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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凯尔西搬出了暂时落脚点,以六十英镑半年的价格,租下大英博物馆附近,蒙塔古街二楼的独居室。

    比起雷斯垂德五英镑每月的两室一厅,这套一室一厅面积少了不只一半,房租却贵了一倍,花了她大半的奖金。

    贵也值了!

    房内配有独立卫浴,特指抽水马桶与浴缸,它们尚未在伦敦普及。

    这样一来,扣除了必要的生活物品添置,口袋里又只剩十英镑。

    凯尔西体会了一把钱总是不够用。原估算能用半年,但为了舒适的房屋,计划就赶不上变化。

    她没有闲着,通过报纸招聘广告,又实地观察伦敦各行业,想要开拓稳定的赚钱之道。

    先排除普通文员,虽不看重学历证明,通过公司面试就能上岗,但缺点明显。工资低,负担不起好房子高房租。工时又长,没有自由时间。

    想赚得多些,技术岗或公务岗都需要职业证书。

    能是大学毕业证,也能是职业资格证。不论哪一种,短期内都办不到。

    如要少些束缚,就要多些赌性。

    凯尔西也想过玩几把金融杠杆,可惜空有本领,手里的本金连开户资格的零头都不够。

    难道再演一回神秘金融经纪人,空手套白狼赚取抽成?而在伦敦证交所众人间周旋,轻松是不可能轻松的。

    没选择太久,很快发现了一种钱多、活少、离家近的工作。

    走过伦敦大街小巷,会发现有很多书亭报摊。

    每一家的角落里都放着几本刊印劣质的薄册子。粗略扫过封皮标题,有的平平无奇,有的云里雾里。

    劣质薄册胡乱摊做一堆,每本封皮都不一样。完全不似其他报纸书籍,整整齐齐摞成一叠,让人一目了然。

    这天,凯尔西取回侦破开膛手案的‘报酬诚意’,路过报摊再次看到相似摆放方式,没忍住好奇问:“那些薄册是旧书吗?”

    摊主摇摇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别声张,自己看。统一价,一便士一本。你要,我包里取货。”

    什么那么神秘?

    凯尔西拿起薄册子,劣质纸张的手感不能更糙。

    翻开扉页,入目就是刺激。

    一幅扭曲的干尸图,尸体边吸血鬼正在舔着滴血獠牙。

    五分钟,她极快地将摊上十二本薄册扫读一遍。

    每册十页左右,除去封皮,有三四幅插画,又连载着三四章文字故事。大致能分成犯罪惊悚、怪兽奇幻、哥特恐怖、鬼怪复仇等类型。

    “还有吗?”凯尔西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同的分册,都给我一本。”

    “有。现货一共六十本,其中五套完本,其他都是连载。”

    摊主摊主见凯尔西爽地付了五先令,乐得多介绍一番。“这些行内统称廉价恐怖小说。”

    四十年前,19世纪30年代,欧洲逐渐兴起廉价恐怖小说。

    如今迎来了这个流派的黄金时代,仅在英国就有上百家廉价恐怖小说的出版社。不只伦敦,整个英国,远到欧洲大陆,都随处可见此类薄册。

    薄册连载故事,一周一印,一本仅需一便士。

    每册大概三到四章节,四到五册为整个完本。一个多月,人们以四五便士,就能将一个廉价恐怖小说从头到尾读完。

    摊主笑到,“这些非常好卖,劳工们也轻轻松松一买十几本。一便士太便宜了,全英国找不到比它更便宜的东西。说的难听些,厕纸都比这书贵得多。人们大都不专门买厕纸,买这书,既能读又能用。”

    话是粗俗,却符合当下现状。

    与后来的软纸不同,现在市面上卖的厕纸还都偏硬,它的使用感受与报纸、广告纸差不多。厕纸价高,中上人家才能买得起,而很多人没钱去顾忌纸张卫生,用得都是生活废纸。

    一番简短谈话,凯尔西已窥见廉价恐怖小说的暴利。

    薄薄一册极为便宜,但占满了各国各地的报摊。

    以伦敦为例,四百万的人口里,中下层占了大比例,极度保守假设有三十万人买此类薄册子。

    即便每本一便士也能聚沙成塔,每周既得一千二百五十英镑。

    扣除粗制滥造的印刷与销售渠道费用,再度保守估计,总能净赚七八百英镑。

    凯尔西暗暗咋舌,以上还都是保守估值。想到薄册卖得并不够光明正大,她又问摊主。“会买不到吗?我是说警察来突查什么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摊主耸耸肩,“谁让这些故事与绅士与淑女的品格毫不相关。”

    虽然廉价恐怖小说风靡于世,下至苦工上至贵族,谁都能读得起,但人们鲜少当众阅读或探讨。

    这一流派与维多利亚时期的主流价值背道而驰,书写的是血腥暴力、残酷离奇、反复无常。

    中上层人士批评此类故事荒诞到足以腐蚀人心,不愿坦诚面对城市光鲜表面下存在的残忍现实。

    摊主说了些知道的,“遇到举报,警察会以别的名目突击检察出版社,对报摊书亭倒没怎么管。

    出版商交一些罚款,谁让他们赚的多。不过,完全不用担心,商人聪明得很,几十年来打通层层关节,让薄册传遍欧陆。业内戏称,这是「二分之一禁/书」。”

    凯尔西提着一大摞薄册回家认真研读,又查实了廉价恐怖小说的有关法律问题。

    最后可概括为,法律没有命令禁止,主流文学却将其拒之门外。数十年来,廉价恐怖小说处在可写、可读又不可说的灰色地带。

    然而,越禁越火。

    也能确定写廉价恐怖小说,是目前最适合她的赚钱方法。

    伦敦出版社与报社众多,不少人从事文字或媒体相关职业。

    凯尔西没第一时间想到写文的原因简单,她很少阅读虚构小说。

    侦破案件的过程足够曲折,面对的人性足够复杂,难得空闲时何必再看虚构的爱恨情仇。

    而要她详解犯罪分析不在话下,但要适应维多利亚时期的主流文学,恐怕要摸索一长段时间。

    ——直到廉价恐怖小说闯入视线。

    不同于其他文学创作的精雕细琢,更需要编辑社的繁琐审查,廉价恐怖故事入行门槛低,需要大量月抛故事。

    她过往的办案经验与所学知识成了庞大素材库,还能一手包办书中插画,研究一番叙事技巧即可。

    当然,选择这条赚钱路有明显缺点。

    二分之一禁/书,写它的人不被社会承认是一位作者,更不会得到大多人的正面评价。

    这些重要吗?

    凯尔西摇摇头,取出从雷斯垂德处拿来的东西。先把那封威胁信放好,就看向另一张纸——是负责开膛手信件往来的人员信息。

    手指「新闻社编辑助理麦克」那行字上,轻轻一敲。也许能从这个人身上,开启《魔鬼之乐》。

    **

    伦敦总是阴晴不定。

    出门时阳光正好,忽然间下起了雨。

    “哦不!倒霉的我,又忘了带伞。”

    麦克双手拎着几大袋文件,匆忙冲到屋檐下躲雨,又愁眉苦脸接连侧身躲避,不想沾删马车经过飞溅起的泥泞。

    大雨天没有伞,又不能弄脏文件,拦马车回新闻社还不给报销。

    麦克作为全伦敦最大报社「新闻社」的编辑助理,职位听着还算光鲜,但什么苦活累活都要做。

    比如开膛手杰森案发时,他要冲在最前面去拆寄到报社的不明包裹。主编教训着慌什么慌,但面对渗血包裹的人,只有打下手的他。

    可怜的他,在如此骤雨天,却连一杯雨天咖啡的福利都没有。

    此时,一个男人操着苏格兰口音,惊喜地上前与麦克打起招呼。

    “麦克先生,没想到能在此见到你。哦,我真的太幸运了。您的工作繁忙,我一直苦恼如何才能预约您。

    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忘了先自我介绍。我是安迪·亚戴尔,慕名前来,想请您审阅稿件。能给我一次机会,请您喝一杯咖啡吗?”

    麦克有些惊讶。来人络腮胡,头戴鸭舌帽,隐约露出棕红短发。高而微胖,身着夹克衫与灯芯绒长裤。

    这种衣着不够体面的愣头青,不像伦敦最大报社「新闻社」的约稿对象。

    不知从哪听说了他的名字,就冒冒失找上门来。但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手中压根没有审稿权。

    虽然麦克对一杯热饮的提议很心动,但知道自己没权管处理稿件。正要像往常般借口推辞,又听对方低声说了几句。

    “有人推荐了您,称赞您是业界最公道的总编。麦克总编,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化名安迪·亚戴尔的男人,正是乔装改扮后的凯尔西。

    她就像是初出茅庐的青年,积极自荐,“不是给「新闻社」投稿,我写的是廉价恐怖小说,自己画了插图,请您抽空看一眼吧。”

    麦克正在隐秘窃喜被叫了总编,听到后一句当即瞪大眼睛。

    “嘘!嘘!”

    麦克连忙做禁声的手势,他的第二重身份怎么被傻小子发现了?“上帝啊,你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凯尔西面色无辜,心里却道这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