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落雨了,从拥挤不堪的车厢里被人流携裹着出了站的叶南枝,被那冬雨濯湿,继而感受到了比奉天还要寒冷的冬意。头顶上的天低而阴沉,散落下来的本该是雪的雨,多少叫人有些失望和嫌弃。
尽管天气恶劣,那也没能影响车站里那番热闹的景象。拉洋车的、卖小点心的、卖小玩意儿的、卖报的……讨生活的人们各个伸长了脖子吆喝着,他们对这车站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他们中间却有许多人,一辈子也许也坐不上一次火车。
叶南枝从一名报童身边走过时,无意间瞥见那孩子布满了冻疮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伸手向自己的腰间摸去,指尖刚触到那包藏在棉衣下的钱袋时,心里倏地一沉。
那包钱,是于婶给的,她说,那是姑娘出嫁时,娘家人该给的压腰钱。于婶说这话时,脸上绽着慈霭的笑,到现在想起,都能叫她的心头涌起一片暖意。
她收了手,不再打那包钱的主意,而是叫住走在前头的姚雪竹,管他要了一块大洋。
姚雪竹没多想,便把钱给了她。只见,她逆着人流走到那报童跟前,将银元塞进他的口袋后,便把那孩子手里所有的报纸给抱回来了。
“一块大洋,你就买了这些?!”姚雪竹瞪圆了眼睛,惊诧地问道。
“嗯,怎么了?”叶南枝“啪”的一声,将报纸全都拍到姚雪竹的怀里,没好气地说道:“就凭二师哥你唬我师父病重的事儿,一块大洋都不足以抵消,这都算便宜你了!”
姚雪竹无奈地拿手点了点自己这位从小被宠坏的小师妹,说道:“你啊你,那钱也不是用来这么糟践的啊,一块大洋,都够买断他一个月的报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丑闻在上头,要花这样大的手笔呢!”
叶南枝白他一眼,气哼哼地说道:“谁有丑闻了!你才有丑闻呢!去了香港越发讨厌了!”
“是是是,我讨厌,我讨厌,你就喜欢大……”话只说了一半,姚雪竹便赶紧住了嘴,“那什么,我再给你一块大洋吧,一会儿咱们上稻禾记给师父买点他爱吃的点心,他老人家一高兴,兴许你就能躲过这顿打了。”
“不要!”叶南枝推开他的钱,坚定道:“该打该骂,都由他老人家高兴,我要是哼一声,就自个儿退出师门!”
姚雪竹摇摇头,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是雪桥师哥还在,这丫头兴许还能乖巧一些。想到这儿,他的心中便又隐隐地作痛起来……
常月松家院的大门虚虚地掩着,显然,他早已经算好了两个徒儿归家的时间。如今腿脚不灵便了,便从戏园子里雇了个相熟的杂役,偶尔过来帮他收拾收拾屋子,做一些粗活儿和杂事。
今日一大早,他便挂电话到戏园,让那人过来。里里外外,像是要过年一般,叫人家全都打扫了一遍。
“有喜事儿呀?”那人问他。
“没有没有,哪有什么喜事儿。”常月松摆手否认道。
那人拿了抹布,擦了擦手,笑道:“常爷,这您可就不地道了。咱戏园子里头可都知道,您那位小徒弟叶南枝都要嫁进奉天帅府了,怎的您也不请咱喝顿喜酒呢?”
这话一出,常月松那张本还带笑的脸,顿时便冷了下来。
那杂役一见,忙也收住了笑。他知这位爷的脾气,梨园行里,只要是他常月松不认的事儿,那说破了大天去,也是没用的。看来,他这小徒儿的婚事,也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顺当啊……
原本,这也就是杂役自己的猜想而已。可谁知,这猜想仅用了一夜的时间,便被证实了,并且还闹得满城皆知。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那坏消息就像长了一对翅膀似的,千里迢迢,从好几百公里以外的奉天,悄无声息地飞到了北平。这速度,倒比那趟少帅专列还要快上几分。
当这则坏消息的男主角,乘着那趟少帅专列抵达北平时,已是次日清晨的事了。
而那个长了翅膀的消息,打他一出车门,便如一阵躲也躲不开的风,呼呼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号外!号外!奉天少帅为救初恋准嫂,与名伶叶南枝决裂悔婚喽!号外——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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