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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节
    只是他脸色苍白了许多,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崎岖的山路,已经是经历一劫了。

    此刻,风雨三千大阵的作用,也已经到头了。

    只有这秀丽江山,成为是非的陪衬。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能从他脸色上看出,是非应该受了伤。

    他从那陡峭的栈道之上下来,像是从天梯上下来一样。

    这个时候,之前还觉得无聊的所有人,都提了一口气,不敢松下去,原本坐着的人,也都站了起来。包括之前那不以为然的藏蓝长袍的少年修士,竟然也紧张了起来,紧紧地盯着那白衣僧人的一举一动。

    唐时站在那里,不曾移动过半分,头上的三株木心笔映着那阳光,如同一汪流动的碧蓝海水。

    是非已经走了下来,站在石亭前面那一块空地上 ,山溪水从他脚边过去。

    他没说话,唐时却将双手环抱,笑了一声:“好定力,不曾堕入妖魔道,是非大师好本事。”

    这是夸赞,可唐时的夸赞时时刻刻听着,都像是嘲讽。

    是非没有笑,唇线是平直的,也不曾看唐时,只是垂着眼帘,道:“三千风雨路,不改莲心。”

    唐时顿时冷笑,最见不得他这要死不活模样,只左手一伸,凭空抓出一朵金莲来,右手指诀一掐,却是佛门最常见也最精粹的拈花指。

    “在下曾于小自在天之中修行过些时日,于佛法种种,自认为略有了解。是非师兄乃是三重天大弟子,今日在下,便向是非师兄讨教一二,也好相互印证,还望是非师兄——不吝赐教。”

    风雨三千阵之外,一片哗然。

    竟然向着小自在天千百年来最出色的弟子讨教佛法,这唐时莫不是疯了?他分明只是个道修!

    吃错药了吧!

    ——今儿个,唐时还真没吃错药。

    所谓放水,那可是个技术活儿。

    是非只合十,不曾应答。

    唐时最厉害的,应当是一心二用的变态本事。因为精神力足够强悍,所以他此刻左右两手之中握着完全不同的功法,却还能运转自如。

    莲,在佛门之中有特殊的意义。

    白莲,青莲,红莲,金莲,各有不同。

    除以颜色划分之外,还有以莲花花瓣叶数来划分,十余瓣的莲,被称作“人华”,千余瓣的莲则已经能被称作“天华”。唐时这一手的金莲,只有百瓣,显然还没到天华之境。只是唐时毕竟是半路入门,还是个道修,能有这样惊人的表现已经很是厉害了。

    是非在看到那一朵百瓣金莲的时候,眼底已经透出了几分赞赏。只是他自己起手一指,莲花从他指尖绽开,一层一层的莲瓣舒展开,十瓣,百瓣,千瓣!

    重重叠叠的花瓣,各有各的形态,只瞧着他指尖这一朵金莲,便已经醉了。

    “我非佛修。”

    唐时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后扯起了唇角一笑,却是手腕带着手指一转,金莲在旋转之中,竟然改换颜色,金、青、白、红三色交错闪过,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朵四色莲!

    他唇边的冰冷笑意不曾落下,在与人对战的时候,可没有什么朋友。放水是放水,可比试,那是另一回事。

    本身便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唐时若不耍手段,只怕输得太难看。

    他是佛修,对佛法虽然尊重,却不像是众多正经的佛修一样视之作神明圣法。

    他唐时,只尊自己为神为圣!余者,皆为吾之奴仆!

    眼中爆射出神光,像是这天地无数的乾坤清气都已经汇聚到他眼底,出手,一朵莲花炸开。

    是非微微摇头,依旧不说话,抬手一指,千瓣天华压下,莲瓣纷飞之间,却是一瓣吞没一瓣。

    飞花乱影之间,两个人的身形已经被这无数的莲瓣给掩盖,众人只能看到华光乱爆,早已经分不清人在哪里了。

    甫一交手,便有这样的场面,众人忽然都觉得这一场是没有白来的。

    是非跟唐时,是众人所知的朋友一样的人了,可现在相互之间动起手来,竟然是半点不留情。不,应该说,真正不留情的根本就是唐时,步步杀机!

    在这一片乱光之中,忽然又一道冰冷气息,从斜剌里出来,是非堪堪抬手,正好接住唐时这本来出其不意的一招。

    这样光影乱飞之中,根本看不清对方人在哪里,甚至灵识也被周围的灵气所干扰,无法准确探出对方的位置。唐时便是趁着这个机会,一指对向是非——可惜,这一招不曾得手。

    不待招式变老,唐时便撤手回身,一瞬间翻身回到了那石亭飞檐之上。

    还不等众人看清楚他身形,唐时便双手一交错,五指虚抓,却转瞬之间一掌推出。蓄力于虚,而掌藏须弥,端的是厚重无比。

    小自在天,须弥山掌。

    掌力如山,以厚重见长。

    他只站在高处,便将这一掌压下,劲风拂面,只沉重无比,唐时掌中如同压着一座山岳,周围山形摇动,竟然也像是被他这一掌影响,跟着呼应起来!

    山,是须弥山!

    掌,是须弥山掌!

    人,无情无心,唐时是也!

    掌一出,便是舍我其谁;山一压,则成谁与争锋!

    唐时的掌力,比之佛家的厚重,更多了几分刚猛与霸道,仿若天下人在他这一掌之下必须臣服一样。

    这其中,似乎也该包括是非。

    唐时掌力笼罩之下,是非僧袍乍然鼓动起来,四下里翻飞不止。

    是非的脸色,少见地凝重了起来。唐时修佛的天赋,虽不如修道,可终究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袖中手掌伸出,却是一并指,无相劫指出!

    起手式!

    “无我无相,无虚假、无真实。”

    只朝天向着唐时下压的手掌而去,掌指相交,巨力翻涌。在唐时看来,是非像是从他感知之中消失了,一时觉得那须弥山掌无可着力,可用眼看的时候,是非还是站在那里。

    无相劫指,唐时也修炼过,只是不曾得了其中精髓,可是非用来却是举重若轻,如信手拈来。

    若不发力,他唐时还真的变成跟是非“讨教”了。

    嘴唇一抿,唐时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只当自己山岳一样厚重,再次将手掌狠狠下压。

    他眼底冒出几分凶厉之气来,是非抬眼便见了他这样的表情,眉头一皱,已然是有些心生不满。

    是非不喜欢唐时有这样的眼神。

    无相劫指有五式,起手式后乃是第一式“一指昙花”,其后乃是“一指黄粱”“一指倾城”与“一指登天”,昙花一现,似纷华、似无情其可悲乎?而人本痴迷,几时方能拨云见天,吹醒黄粱梦?即便是倾城倾国,也不过过眼云烟。知其所以,遂有看破执迷,方能无羁绊。

    无相无我无世界。

    是非出指很快,唐时咬牙,须弥山掌已然力竭,却左手盖上,再次甩出一堆的佛门术法,寂灭指,澄净指……诸多指法一一使出,奈何是非乃是以一破万,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唐时无法破去是非的无相劫指,反倒在他指力之下生出几分遁入空门的心思来。

    他心中自己已经中招,只恨恨一跺脚,不退反进,已经换了一招般若掌对上。

    只是是非见他使出此掌法来,眉头更皱,竟然收了指法,双手一扭,将凌于半空之中倒立着出掌的唐时握住,上下一个翻转,伸手点了他周身穴道,指法迅疾却似清风拂过。

    唐时没反应过来,被打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骂人,便听是非沉静的声音出来了。

    “悬镜高堂,无心虚招,万象斯鉴,不简妍媸,以绝常无常之心,照常无常之圆里。”

    此语出自《华严经》,世间万象都是表象,应当争取对待自己长短之处,屏蔽干扰,遂能得心灵之安定平和。

    唐时伸手出去与他斗掌法,而是非手指连点之间是金光闪烁,只将他一身积聚的戾气化去。唐时冷笑:“自以为是!”

    杀心忽起,唐时抬手便欲拔头上三株木心笔,只是是非在这一瞬已经直接握住了他手腕,平淡道:“心清净,身清净,世繁华而不不改心静。我佛修心,唯心而已。学佛在自心,成佛在净心。汝不学佛不成佛,然修行百道接通,外物蒙蔽心智,大道合成?亦不过高楼大厦忽倾颓。”

    道家做人,佛家修心。

    在唐时被是非一掌推开,站在那石亭台阶上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此番,却是他自己大意了。

    杀心,并未褪去,眼底依旧是冷光闪烁。

    唐时牙关紧咬,脸上一白,似是还要出手,拳头紧紧握住,手指几乎要把掌心给掐出血。

    只是是非迎着他如此冷厉的目光,却是一派淡然,一副平心静气,似乎,方才因见不惯唐时那戾气满身模样而出手相制的不是他一样。

    唐时的手指,终于还是缓缓地松开了,他只隐约觉得嘴里冒出几分血腥气,却被他给藏下了。

    四周一片静寂,无人言语,也或许是无法言语。

    站在台阶上的唐时,腰间诗碑所制的坠链还在轻轻晃动,唐时却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非双臂微微展开,又归拢,白僧衣上,宽大袖袍随着摆动,因为方才短暂斗法而略带一些褶皱的衣袖,只在这转眼之间回复到严谨整齐模样。

    他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垂眼同时,平静似水,双手合十,却道:“阿弥陀佛,承让。”

    ☆、第三章 星主

    唐时这算是,输了吗?

    一开始胜负其实应该算是很清楚的,只是对于唐时来说,败绩实在是太少了。更何况,众人都知道藏阁是在给小自在天放水,唐时会输是在众人意料之中的。

    是非乃是归虚中期的修士,而唐时依旧差着是非三个小境界,一个大境界。从修为的等级上来说,这样的结果才是最正常的,毕竟一个人全无败绩几乎是不可能的。

    唐时是输的时候太少,绝处逢生而反败为胜的时候太多。

    第一战,就这样走向了落幕。

    站在第十层上的汤涯,挥手便放出一道光来,从上而下,直直地向着是非而去。

    是非抬手接住,一看,正是那一只盒子装着的藏阁天阁印。

    他并未打开查看,却已经能从方才汤涯挥手之时散射出的灵力而分辨出真假来。

    上面的汤涯,只是朗声道:“一战结束,是非法师里面请。”

    作为东道主,藏阁还是要略略招待一下是非的。

    唐时这边,只是对是非一拱手,看着他方才那云淡风轻模样很想打他。摇摇头,唐时率先从藏阁的大门口进去了,其目中无人的嚣张态度,顿时又让所有人哗然了。

    他从外面出去的时候,那藏蓝色长袍的少年正好看到他,又看了看他后面的是非,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绿辞直接跟上了唐时,一拍他肩膀,笑道:“放水嘛,放轻松一些。”

    如果不是此刻刚刚进来,还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唐时没搭理他,臭着脸走了进去,刚刚转过拐角,绿辞便又凑上来,“我说你怎么不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