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楼见状,下意识地道:“你怎么来了。”师映川有点意外,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答道:“十九郎来了白虹宫,我今日陪他游玩,刚才他回去抄写我送的一本手札,我闲着无事就过来了。”连江楼恢复了一向平板乏味的表情,道:“正好,把衣服脱了,坐好。”师映川知道又要双修,他来之前原本就有准备,便脱了衣服盘腿坐下,连江楼看了一眼师映川尚显青涩的身体,走了过去。
半晌,师徒两人修炼完毕,洗了澡,师映川全身肌肉包括筋脉仍然隐隐作痛,他默默抚摩着腕上戴的那串寒心玉,希望这东西能起到作用,让自己不至于再次癫狂,但是究竟有没有用处,师映川也是心里没底。
这时连江楼忽然道:“今日天气尚好,我要下山,你可要跟着?”师映川听了,顿时一愣,但紧接着他就反应了过来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随之而来的,则是大大的惊喜与不敢置信:“呃……师、师尊,你是要带我……带我出去玩么?”
☆、一百九、你可愿意给
连江楼听到师映川满是惊喜的疑问,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师映川的脸上刹那间似乎放出光来,咧嘴傻笑:“太棒了!嘿嘿……师尊,这可是你第一次带我出去玩!”他连忙蹦下床,手忙脚乱地套上靴子,挽住了连江楼的手臂催促道:“那咱们快走罢,快点快点。”
既是下山,连江楼便摘了头顶的莲花玉冠,脱了七星织锦袍,换一身普通装扮,师映川清丽的脸上露出满满孩子气的神色,好象有无限的欢悦从笑容里溢出来,黑亮的眼睛里尽是笑意:“师尊,你还从来都没有带我出门游玩呢。”连江楼微微皱眉回忆,好象确实没有过,便道:“确实不曾如此。”师映川神气活现地戳一戳连江楼的手臂,道:“所以我现在的感觉就是受宠若惊,嘿嘿……”连江楼低头打量少年一眼,线条流畅的唇角不觉微扬,多了几分人情味儿,淡淡道:“你这是在抱怨?”师映川立刻一脸单纯:“我哪有?”
当下师徒二人就出了大日宫,连江楼掣住师映川手臂,转眼间已踏过遥遥一段路程,他这样的宗师一旦身法施展开来,不敢说缩地成寸,却也差不多了,即便是以速度见长的飞禽类,也是瞠乎其后,不能与之相比的。
两人一路行来,沿途看看风土人情,倒也有趣,断法宗雄踞常云山脉,虽然谈不上泽被一方,但附近范围之内也因此从无大规模的人为祸乱,百姓也算是沾了光,生活比较安定,再者断法宗根基在此,整个常云山脉断法宗门人弟子以及相关之人等等,不知有多少万人,如此一来,自然也带动了周边的经济,因而此处倒也算是富庶之地,师映川跟在连江楼身旁,一路说着闲话解闷,后来说到前时在大周摇光城之事,便谈起晏勾辰,也就是现如今的周帝,在前时与自己提起的拜师之语:“……师尊,我已经答应周帝,若是日后他有根骨出众的子女,我便会将其收入门下。”
要说这收徒弟之事,不单单对大光明峰一脉而言乃是相当慎重的,便是全天下的武者都是非常看重此事,不过在师父在挑徒弟的同时,徒弟也在挑师父,有不少人就是因为拜入强者门下,立刻风光无限,不仅是自己从此改变了命运,甚至全家乃至全族都因此获益极多,当年连江楼还未收下师映川这个弟子时,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能够有入门的机会,直到后来师映川横空出现,出人意料地被收入门下,其他人才不得不歇了心思,因为连江楼身为这一代莲座,只能有一个正式弟子,除非师映川身亡,否则按照规矩连江楼是不可能再收弟子的,不过当后来师映川逐渐长大,崭露头角乃至已显峥嵘之后,便又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在了他的身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在身后有数座大山倚靠、且自身资质出类拔萃的情况下,日后成就已是不可限量,便是成就大宗师之境似乎也有很大的指望,因此暗中已有许多人都在考虑着如何抱上这条大粗腿,若是家族之中有子弟能够拜入师映川门下,那么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定然是可令家族兴旺发达,只看连晏勾辰此人都欲将子女送入师映川门下,就可见一斑,因此除了断法宗内的众多弟子之外,外面更是不知有多少世家大族都想将自家的子弟送进师映川门下为徒。
连江楼听了师映川的话,一只手便按在师映川的肩上,道:“若是当真资质非凡,收入门下也未尝不可,但若达不到要求,不可将就。”连江楼身材高大,硬生生将身旁的师映川原本不算纤弱的身段比成了小鸟依人的模样,师映川不觉有些被压迫的错觉,仰着脸笑道:“知道了,我当然不会收一个资质平平的弟子,即便是我答应,师尊你也不可能答应啊。”
连江楼看了他一眼,心中觉得满意,便轻轻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不过以你现在的状况,还没有收徒的资格,至少要等你满十八岁再说。”说话之际,连江楼就像是当年收师映川入门的时候一样,无论是说话的口吻还是脸上的神情,都是雕刻一般地一丝不苟,好似金石?锵,眼神亦是冷冷,不带感情,自有一股不容人有半点违逆的慑人气势,师映川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便扯住连江楼的袖子摇了摇,抱怨道:“师尊,难得一起出来散散心,你就不能不摆出这个样子么?你若是能够多笑笑,不是很好?不要总板着脸,很容易老的。”
连江楼皱眉,他平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事情,长年身居高位更是令他有一股使人心悸胆怯的特质,因此不过是这么微微一皱眉头,却当真是凛然生威,道:“我平日教导你的东西莫非都忘了不成,七情六欲乃是人体衰老的重要原因之一,你心性跳脱,所以我一向嘱咐你注意舀捏情绪,不宜大喜大悲,你若真能做到,想必日后笀元延长十年八载也是寻常。”
师映川一听连江楼打开了话匣子,又开始教训自己,不由得大感头疼,用力搓了搓脸,可怜巴巴地道:“师尊啊,你就饶了我罢,咱们现在出来玩,这些事情就不谈了好不好?我都快要没有心情了。”连江楼看着满脸苦相的师映川,一双漆黑的眼睛安寂无波,淡淡道:“我是为了你好,至于听不听,这只看你自己。”说着,走向前方一个卖热茶的小摊子前,去买些茶解渴,师映川站在原地,看着前面连江楼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有一种感觉,对方忽然就与他记忆中十几年前那个踏雪而来、冰冷生威的陌生身影重叠起来,明明已经十多年过去了,却分明半点也没有变,这不是指容貌,而是指本质,这个男人的本质从来都没有变过,而且师映川突然也发现自己原来也已经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像连江楼,哪怕表面上完全不同,可是骨子里却是一样的冰冷,连江楼曾经说过,阻其道者皆可杀之,而自己如今为了寻求长生大道,不也是杀人如麻,无所顾忌?自己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现在为什么却会变成这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是与师父连江楼变成了同一类人!
这是师映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距离这个男人如此之近,他摇摇头,用力甩开这些杂念,向着连江楼快步走去,这时连江楼已经要了两碗热茶,正要舀起一碗喝,听见脚步声便看了过去,却看见师映川正朝这边快步走过来,见他扭头,便展颜一笑,说道:“你别生气,刚才是我说错了。”连江楼见状,舀着热茶汤正欲喝的动作就那么停止了一瞬,他忽然间发现了一件事情,在刚才那么一刻,师映川的笑容如此模糊而熟悉,倾国倾城。
但也似乎仅仅只是如此而已,恰似一梦醒来,连江楼眼神有弹指间的恍惚,望着一脸笑容的师映川,竟是看不清究竟是燕乱云还是纪妖师,当年都是偶遇,那二人一个巧笑倩兮惊天下,一个年少潇洒任风流,三个人同样都是最无邪,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惟独他连江楼自己时刻记得要走那步步生莲花的长生路,天道大道才是一生一世的追求,于是那两个人,都要撇下,纵然他连江楼还不大晓得情滋味,却也知道最苦是相思。
连江楼无言,低头喝了一口滚热的茶汤,以往种种记忆,就在这浊黄的茶汤之中被泡得模糊不堪,这时师映川来到他面前,连江楼把另一碗茶递给他,师映川双手捧着碗,‘咕嘟咕嘟’地仰头喝了,连江楼自顾自地离开茶摊,师映川连忙放下碗,又丢下一块银子,等不及摊主找零便匆匆跟了上去,却听见连江楼说道:“……当年你母亲的死,事实上也可以说是我造成的,她若非想要以凝华芝彻底脱胎换骨,改变资质之后可以去大光明峰寻我,也不会盗走家族重宝,导致后来的事情,最终也不会死,映川,你可曾因为这件事恨我?毕竟可以说是我令你失去生母,自幼就不曾有母亲照顾。”
师映川未曾料到连江楼居然会问他这种事情,一时间不由得呆了一呆,此时一副凝神回忆模样的连江楼有些平日里看不到的平易近人,甚至更趋向于一个普通人,唯有那依旧坚毅的眉宇才让师映川相信这还是他的师父连江楼,师映川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他张了张嘴,忽又心中一动,道:“怎么会……我虽然没有见过我娘,不过我猜在那种情况下,她的身子已经被不喜欢的人给污了,还有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凝华芝彻底改变根骨,令她自己配得上你,可以因为能够生下资质极佳的子女而有把握和师尊你在一起,或者踏上和你一样的强者之路,有了与你并驾齐驱的资格,但是服下凝华芝之后,却发现都便宜了腹中的胎儿,自己白白为他人作嫁衣,那个时候我想她应该是非常绝望的罢,因为她再也没有希望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所以她或许已经有了死志,因为就算是活着,与你也只是陌路,还不如死了,也许还会在你心里留点印象,甚至我觉得那时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够死在你的手上。”
这话并无伪饰,的确是师映川的真切之语,少年说完,便躬身称罪,这样的举动并不是故作礀态,而是必要,为刚刚稍嫌放肆的言语而谢罪,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有些大惊小怪的,根本没有必要,但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像连江楼这样一言可决断万众身家性命的上位者,其威严与神祗已无多少差异,不容冒犯。
连江楼听着,反应则是冷冷一哼,看着师映川的样子,道:“……也罢,你说的有道理。”说到这一句,男子却又想起不知什么事情,唇角便抿出了一抹森森冷意,师映川抬头看去,男人的脸上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快,也没有往常那凌驾于凡物的漠然与寒冷,此时师映川所看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样子,清清玉润,极是英俊,那是很多年前还年少的连江楼,不懂得情滋味的他。
“这、这……”师映川看着连江楼的身形,心中忽然闪过了什么念头,师映川说不清楚,可是心里却胀胀的,渀佛有什么东西在发酵,正孕育着一个期待的芽苞,师映川有点慌张地捂住心口,连江楼见他发呆,便按一按他的肩头,手刚搭上,就有一阵暗香随之袭来,道:“怎么了?”师映川心神却是微微一震,眼前的情景尽数都晃了起来,又散去,他澄清心神,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师尊你……好象我总是没办法看清楚师尊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每当我觉得好象自己已经很了解你了的时候,又突然发现原来还早得很,我根本就琢磨不透……”师映川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在小的时候就来到连江楼身边了,本以为自己不敢说看透了这个男人,但至少也已经是很了解了,然而这时到底还是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男人依然没有足够的了解,于是说着说着,师映川的话音就渐渐低了,最终闭口不言,显得有点沮丧,连江楼听了,正欲开口,师映川却忽然又懊恼地一捶手心,凝视着男子:“师尊,在你面前,我总是觉得自己很渺小,总是觉得你强大得让我根本无法反抗,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非常弱小不堪呢?哪怕是我现在的修为越来越高,可是无论我日后站在什么高度上,在你眼里是不是始终都觉得我是当年那个跪在地上,拜进你门下的小孩子?”
“……为什么问出这种没有讨论意义的问题。”连江楼英俊的容颜光洁如玉,微微睁着的双眼之中透着清明如水的光芒:“映川,你的性子现在越发古怪起来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好象你说你不明白我心中所想一样。”师映川闻言愣了一下,也发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而且他觉得自己似乎哪里变得奇怪起来,他在瞬间想了很多,却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摇头道:“是吗?呃……”只是在这之后,师映川以及许多人已经卷入到了巨大的漩涡之中,再也回不到往日的那种安宁与平静了。
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傍晚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来,冬尽时节,还很冷,没有其他三个季节里的美景,但也有可观之处,淡薄的日光洒下,空气却是很清新的,师映川可以说是第一次与连江楼出来闲逛,自然觉得新鲜惬意,连江楼身形高大,走在那里就有一种翩然出世的风度,师映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两人都是形貌出众,连江楼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即使封建时代很多人成亲很早,也完全不像是能有师映川这么大的孩子,况且两人容貌不像,不似有血缘关系,如此一来,似乎唯有夫妻才是合理的解释,两人在路上缓缓走着,周围不时有人暗暗指点议论,不知道是不是在艳羡亦或嫉妒,连江楼对这一切完全视若无睹,他在一家酒楼前停下脚步,问师映川道:“饿不饿?”师映川点头:“有一点。”连江楼道:“既然如此,那便进去罢。”师映川忽然好象想到了什么,狡黠地一笑,拽了拽连江楼的袖子,道:“师尊,你带了银子么?先前喝茶的银子还是我掏的呢。”
连江楼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身无分文的,他平时很少离开大光明峰,根本没有用到钱的时候,况且以他的身份,已经有很多年不在身上放着银钱了,被师映川这么一提醒,才想到这一点,这时就见师映川摸了摸荷包,发现自己还有一些碎银子,便对连江楼挤眉弄眼地道:“嗯,应该够用了……师尊,今天可是我请客,下次你也要回请我啊。”连江楼微微一哂,在师映川头顶一拍,便率先走进了酒楼。
吃罢东西,天已经黑了,师徒两人沿着河边闲逛,虽然春天未至,天气尚寒,但这时河上仍然有着许多画舫花船,都挂着精致的彩灯,照得河面浮光流影,好不旖旎,师映川听着从水面上传来的笑语丝竹之声,不禁看了一眼身旁可以算是标准的古代宅男的连江楼,说着:“师尊,你一向都闷在山上,难道就从来不喜欢出来看看这花花世界?”连江楼目视前方的热闹景象,丝毫不为所动,他也不理会师映川的问题,只道:“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些人,这一切,数十年后就只不过是一捧黄土罢了。”连江楼指向水面:“这些东西不该迷惑你的心志,你去,把这些统统毁了。”师映川愕然:“……啊?”连江楼表情淡淡,就好象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我的话,你莫非没有听见?”师映川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分析着连江楼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很是迟疑地道:“师尊,你是认真的?”
连江楼冷漠如常,负手道:“我让你杀了这些人,你没有听明白?”师映川纵使心如坚铁,却也不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大开杀戒的杀人狂,当下嗫嚅道:“师尊,为什么?”连江楼淡然道:“没有为什么,只是我要你这么做而已。”师映川这时终于明白连江楼是认真的,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一时间不由得微微咬牙,但很快他就眼神放松下来,右手轻轻握拳,已经有了决断,在他的心中,哪怕是明显错误的事情,他也还是会听师父连江楼的话,这就是他的某种坚持,现在连江楼命他毁去眼前的这一切,这些船上当然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但只要连江楼发了话,哪怕是再冷酷的命令他都会听从,又岂会过多地纠结于该不该杀这些无辜的人?他要动手仅仅是因为连江楼的话于他而言,必须服从,除此之外,不需要什么理由。
但就在这时,正当师映川踏前一步,准备动手,连江楼却忽然道:“……不必了。”师映川顿时满脸愕然地看向男子,不明白对方怎么朝令夕改,连江楼却是伸出手摸了摸师映川的头顶,道:“你很听话,这很好。”师映川松了一口气,道:“师尊叫我做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做的……”连江楼看着他,此时寒夜微风,月光将男子的面容映得越发英俊得惊心动魄,男子深黑的眼睛注视着少年,缓缓道:“那么,若是我让你杀了方梳碧,宝相龙树,季玄婴,季平琰等等这些对你很重要的人,你可还会听从?”
师映川心神一震,连江楼的神情和语气还是与往日里一样平静,但越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就越发令人通体彻寒,他不知道连江楼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但他还是回答了:“我做不到……”顿一顿,低头看向地面:“我只能说,如果有朝一日师尊你的性命和他们的性命放在一起,而我只能选择一个的话,那么我……会选择让你活下去。”
连江楼听着这个答案,不置可否,但他显然没有打算就此轻轻放过师映川,就见男子伸出有着六根指头的右手,轻描淡写地抬起了师映川的下巴,让少年与自己对视,犀利的目光在这张美丽的脸庞上逡巡了一番,平静地道:“那么,若是有一天我要你的性命,你可愿意给?”
☆、一百九十一、变化
“……若是有一天我要你的性命,你可愿意给?”男子的声音在风中淡淡响起,又散去,师映川惊讶地看着对方,不明白男子的用意,但他同时也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于是很快师映川就摇摇头,坦诚道:“师尊,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身临其境的话,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
连江楼若有所思,他并没有表示出不满意的样子,只道:“很好,至少你说的是实话。”师映川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莫名地压抑,便刻意打乱,嚷嚷道:“师尊你干嘛忽然问起这样的问题,很无聊的知不知道。”拉住连江楼的袖子扯了扯:“这里风大,我们去逛夜市罢,别在这里吹风了。”连江楼不置可否,两人便离开了河边。
刚入夜,不是太冷,夜市还算热闹,师映川买了点小玩意儿,虽然这些都是很寻常的,但既然有连江楼在身边,他就觉得很愉快了,连江楼在师映川身边,月色和灯光照在少年身上,忽然间连江楼心中就有片刻的波澜生出,他仍然记得那一年风雪之夜第一次看见师映川的情景,仍然记得很多两人之间的片段,或许他已经淡忘了很多人生当中的经历,但是却还记得师徒两个人围着火炉坐在一起煮茶的画面,这一切尽管很平常,可是这种平常却似乎足以在记忆中持续很久很久,连江楼第一次对自己的那个选择有了微微的动摇——这一切,值得么?
“……师尊,你在想什么?”少年的声音拉回了连江楼的思绪,低头一看,少年黑亮的眼睛在瞧着自己,连江楼心神微定,道:“没什么。”师映川狡黠一笑:“骗人,刚才你明明不知道想什么走神了。”
连江楼不答,师映川见状,没趣地甩了甩手,连江楼却按住了他的肩头,师映川正有点惊讶,这时却突然觉得额头一痛,他本能地想缩,但连江楼已按紧了他,万家灯火之中,只见男子用右手第六指的指甲刺破了对方的肌肤,从少年的额头中间一直竖着划到眉心,留下一道红色的血痕,鲜血微微冒了出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的工夫里,转眼间连江楼就已经摸出一块锦帕,给少年擦去了鲜血,只剩那道伤口,方才他以内力施展了特殊手法,如此一来,这伤口附近的肌肤永远也不会完全长好,愈合之后,伤痕永远也不能消除了。
“师尊……”感觉到额头至眉心的刺痛,师映川不解地喃喃出声,不明白男子为什么会这样莫名其妙地伤害自己,连江楼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娘容貌太美,其母恐遭天妒,便在她十二岁时以匕首在额间划出伤口,涂以药物,使得伤痕不能消失,谓之‘怯颜’,而你,已经越来像越她了。”师映川听了,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有点啼笑皆非,他龇牙咧嘴地摸了摸伤口,抱怨道:“真是的……”连江楼看着指甲上的血迹,凝目不语。
……
一年后。
桃花树下有小孩子在奔跑,远处天边的云朵洁白而绵软,阳光照在草地上,照在花瓣上,提醒着人们已经是春天了。
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树下,穿着雪白的衣裳,头上戴着一个花环,是用一些随处可见的小草和野花一起编织而成的,看那拙劣的样子,很显然应该是一个小孩子的随手之作,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刚才跑过去的那个孩子,就是这只花环的制造者。
不知名的野花点缀着,就是这么一个粗糙之极,谈不上什么美感的花环,此刻戴在白衣人的头上,却渀佛整个春天的气息都随之而来,微凸的喉结显示着此人男性的身份,额头到眉心位置有一道鲜明的红色伤痕,正是已经十六岁的师映川。
如今的师映川与一年前相比,明显又有不小的变化,他的容貌越发美丽,也越来越像他的母亲燕乱云,同时眉宇之间也已经可以看出纪妖师的影子,此时师映川坐在树下,面前是一张棋盘,摆着下了一半的残棋,师映川很有耐心地坐着,摆弄着手里一只短笛,周围山花烂漫,春风将雪白的衣袖轻拂着,将他全身都熏满了春的气息。
身后传来脚步声,身材挺拔的千醉雪由远及近,走到师映川身后,他伸手掸去落在师映川肩头的桃花,道:“在发什么呆?”师映川回首一笑,这一笑之下,似乎整个春天都为此失了颜色,他敲了敲千醉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指:“胡说,我哪里发呆了。”
半年前,师映川与千醉雪成婚,与之同时的还有宝相龙树、季玄婴以及方梳碧,那一场有些怪异的婚礼虽然被不少人私下议论不已,但场面之盛大,至尽还有人津津乐道。
春风中尚有一丝料峭,千醉雪蘀师映川掖起耳边的一丝乱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虽然成亲已经有半年的光景,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与从前不同,逐渐与普通夫妻没有什么两样,但也很少有过多的亲密举止,师映川笑道:“宝相下棋下到一半就去煮茶了,喏,我这不正在等他么。”两人正说话间,季玄婴牵着季平琰的手走了过来,方梳碧跟在旁边,端着一大盘点心,季平琰挣脱季玄婴的手跑了过来,扑进师映川怀里:“爹爹。”师映川笑着从千醉雪手里接过一块手帕,给季平琰擦了擦脑门儿上的细汗:“整天疯跑,跟个野猴子似的。”
一群人便坐下吃点心,未几,宝相龙树提着一大壶热茶回来,师映川招呼道:“快点,棋还没下完呢。”宝相龙树便咳道:“这局不算,重新来。”师映川重重一顿足:“想的美,这一局你可是快被舀下了,别想耍赖。”方梳碧在旁边忍笑看着师映川吹胡子瞪眼地不许宝相龙树耍赖,千醉雪负手站在桃花树下,淡然看着眼前的一幕,季玄婴则是自己倒茶喝着,这时节春花满枝头,几个人有时候聚在一起,也许就会像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下去。
风吹过,落红成阵,左优昙出现在不远处:“……剑子,莲座唤剑子前去。”师映川微微一怔,便站起来:“好,我这就过去。”向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两人去了大光明峰,左优昙如今已非当年可比,在这一年当中,他与已经加入断法宗的表妹苏怀盈取出北燕皇帝临死前交代给苏怀盈的北燕宝藏,且背靠断法宗这棵大树,在师映川的默认下收拢北燕残部以及当年一些魏国之人,建立起一个小国,国号‘魏燕’,如今正是力图发展的阶段,左优昙仍然还是留在师映川身边,而苏怀盈已是常驻魏燕,忙于国事。
山上微风绵软,才下过雨,风景绝美,师映川望着一道横跨天空的彩虹,道:“师父有什么事叫我去?”左优昙轻声道:“属下不知,不过三十六主峰诸位峰主已经到了。”师映川双眼明亮,道:“哦,那么想必应该是关于双仙宗之事了。”少年从前原本清澈的眼眸到如今已是深邃起来,他轻抚着腕上的那串寒心玉,事实证明此物确实有效,这一年来他只有寥寥数次癫狂发作,因此这串寒心玉到现在已是从不离身了。
师映川拈了几缕散在耳畔的青丝,安静不语,只向前走着,左优昙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言不发,如今师映川的性情已经变化很大了,有些喜怒无常,左优昙隐隐猜测应该是师映川私下修炼的那项秘法所致,事实上他的猜测也大致靠近了真相。
两人来到大光明峰,这时鲜花初开,白玉台阶上有侍女三三两两地拾阶而上,端着酒果,有迎接之人上前行礼:“剑子,诸位峰主都在大殿等候。”当下就带路引着二人一路前行,在一处大殿前停了下来,左优昙也自动停住脚步,显然这里不是他们两人有资格进去的,师映川也不在意,自己一人踏入正殿,入内见得三十六主峰各峰主已经在座,每人身后站着一二个身份足够高的弟子,碧麟峰峰主谢檀君身后便站着他的侄儿谢凤图,不远处,皇皇碧鸟素衣淡衫,站在她的义母飞秀峰峰主身后,见了师映川,面上又是欢喜又是淡淡幽怨,飞秀峰峰主则是面带笑容地向师映川点头示意,因为有师映川照拂的关系,飞秀峰近年来已经逐渐摆脱了日益衰弱的局面,重新在诸峰之间争得了应有的位置。
连江楼端坐上首,白缘侍立在侧,下方众峰主安坐,见师映川进来,众峰主便一起见礼,师映川亦回礼,接着又上前对连江楼行礼:“师尊。”连江楼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多言,示意他坐下,道:“今日召你来,为的便是双仙宗一事,此次扫平双仙宗,需有人坐镇,我方才已与众峰主商议过,便由你前去,你回去稍作安排,两日之后便动身。”师映川闻言,也算是心中略有准备,并不推辞,当下踏前一步,拱手道:“谨遵师尊令。”
连江楼又交代了一些事,便让众人散去,自己起身离开,师映川见状,亦待离去,身后却有皇皇碧鸟道:“映川,你要小心些。”师映川转身淡笑道:“知道了,不必担心。”皇皇碧鸟还待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也罢了,随飞秀峰峰主出了大殿。
师映川回到白虹山,将此事对诸人说了,宝相龙树道:“正好我也应回蓬莱了,玄婴,你随我一起回去罢,也该去看望父亲他们,父亲也很想平琰。”季玄婴听了,默然点了点头,如今宝相脱不花与季青仙的关系似有缓和,季玄婴也就不是太排斥自己这个父亲了。
千醉雪也准备回万剑山,如此一来,只有方梳碧继续留在白虹山修行,师映川又去安排了一下宫中事宜,再收拾一些要带在路上的东西。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动身之前,师映川去见了连江楼,师徒二人在室中不知谈了些什么,未几,师映川出了大日宫,准备离开宗门。
一路上众弟子齐聚,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地一大片,此次出外征伐双仙宗,宗门出动精英弟子足有数千人,除了师映川坐镇之外,尚有宗内一些身份颇高的人物随同,师映川登上大车,一声令下,车驾当先而行,浩浩荡荡地离开常云山脉,这数千强者声势浩大,立刻就引起了诸多势力瞩目。
师映川坐在车内,面色平静地捻着腕上的玉珠,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这次所谓的扫平双仙宗究竟是因为什么,此宗行事虽有些邪气,也多少做过一些天怒人怨之事,但事实上天下正邪之分并不分明,很少会因此发生大的冲突,断法宗这样的大宗派名义上是打着诛灭邪派的旗号,但其实却是因为前时接到消息,在双仙宗以南发现了灵玉液脉,这灵玉液对于武者修行大有益处,断法宗势在必得,这双仙宗怀璧其罪,不慎走漏了风声,这就是取死之道了。
一段时日后,众人终于接近目的地,双仙宗位处大周分界,往一处小国境内,背靠莽莽山川,师映川掀帘看去,这时左优昙策马来到旁边,道:“剑子有何吩咐?”师映川微笑起来,他鲜红的舌尖轻轻在唇角一舔,渀佛看见了许多气血强大的鲜活实验品,一时间心中微觉沸腾,低声道:“你蘀我看住了,双仙宗的高手尽量不要让人杀太多,若有先天修为的武者,尽量都生擒下来,我有用。”左优昙会意:“……属下知道分寸。”
……
这里是战场,胜利的一方正在进行着最后的清洗,收紧罗网,在这之后,就将是收获胜利果实的季节。
双仙宗的覆灭已经注定,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的烟气,有人不断倒下,惨叫声以及人体被斩断的可怕声音充斥耳中,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腥画面。
师映川踩着血水走进大殿,一剑就将一名飞扑而来的持刀少女斩成两截,他听着外面金戈?锵的杀伐之声,脸上淌着被溅上的血水,神色疲惫,这时与他一起进来的谢凤图转身看过来,神色恰倒好处地道:“剑子可要休息一下?”谢凤图锦衣玉带,容貌俊美之中略显些许阴柔,整个人十分飘逸洒脱,此时虽然也是一身血污,却并不显得很狼狈,不过他也和师映川一样,脸上都是疲惫之色,师映川听他说着,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点头:“也好。”
师映川便在一处角落坐下,打坐调息,他今日连番杀戮,确实十分疲惫,谢凤图站在他旁边,不时击杀一两个从四面扑来的双仙宗弟子,令师映川不受打扰,大概一刻钟之后,周围似乎已经肃清,没有人再靠近,谢凤图抱剑立在一旁,目光不露声色地看向正闭目调息的师映川,眼中隐隐有精光闪现,但随即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又恢复了正常,这时师映川忽然睁开双眼,持剑起身,径直向殿后走去,谢凤图亦紧随其后,不多时,后面便有杀伐之声大起。
到了晚间,忽然开始下起了大雨,左优昙披着一件防雨的蓑衣,匆匆走向一间大殿,殿中空旷而冰冷,内部看起来比外表要华美,地面上雕有精美的花纹,不过现在这原本应该十分奢华的大殿里已经不复往日的样子,许多贵重的摆设等等全部都已经荡然无存,就连墙柱上的一些金银宝石装饰也都被撬了下来,统统集中在一起成为了战利品,准备在之后运回断法宗——这是一场只属于胜利者的狂欢盛宴。
周围都是往来匆匆奔走的宗门弟子,众人都在忙碌,惟独一个衣袍上染着斑斑血迹的少年正一脸从容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给自己包扎着手臂上的一道伤口,左优昙走过去脱下湿漉漉的蓑衣,从对方手里接过纱布,细心地将伤口裹好,道:“剑子要召个大夫来看看么?”
师映川摇头:“用不着,都是些外伤而已,问题不大。”左优昙低声道:“剑子要的人已经集中囚禁起来,但有一部分伤势颇重,只怕挨不了几日……”师映川听了,皱眉道:“这个倒没什么,只要暂时别死了就行……算了,带我过去看看。”
外面大雨滂沱,师映川找了一把伞,跟着左优昙走进了雨中,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他才重新回来,这时已有人收拾出一处洁净房间,请师映川去休息,一时洗过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裳,师映川这才觉得满身的疲惫消除了许多。
一个弟子舀来两碗鸡汤面,师映川随意指了指面前的一把椅子,对左优昙道:“坐罢,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左优昙便依言坐下,两人对坐着舀起筷子,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面条下肚,全身都暖和了,师映川擦了擦嘴,却见左优昙神色变幻,看了一下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嗓音低沉地道:“剑子方才既然已经看过俘虏,为何却没有用来练功?这其中有两个伤势很重,只怕熬不过今夜去,如此一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师映川听了这话,却是面沉如冰,淡淡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也必须这样做。”
左优昙有些不解地望着少年,师映川起身走到窗前,单手抚在窗棂上,感慨道:“优昙,你要知道,这里不是我们的白虹山,这里的数千人之中,也只有一部分是直属我们大光明峰的人。”说着,师映川转过身,神色淡淡望着左优昙,语气平静地道:“今日我很累了,你也很累,大家都很累,而且事情很多,到处都乱糟糟的,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可以很放心地做我自己的事情么?断法宗之内各势力交错,并非铁板一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多少人想看到我跌下去,有多少人想要我师映川的性命?如此一来,我又怎敢大意?我宁可白白损失两个难得的材料,也不能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练功,你也知道我在练这功夫的期间是不能受干扰的,我此时身边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并不多,而这几个人包括你在内,今天都受了伤,也损了很多精力,难以护我周全,所以我不会冒险。”
左优昙的神色微微凝重起来,道:“剑子说得是。”师映川轻轻弹着指甲,眼里最深处渀佛有一抹幽火在燃烧:“等过一两日事情都步上正轨了,到时再说罢……在此期间,你让人好好看管着那批俘虏,给他们简单治疗一下伤势,尽量不要让他们死了,当然这件事情也尽量越少人知道越好……对了,还要暗中派人注意谢凤图的动向,此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左优昙应一声是,师映川面露倦色,他今日以一己之力擒下不少双仙宗的高手,任凭他再怎么修为深湛,也还是血肉之躯,眼下必须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便对左优昙道:“时候不早了,你下去休息罢。”左优昙却没有动,道:“剑子早点歇着罢,我在这里守夜。”师映川点点头:“也好。”
师映川坐到床上,左优昙蘀他脱了靴子,放下罗帐,自己便在外间守着,坐在一张矮榻上打坐,外面雨声哗哗,师映川静下心来,就这么坐了一夜,等到天快亮时,雨早已经停了,师映川睁开眼,只觉得精神好了很多,他下床穿了靴子,走到外间,看见左优昙正伏在一张矮榻上睡得熟,精致的面容上一片恬静,师映川伸出手,在青年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微微一拍:“……醒醒罢。”左优昙长长的睫毛顿时一颤,一双微朦的眼睛便缓缓睁了开来。
☆、一百九十二、真情假意
左优昙睁开双目,就看见一张绝美的容颜近在眼前,他微微一惊,忙坐直了身子,道:“……剑子醒了?”师映川看着青年,然后抚额低笑道:“看来你昨天确实是很累了。”左优昙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还好,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笑容可亲的少年似乎心情还不错,看来昨夜对方休息得很好,便看了一眼外面,道:“现在就要去叫人准备早饭么?”师映川打了个呵欠:“还不觉得怎么饿……优昙,你过来帮我换药罢。”
左优昙便取了药膏和纱布来,师映川坐下,脱了上衣,露出身体,左优昙解开他身上裹的纱布,在几处伤口上重新涂了一层药膏,师映川安静坐着,眯眼看青年手脚麻利地动作着,左优昙的手指十分灵活,一丝很幽雅的香气淡淡在师映川鼻间缭绕,不一会儿,左优昙给师映川换好了药,正准备起身,却被一只手搭在腕上,左优昙微愕,下意识地看向这只手的主人,不过他转眼间就又平静下来,只看着师映川,他平日里一般都是绷着面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但此刻却是神色松弛,虽然并未展颜露出笑容,却也平和柔软起来,不再带着尖刺,师映川见青年眼神不躲不闪地凝视着自己,便微微一笑,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到了如今,已是说不清道不明,但至少绝对不是什么单纯的主从关系,师映川握了握左优昙的手腕,道:“你昨晚应该没睡好罢,现在可以去里间的床上再躺一会儿,养养精神。”
“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精力恢复了一多半,没有什么大碍了。”左优昙说着,站起身来:“我去叫人准备食物……剑子想要吃点什么?”师映川忽地哑然失笑,他坐在榻上,抬头看向左优昙,仔细看了看,说道:“优昙,自从当年你我阴错阳差之下有了那种关系之后,渐渐地你就似乎有所改变了,其实我想说,就算我们之间有了肌肤之亲,那也不一定就是代表了什么,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更没有必要被束缚住,你想喜欢谁,想成亲,想有孩子,这些都可以,不要担心我有什么想法,我从未认为你上了我的床,以后就属于我。”
此刻左优昙耳边响着师映川娓娓的话语,周围万籁俱寂,他凝视着面前这个人,似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眼前这张平静而绝色的面容,然后他微垂眼帘,淡然道:“如今我与怀盈已建立魏燕,但我二人都是亡国之人,亲族可以说是已经尽数凋零了,皇室男子几乎被杀虐殆尽,至于女子,当初侥幸未死的也都流落各地,被人当作玩物,到如今还活着的不过寥寥而已,而且即使解救或赎出,她们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也都成了行尸走肉,事实上已经没有救出来的必要了,如此一来,我可以说是在这世上已经成为孤家寡人,没有什么亲族……”
左优昙说到这里,却是伸手反握住了师映川的手,这些话本是他刻意说出来的,然而等到真的说出来了,他才忽然发现这些话一直以来原本就是积郁在心中的东西,一时间情不自禁地却是真的入戏了,将接下来的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其中似乎完全没有做作与伪装的成份:“……你当年买了我,带我回断法宗,这么些年过去,在我心里也许你已经是我的亲人了,事实上无论亲人也好,主人也好,情人也好,总之怎样都好,我只知道你是我左优昙会跟随一生的人,至于其他的,这都并不重要,我会一直忠于你,为你做事,因为除了在你身边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话已至此,就见左优昙的眼中有迷茫之色现出,再没有一丝保留,但脸上却是在微笑着,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究竟是有着表演的性质,还是真的出自于内心,但越是如此,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就越使得这一切显得真实可信。
师映川沉吟不语,但微微轻抿的嘴角却将他此刻的心情坦露无遗,以他的阅历,不难看出这些话确实是左优昙发自肺腑之言,一时间师映川的思绪不禁有片刻的停顿,然后他抬起薄薄的眼皮,露出一丝浅淡的笑色,对于左优昙的这一席话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一声轻叹,道:“我这个人还算不得寡恩薄义,你若不负我,我自然也不会薄待你。”说着,师映川搓了搓脸:“叫人进来伺候罢,我得洗个脸,换换衣服……”左优昙收拾心情,道:“是。”转身出了房间,去叫人进来服侍师映川梳洗。
对于双仙宗的接收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尤其重要的是需要安排足够的人手来看守住那片灵玉液脉,总之师映川要忙的事情不少,直到午后他才暂时闲了下来,不过师映川并没有休息,而是又去看了一下那些被秘密关押起来的俘虏,这些人都是双仙宗里的高手,气血旺盛,都符合师映川的要求,师映川缓步走过,看着这些人,忽然就对身后的左优昙说道:“优昙,如果有一件事你去做了,但是大多数人都说你不对,不应该这么做,那么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