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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孙氏点点头。

    楚堇松了手,缓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她忽然有些晕眩,得定定心神。

    虽说她先前便猜到了,可此时从孙氏这儿得到确切答案,还是觉得心下凉汪汪的。

    母亲求她放了意图杀害自己的凶手……

    这之后,孙氏泪眼婆娑的说了许久。大致就是这十六年来不能照料楚堇的遗憾,和楚娆代替楚堇承欢膝下已产生的父女、母女情分。

    楚堇坐在雕花的红木榻椅上,静静的听着。面上毫无表情,手却紧紧握住扶手上的浮雕如意。

    待孙氏终于不再说了,楚堇才抬眼看了看母亲,说:“在我醒来之前,殿下便已将楚娆下入了死牢。如何判定,想来殿下心中早有定夺了。”

    她四两拨千金的将问题推至李玄枡身上,毕竟母亲先前才教了她,要识大体,懂分寸,不可恃宠而骄。那么难道还要逼她去求太子赦免楚娆吗?

    孙氏的确被她的这句堵得一时无言,可是沉了会儿,孙氏还是要下跪。

    这回楚堇阻拦她的动作没那么及时,眼看着她跪在了栽绒毯上。楚堇别过脸去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母亲,您这是要逼我去求殿下徇私枉法吗?”

    孙氏连忙摇头,手攥成拳头连锤了几下心口的位置:“小堇,娘不想逼你赦她无罪,只想求你宽赦……”

    第51章

    “流放至边陲去为奴也好, 一辈子关在牢里也好……娘只想她留着一口气在,莫要我和你爹这辈子受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

    孙氏哭的极为痛苦。手心手背皆是肉,可偏偏楚娆却容不下楚堇这个姐姐, 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得知真相后,她又何尝不恨楚娆?一度也曾恨的咬牙切齿!可是那日听伯爷说楚娆不日便要问斩了, 孙氏又矛盾的觉得, 若能既给她严惩, 又留她一口气就好了。

    看着孙氏又哭又跪,楚堇心里终不落忍, 再次伸出双手将她扶起,然后道:“您和父亲先回去吧,让我再想想。”

    这话已是留有余地,楚伯安也不想逼着女儿去原谅害她的仇人,于是扶住夫人孙氏,冲她点点头,示意已有松动, 莫要再哭下去了。

    孙氏便拿帕子擦了满脸, 然后和老伴相搀着出了东宫。

    这晚李玄枡当真有政务缠身,回来得极晚。若按往常这个时辰楚堇怎么也该睡了,可今日她却如何也睡不着。

    楚堇侧卧在床上, 头朝着里侧, 左手枕在头下,右手在围屏上一圈一圈画着年轮一样的图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今日父亲母亲对她所说的话,尤其是关于楚娆的, 竟连李玄枡回寝殿渐近的脚步声都未听到。

    李玄枡步入拔步床,见她背对着他不知睡没睡着,便动作极轻的宽去外袍, 然后只着中衣上了床。他膝盖压到床板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吱嘎”。

    直到这时,楚堇才意识到有人来了,蓦然翻转过身子,略显意外的瞪眼望着他:“殿……殿下回来了?”

    听闻她的这声“问候”,李玄枡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眼看三更天了,可听她这语气似乎还嫌他回来早了。不过他显然也未恼太子妃的不尽心,只是略一怔,随后笑笑,边贴着她身旁躺下,边应了声:“嗯 。”

    抻好薄衾盖在身上,又歪过头去看了看她:“这个时辰了,太子妃怎的还未安置?”

    若依周礼,太子只要未安置,太子妃以及侧妃等都是不可先睡的。必得太子安置好了,其它人才可安寝。这点礼仪楚堇还是懂的,是以便借坡下驴的笑应:“太子尚未归,臣妾不敢先睡。”

    “你大病才好,无需拘这些宫中礼仪。”

    楚堇与他对望了片刻,不知该从善如流还是谨遵礼节,于是便借着下一话题打哈哈过去:“殿下可是近来政务越来越繁忙了?”

    李玄枡的确是越来越回的晚了。起初是因着不知该如何面对苏醒的她,近两日却是政务太忙,父皇匀了些简单的奏疏让他来批阅。虽说只是为了让他历练,挑的尽是些各地的日常请奏,皆有章可依,但李玄枡还是将每本奏疏都细细看过,批注亦是深思后再深思,生怕错漏一处。

    他颔首,“昨日城西琼苑才竣工,就要为今年秋狩做准备,工部的人已连续数夜轮值加紧拟定相应的方案。还有上月刚没的庆安宫的老太妃,这月便要移柩入陵,礼部也是没闲着。近来宫中事务繁多,的确是孤也忙一些。”

    这些话楚堇插不上,也不懂,是以只跟着点点头,劝他:“殿下多多注意身体。”

    李玄枡笑笑:“太子妃也当如此。”之后便扭回头去正仰好,双手合搭在腹前,一副准备要睡的样子。

    原本楚堇还想提别的事,可见他要睡了,只得将话压下,重翻转过身子朝里。

    只是她依旧睡不着,想着白日那些糟心事,越发的心烦意乱,右手不自觉的就又放到了围屏上画年轮。

    画着画着,心思也不知飞去了何方。突然她的手就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包住,然后这样握着拉回到她的身前。楚堇双眼骤然圆瞪,惊恐的既不敢乱动也不敢说什么,只这样随他揽她的姿势僵着。

    她心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他今晚准备与她补洞房了?

    不然平日从不主动对她做什么的李玄枡,怎的突然过来抓她的手,搂她的腰……

    一时间她脑中两个声音疯狂对阵,一个声音是告诉她,她已是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的发妻,侍寝是迟早之事。另一个声音又告诉她,其实她身体还未彻底康复,此时还是有借口婉拒,再拖些时日的。

    这两种声音对抗了许久也没个答案,最后楚堇冷静下来了。因为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李玄枡有下一步动作。

    所以他并不是想亲近她,只是单纯的不让她再去描画围屏?

    是了,楚堇突然想起她的指甲已经长了,打从入了宫,便一直在养指甲。所以刚才她自己不觉,想来李玄枡是嫌她吵的。

    果然,李玄枡开口问她:“太子妃有心事?”

    她朝着里,他却朝着她,如今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合拢在她身前,这姿势让楚堇放松不下来。背挺得笔直,腿也不敢乱蹬,整个后身都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没。”默了良久,她才憋出这么个字来。

    在她看来李玄枡不该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耐性,可谁知李玄枡这回却好似极为在意。整个身子向她移近了一块,近乎是密切相贴着,呼吸声就响在她的耳边,一起一落。

    “没?”他质疑,带着明显不信的态度,顿了顿便直接问她:“今日忠诚伯和伯夫人入宫,都说了些什么?”

    他越是靠近,楚堇的背便越发僵直,整个人像是板在了一处,不得自在。特别他的嘴唇仿佛贴着她的耳畔,低喃声直接闯入耳膜,又暧昧,又痒梭梭的。

    她急着敷衍过去,于是立即回他:“母亲担心臣妾的身子,故而聊的多是这些,再就是闲叙些家常罢了,殿下定是不感兴趣的。”

    “哦,”李玄枡应了声,紧接着又问:“没说起你那个押在死牢里的姐姐?”

    若他不问,楚堇自然不想说,可他问了,她也不能欺他,只得老实的承认:“说起了。”

    “求情了?”

    李玄枡似能看穿她的心事一般,精准无误的往她烦扰的根源叩击。楚堇不由得惊讶:“殿下怎知?”

    李玄枡笑而不答,尽管她不在他面前展露情绪,可手指在围屏上画出的那一个个圈儿,每一圈儿都在诉说着她的委屈与烦躁。

    见李玄枡不说话,楚堇便跳过这点好奇,顺势问起:“那殿下觉得臣妾该如何做?”

    “遵从你的本心。”他道。

    可这话并不能让楚堇释然多少,在这事上她的本心本就是分裂的,一半是复仇之心,一半是对孙氏的孝心。不过她也不打算再将这些细细剖析给李玄枡听,想来他听着也会烦。

    于是楚堇只随意的道:“臣妾受教了,殿下忙了一日定是困乏了,早些歇息吧。”

    比起楚娆和父亲母亲带给他的烦恼来,眼下更令她不自在的是他。他若能快些抽身去休息,她也能放松一些。

    李玄枡却没有要睡的意思,反倒将怀里的她紧了紧,迫使她的背紧紧靠进他怀里。而后道:“太子妃睡吧,孤给你讲个故事。”

    楚堇皱眉,还有睡前故事?

    之后便听他不急不缓的声音娓娓道来:“在咱们大周的北边有一座边城,叫冰城。之所以取这名,是因那地方苦寒贫瘠,即便是炎炎夏日,也觉清冷,若到了深冬,人更是连门都不敢出。冬日里啐一口口水,落地便可成冰。”

    楚堇在他身边安静的听着,也不插言。

    第52章

    “那里没有普通百姓居住, 只有戍边的将士,和犯下重罪贬为奴籍,发配到那里去开荒的恶人。久而久之, 那些早一批先到的恶人便纠结成群体,常有新发配去那儿的犯人, 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后来朝廷就极少再发配人去冰城。”

    原以为这个故事会很长, 可楚堇才听了一会儿,发现就讲完了。这时她才明白过来, 李玄枡这是在暗戳戳的给她出谋划策。

    的确,这样既不用伤父母的心,对楚娆也算是严惩了。

    楚堇终于释然,忙道:“臣妾懂了,谢过殿下。”

    李玄枡也不再继续这话题,只与她道了夜安。楚堇以为道过夜安后,他便会放开她, 可谁知等了良久, 也没见李玄枡有转身独自去睡的意思。

    倒是又等了一会儿,她听到他的呼吸变沉稳匀净,知他是睡着了。她小心翼翼的将被他握了半晌的手抽出, 可谁知李玄枡的手一空, 竟顺势捂上了她的小腹!

    楚堇立时两眼瞪的犹如铜铃!可她思量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勇气将他唤醒。再说即便是唤他醒了,她又能说何?直言让他不要搂着她睡?可她是他的太子妃啊, 这原是为妻的本份,怎能拒绝?

    她绷着小腹,僵着脊背, 这样僵持了大约一柱香,最后熬到当真累了,也就从他怀里睡了过去。

    当窗外的亮光隐隐透进帐子里时,楚堇睁眼,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发觉捂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还维持着原姿势不变。

    而这时她也惊奇的发现,原来睡着时的她,身子竟极其放松,依偎在他怀里也可以睡的这么踏实。

    “殿下?”

    “殿下?”

    楚堇推了推搭在她身上的李玄枡的手,唤他道:“快到上早朝的时辰了,殿下起寝吧。”

    平日里李玄枡起寝并不困难,许多时候不需宫人来唤,自己到时辰便会醒来。可今日却不知为何,极其懒怠的样子。

    见一时唤他不醒,楚堇便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转向他,然后双手晃晃他的胸膛,又唤一遍:“殿下?”

    这回李玄枡终于有所反应,只是并非起寝,而是将手捂在她的后脑勺,向胸前一带,令她的脸埋在他胸膛前。这力道温柔,可楚堇却依旧挣他不过,只得顺着他半睡半醒的意,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

    而后听他懒懒地喃了句:“今日百官休沐,孤无需早朝。”

    楚堇维持这姿势过了一会儿,见李玄枡没再有任何反应,猜是又睡着了。于是掰开他的胳膊挣扎出来,蚊呐似的说了句:“那好,殿下继续睡吧,臣妾先去给殿下准备早膳。”

    本想借着这理由下床,可她坐起身来,就被李玄枡一把又拉回了被窝里!他继续搂着她,比先前搂得还实。

    他一句话不说,楚堇既不好意思再问,也不好再挣脱,只得继续保持着这姿势。保持着保持着就累了,不知过了多会儿她也跟着又睡了过去。

    待楚堇再睁开眼时,天光已大亮,即便隔着窗纸与纱帐,也看得出该是过了巳时的样子。

    她动作轻柔的挣脱开李玄枡的怀抱,小心翼翼的下了床,朝着外头轻声询问:“什么时辰了?”

    常儿早在屏风外候着了,听到太子妃询问,应道:“回太子妃,已至巳时正牌。”

    “巳时正牌?”从后宫到东宫,没有哪个宫的主子可以睡至这个时辰。楚堇匆匆自行更了衣。李玄枡还未起寝,她此时唤常儿进来伺候又怕扰了他的清梦。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紫棠色的宫装,还是尚衣局前日才做好送来的。原本刚进东宫时,也做了几件,可那时躺在床上不醒人世,量的尺寸也有些出入,加之近来她身子将养得好,肉眼可见的丰盈起来,不似之前那样枯瘦。

    围廊前有一面试衣的铜镜,楚堇对着照了照,又抬起胳膊转了一小圈儿,这才满意的决定今日就是这件了。

    今日有一点特别,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不想她把日子过好的人。既然如此,她自是要装扮的光鲜一些,用行动告诉那起子人:她并未如她所愿。

    离开前,她转头又看了眼床上的李玄枡。他怀里正抱着她抽身时塞给他的引枕,睡得香甜,想来这阵子属实是累了。

    转过屏风,楚堇对宫人叮嘱安排早膳:“今日的粥记得要清粥,昨日的鱼片粥殿下嫌腥了,想来这几日又喜好淡口的。”

    之后她又细细嘱咐了几样,凭的皆是这些日子以来与李玄枡同食得出的一点心得。他前一日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她都有默默留意。

    安排好早膳事宜,她才坐到妆镜前,由常儿为她通发。今日梳得是个飞云鬓,挑选首饰时她也特意选了一套红玉的,整个人越加显得神采奕奕。

    殿门外站班的四个小宫女暗暗递了眼色,皆是眉眼带笑。

    太子妃昏迷着时,宫里到处是闲言碎语,有人说太子娶太子妃并非因着有情,而是太子被圣上逼得急了,这才娶回个这样的太子妃来,完全是与皇帝置气。甚至还有人说,太子娶这样的太子妃就是图个清静罢了。

    那时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也是担心的,既怕太子妃一辈子不醒来,又怕哪日醒来了却与太子夫妇不睦,成了对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