,洗刷他自己“懦弱怕死”的名声,顾炎武如何能答应?

    顾炎武和钱谦益闹翻,再次离开家乡。

    家族间的争斗不外起于经济,辅以政治,最后又以政治收束。他第二次蹲大牢,顾家和叶家的仇恨也因为政治结束。

    康熙七年,年过五十的顾炎武,因为山东莱州黄培新一案再次入狱,很快出来——本来事情就不大,再加上好友归庄等人的奔走。可是他的三个外甥长大成人相继出仕朝廷,可是他的好友们,朱彝尊、吴伟业等等人也都归顺朝廷。

    顾炎武出来后面对这一切,在他嗣母、家人的坟墓前大醉一场。

    朝廷一心笼络江南士人之心,因为他的关系对他的三个外甥“青眼有加”,他无心理会。

    他的好友们顾虑家族和后人,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理想出仕,他除了不再来往,也无心理会。

    叶家迫于种种压力和他修好,他更不想理会。

    时事如此,他不去苛责任何一个人。一个人,两匹马,一筐书,一支笔,开始游学天下。

    游学二十年,结交天下志同道合的人,当然也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人,他的名声传遍天下,可他居无定所、三餐不继,还有刺杀不断。

    “你看,老师的一辈子,就是这么坎坷。”顾炎武牵着小学生的手,慢悠悠地沿着小河散步,语气感慨:“老师本想着,一辈子就这样了,作为一个遗民,不管天下大势如何,坚持不和朝廷合作,不出仕做官……”

    “老师也没想到,临到老了,还有你这么一个小学生。还是才刚刚五岁的小学生,你说说,等到你长大,还有多少年哦?”

    保康:“保康五岁了。”

    模样认真,小嗓门清脆,眼睛瞪得溜儿圆……顾炎武心里笑:“是啊。才五岁,至少还有五六年才是长大,老师等你娶媳妇有得等哦。”

    顿了顿,“老师本有一个学生,是苏州潘家的潘耒。老师也不求他不出仕,只求他不去做徐乾学的门客。”

    娶媳妇?苏州潘家?徐乾学?娶媳妇先不说,苏州潘家让保康立马联想到他的小伴读潘云,而徐乾学,他也听说一二,三舅舅在上封信里有提到徐乾学和明珠明争暗斗的事儿。

    “老师,徐乾学,徐元文,徐秉文,都在朝廷做高官,保康的纳兰老师还和徐乾学有关系。保康还听说,江南徐家因为他们的关系现在风头无二,拥泵甚多。老师,徐元文,徐秉文保康没听过,徐乾学……不大对劲。”

    保康小鼻子皱巴,担心徐乾学的事儿影响到老师的名声;顾炎武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他本就对徐乾学意见很大,此刻更是不由地火气升腾,只是在小学生的面前克制着。

    “老师知道了,老师来处理。保康不要牵扯进来,明白不?”徐乾学的事儿估计牵连不小,顾炎武怕小学生夹在其中左右为难最后名声受累。

    保康知道老师对他的维护,嘻嘻笑:“明白——”

    笑容灿烂,看向老师的眼睛亮亮的,顾炎武哈哈哈大笑,笑声畅快。

    …………

    世人都说,顾炎武的外甥怎么可能不是好官?可事实就不是如此。可是事实,谁去在乎?没人在乎顾炎武和他外甥的关系非常不好,皇上也不在乎。

    保康没有因为徐乾学是他老师的外甥而“法外宽容”,顾炎武也没有因为那是他的外甥而“法外维护”。师生两个“心有灵犀般默契”,手牵手漫步小河边,都觉得特舒坦,特开怀。

    夕阳褪去,夜晚即将来临,余姚隐溪河支流上一河的小星星在窃窃私语,三三两两散步的人群,一片花瓣儿、一片树叶飘落……一起随水流淌,河面上的水气蔓延开来,虫鸣声婉转起伏…………

    两个人听着,看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们看风景,风景也在看他们,一起融合为这毓秀风物的一部分。

    顾炎武老师因为小学生的问题,讲述自己的一生,心底深处遗留的几分不甘愤怒不知不觉中散去。

    保康眼前的风景朦朦胧胧,跟随老师的讲述朦朦胧胧的心神,此刻也是清透澄澈。

    等到晚上的时候,保康和师祖说起来这个事儿,又想起他汗阿玛对徐家三兄弟的赞誉过大,很是不明白。

    “汗阿玛借着徐家三兄弟,和老师传递友好的小信号,可是三舅舅说,徐乾学不是好官,师祖。”

    师祖刚刚已经和顾炎武谈过这个事儿,面对小徒孙的纠结,再解释一遍。

    “徐乾学为人机敏,拥有深厚的知识积累,还有一个叫‘顾炎武的舅舅’,皇帝本就喜欢学问才识俱佳的人,徐乾学的仕途一帆风顺,从日讲起居注官、《明史》总裁官、侍讲学士、内阁学士一路高升。”

    “他的高升本身就是一个信号。看似徐乾学没有政绩,没有功劳,可是皇帝为了巩固大清基业,要笼络汉族知识分子,又要禁止汉家学者文人聚会结社。徐乾学广泛招纳幕宾,名义上是为了修史,实际上很吻合皇帝笼络明遗民学者的政策,帮了皇帝的大忙。”

    保康:“……”

    保康端着他的牛奶杯一动不动:“师祖,徐乾学的做法,汗阿玛知道吗?”

    眼睛瞪大,好似要生气的样子。师祖微微笑:“徐乾学作为天子近臣,又一心向往权势,身上怎么可能干净?只是目前,明珠、索额图、法喀、还有佟家都势大,徐乾学还没有太出格,顾炎武先生现在出手拦住正好,再晚些……就是三难。”

    “三难?保康不明白。”

    “嗯。先喝牛奶。”

    保康端起来他的小鱼儿牛奶杯,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完,又乖乖地去洗漱间漱口净手,爬回床上:“师祖——师祖——”

    师祖因为小徒孙着急的小样儿又笑。

    “皇帝现在不光是汉文化治国,还要用汉人治理汉人……各种小道道。江南文坛领袖,黄宗羲的弟子儿子进京后只做布衣修撰《明史》不做官,王夫子的后人也不配合皇帝,唯有徐家三兄弟不同。”

    “权势动人心。很多汉家文人都觉得他们抓住‘机遇’合情合理,甚至羡慕徐乾学和徐家的机遇,羡慕他们有一个叫‘顾炎武’的舅舅。若等几年,徐乾学成为江南文坛领袖的时候案发,皇帝有所顾忌,肯定会网开一面。”

    保康念头一转就明白过来,小眉头皱巴:“汗阿玛在史书上留下徇私的名声,老师的名声有碍,江南的百姓和文人愤怒不敢言……”

    徐家三兄弟有才有“功劳”,还有一个叫“顾炎武”的舅舅,他汗阿玛当然喜欢。可他汗阿玛身为皇帝明知道他们的不法敛财之举不作为,最后再因为各种原因对徐乾学网开一面,如果服众?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那样一来,大清的官场岂不是更乱?

    保康对他汗阿玛生气。顾炎武紧急联系徐家族长,试图悄无声息地挽回一二;黄宗羲也联系他的学生弟子尽力帮忙,石溪道人顾虑容若和徐乾学的关系,也写信给容若说明此事……保康担心的事儿,保康自己解决。

    这天晚膳后,保康乖乖地配合他汗阿玛检查完功课,说起徐乾学的事儿,哪知道听了一通“大道理”。

    哥哥弟弟们听得连连称是,只有胤禛弟弟不认同,保□□气,细细琢磨他汗阿玛的“强词夺理”,更是气得小眉头一根根竖起来。

    “老师不喜欢徐乾学。汗阿玛要很对老师好,就对老师本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