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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
    金辙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等他稍微平静了一下才发话:“对不起,是我的失误,我暂时确实不配这个称呼。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实,或者说为你印证你心目中的猜想,我就是那个为你提供了精子援助的对象,嫣在血缘上讲,是我的女儿。”

    沉默,沐的脸色极为苍白,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冷漠而尖锐:“是的,感谢你印证了我的猜想,总统阁下,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为什么要给我提供援助?是因为发现我是个隐形向导,对吗?两年前那次,在圣马丁研究中心,引发了我结合热的那个异能者就是你,对吗?那么你为什么不立刻向通古斯基地揭发我?反而一再替我隐瞒,甚至不惜在巫承赫被捕猎之后为我提供法律援助,支持我跟向导学校索赔?”

    “我不是……”

    “你不必回答,我不用你的回答,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做法。”沐越说越快,苍白的面孔因为愤怒浮上一丝淡淡的红晕,“联邦政府一直在寻找自由向导组织的核心领导者,黑珍珠事件之后你已经怀疑到了圣马丁中心,我的出现让你进一步确定中心在为隐形向导提供庇护。但你不想让我们的组织全面暴露在公众面前,那样等于要把一半的自由向导分给远航军,你要削弱远航军,壮大联邦军团,所以你必须让我们的组织以秘密的方式服从你的领导!我说得对吗?”

    沐的话在一定意义上讲属于事实,但这些事实被他用毫无感情|色彩地语气说出来,比刀子还要利,比寒冰还要冷,说是诛心也不为过。金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暴躁,压制着自己没有打断他,太阳穴的青筋却隐隐暴了出来。

    沐无视他越来越难看的表情,继续飞快地说下去:“所以你没有揭发我,反而通过各种方式向我们的组织示好,赢得我们的信任。总统阁下,我这么说并不是要指责你,站在联邦政府的立场上,我完全理解你的行为。虽然我只是个医生,但我也希望远航军能臣服于联邦的领导,人类能够保持统一,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着这个崇高的目标,我非常敬佩!”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话锋猛地一转:“但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就因为我是个向导,我是个男-,我想要一个孩子,你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利用我,把我和你用一个特殊的关系绑定在一起?你以为这样,我和我的组织就永远都不敢背叛你?你太小看我了,总统阁下,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想象得那么龌龊,我不是政客,我永远只站在正义的一方,我不会为了利益而出卖自己的信仰!我可以非常明白地告诉你,只要你站在联邦的立场上,只要你愿意为改善向导而努力,我和我的组织就会支持你!”

    “所以你真的太蠢了,总统阁下,作为合作者我必须奉劝你一句,想要别人的忠诚,你应该拿出点诚意来,而不是玩这种下流的手段!”沐冷笑着摇头,顿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把真相告诉我,难道你不应该等到换届选举以后吗?你既然对我的人品这么不放心,就不怕我在这个节骨眼上翻脸,转而支持你的竞争者吗?”

    “因为你只猜对了一半。”金辙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因为我爱你。”

    死寂,沐漆黑的瞳孔蓦地收缩,表情瞬间僵硬在了脸上。隔着全息系统,金辙看住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我没有揭发你的向导身份,确实是为了不把自由向导组织过早地暴露出来,我不想让任何一个自由向导落入远航军手中。但我之所以向你捐献精子,并不是为了要挟你,我只是强烈地想要霸占你,把你留给我自己!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不能容忍别的男人拥有你,这种想法恐怕比你自己还要强烈!”

    沐惊呆了,金辙的话他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他每一个字都无法消化——这个男人在说什么?爱?占有?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他们百分之一百的相容度吗?

    “出于客观的原因,我不能暴露你向导的身份,那样会给自由向导组织带来动荡,给联邦带来巨大的损失。出于主观的渴望,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和你结婚。”金辙努力平静下来,道,“但这二者是冲突的,我是总统,我不可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标记你,同时隐瞒你的身份,一方面是因为我不能知法犯法,另一方面,我很了解我自己的性格,一旦标记了你,我一定无法忍受你在远离我的地方工作。而你的工作无论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至关重要。”

    沐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神奇的对话,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把这么无耻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他应该感谢总统阁下对他事业的支持吗,还是应该一个巴掌糊上去?

    “所以我选择了一个愚蠢的方式来确定自己对你的所有权。”金辙一点不脸红地继续着他毫无节操的表白,“通过一些渠道我得知你在寻找精子捐献者,所以我对精子银行的后台系统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把自己列了进去,很幸运,我非常附和你的求助标准,和我想象的那样,你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我的捐助。如你所说,我这样的做法太蠢了,但我不后悔我所做过的决定,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做同样的事情。”

    “……”沐已经出离惊诧以至于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奇葩的表白……话说这他娘的是表白吧?

    金辙顿了一下,接着道:“沐,你无法想象我对你的感情,那绝对不仅仅是信息素和结合热带来的本能,也不单纯是因为百分之一百的相容度,甚至不是因为你在自由向导组织中的地位,我暂时无法向你解释,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我已经五十八岁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顿了一下,他抬起眼帘,深沉而认真地看住沐的眼睛,“我现在不是总统,也不是异能者,我只是一个爱了你很久很久,久到你无法想象的普通男人。沐,我恳求你认真地考虑一下,成为我的伴侣,和我一起抚养我们的女儿。”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开口,静静等候沐的回音。

    沐整个人都被总统阁下一拨一拨的炸弹给炸晕了,直到听到最后他说“共同抚养我们的女儿”才忽然醒悟过来,挺秀的眉毛猛地挑了一下,道:“你不觉得你的话很矛盾吗?总统阁下,现在的情况和两年前似乎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我现在成为你的伴侣,你照旧无法解决原有的矛盾——我不能暴露身份,你不能违法,一旦我们在一起,我必然要牺牲事业依附于你,而现在海军研究机构和圣马丁的联合项目才刚刚上马。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原来的决定,忽然向我说明一切?”

    他嘲讽地笑了笑:“让我猜猜看,是因为嫣的缘故吧?经过这一段的相处,你是不是觉得当父亲的感觉特别美妙,是不是觉得无法忍受她只属于我一个人?你作为她血缘上的父亲,却无法光明正大地让她叫你‘爸爸’,是不是觉得越来越痛苦?你看,总统阁下,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也不是件件都在你意料之中,你低估了我的人品,也低估了你自己的人性。不过我一点都不想为你的后悔买单,嫣是我的女儿,你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可悲的捐助者,我不会成为你的伴侣,她也不会成为你的孩子。别以为你那套云里雾里的‘表白’就能把我搞晕,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不过两年,见面不过一次,我不相信你所谓的‘爱情’从何而来,我也完全不感兴趣。我只能告诉你,不!可!能!”

    金辙咬肌绷了一下,想要开口辩白,沐却迅速抬手打断了他,道:“从现在开始我严正警告你,总统阁下,不许再和我的女儿有私下接触,包括真实世界和网络,否则我将向法庭提出禁止令。你也可以无视我的警告,你甚至可以向通古斯基地举报我,把我抓起来,你放心,我不会把自由向导组织供出来的,你只要让赛亚娜换个负责人,一切还能继续。”

    金辙脸色大变:“我没有这个想法!”

    沐冷冷一笑,抢着道:“别害怕,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又不是你,不会玩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会把孩子的监护权交给赛亚娜老师,相信她会保护好我的女儿。”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金辙试图解释这个误会,“我并不是要你立刻做出决定,我只是请你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的可能性!是,我是很想得到女儿的监护权,但首要条件是和你在一起!你这一届的校长任期已经到了最后一年,再有半年就要换届了,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为我工作……”

    “我拒绝。”沐干净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容忍一个计谋百出的总统,我甚至欣赏你这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但我无法容忍我的后半生和一个阴谋家绑定在一起,不能容忍我的女儿有一个戴着无数张面具的父亲,你太可怕了,金辙,我消受不起!”

    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他说出来,金辙有种浑身过电的感觉,虽然这句话的语境是这样的不堪。女王大人斩钉截铁地说完,不由分说切断了通讯,不留给金辙一秒钟的时间辩解,只在两分钟后追加了一条短信:下午六点之前请将嫣送回阿斯顿医学院我的宿舍。

    全息影像消失在半空中,金辙一动不动,还保持着和沐通话时的姿势,仿佛那个强硬的一点都不像是个向导的男人还站在他的面前。

    良久,金辙魁梧的肩头微微垮下了一点,喃喃道:“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是的,沐一点都没有变,和三十多年前他见到的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一样,坚定、强悍,绝不屈服。他还清楚地记得沐成年那天的情景,他们被困在狭小的山洞里,沐陷入成年期的结合热,皮肤滚烫,气息缠绵,身体湿润得令人头皮发麻。然而就是那样的情况下,沐仍然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在他企图标记的时候侵入了他的意识云,差点把他撞死在了岩石上。

    那个时候,沐才十八岁。

    三十三年过去,沐对他还是这么狠,对他自己,也还是那么狠……

    金辙摸到外套口袋里的小盒子,打开,摸索着里面那片小小的弹片,很久之后怅然叹了口气,接通了特勤的通讯:“准备车,一小时后送嫣小姐回阿斯顿医学院她父亲那里。”

    特勤领命。金辙换了衣服,将弹片装好,塞进衣兜里,往儿童房走去。

    他必须让沐明白,自己所说的“很久很久,久到你无法想象”的那段时间,到底是多久。

    把他们绑定在一起的,不仅仅只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还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三十三年的寻觅和等待。

    127女王实在不好追

    阿斯顿医学院院长宿舍,沐切断通讯,僵立在窗前,良久呼吸才平静下来。

    大脑中愤怒的高烧渐渐冷却,他忽然感觉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好像一场梦一样,那些犀利的对白,步步紧逼的质问,一切都清晰而恍惚。他关闭智脑,试图让自己冷静,整个人却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半晌才挪到靠窗的沙发里,苦恼地支住了额头。

    我都说了些什么?沐乱七八糟地回想着刚才与金辙的对话,当时他太愤怒,太激动了,情绪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嘴一张那些话就滔滔不绝地涌了出来。此时此刻细细回忆,将纷乱的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才发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指着总统的鼻子骂了足足一刻钟,没给对方一分钟的工夫辩解,最后还挂了人家的电话!

    “阴谋家”、“蠢货”、“龌龊的政客”、“可悲的捐助者”……沐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着自己刚刚对总统的指控,浑身的汗毛一点一点地炸了起来。是,他平时是有点毒舌,说话喜欢戳人肺管子,但从来只限于对巫承赫之类比较喜欢的学生,面对上级,尤其是总统这种级别的人物,一向都是优雅得体的。

    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威胁对方要申请禁止令……天,那可是总统,全联邦最阴险的政客!如果金辙被他触怒,真的把他的身份捅出来,别说禁止令了,他立刻就会失去对女儿的监护权,到时候只要金辙申请,就能把孩子夺过去!

    向导天生善良胆小,即使沐这样的性格也无法违背本性中的懦弱,之前仗着一口气把金辙骂了个四脚朝天,现在那口气泄了,整个人都陷入了强烈的恐惧之中:完了,金辙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是总统,他知道他的身份,他说他爱他……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孩子,金辙都会毫不犹豫地揭发他,把他送到通古斯!

    壮壮落在金辙手里,他一定会受不了的,他会妥协,会服从,会自愿被标记,成为金辙的奴隶!

    沐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的全部人生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他有应对恐惧最丰富的经验,但金辙给他的压力太大了,那个强壮的,凶悍的,用温文尔雅掩饰自己巨大野心的男人,仅仅是两年前在圣马丁短短一面,已经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不仅仅是信息素和结合热,还有那种不动声色掌控一切的手段,都叫他不寒而栗。

    愤怒过去,自责和后怕渐渐席卷了沐的内心,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那样决绝的态度,如果他稍微理智一点,姿态低一点,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金辙忍了两年,可见终究还是不愿意把他的身份曝露出来的,他本来还可以借着这一点拖下去,求助赛亚娜老师,或者干脆带着女儿逃走……但现在什么都晚了,他清楚地记得挂断通讯时金辙的表情,压抑的喘息,暴戾的眼神,还有眼底淡淡的红雾——天,他仅凭一番话就触发了总统的狂躁症!

    可是孩子是他的底线,他无法忍受任何人用他的珍宝来要挟他,无法忍受任何人觊觎壮壮的监护权。涉及孩子他完全无法控制他自己!

    沐痛苦地捂住了脸,他觉得得自己犯下了五十年来最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无法预测接下来金辙会做些什么,是揭发他,还是寻找别的方法要挟他,或者直接标记他——他们相容度太高了,一旦金辙强行出现在他周围,他完全没有把握抗拒那种焚毁一切的本能!

    总而言之,对于这个脑洞开得丧心病狂的异能者,他完全束手无策。

    整整一个白天,沐像个石像一样坐在窗前的沙发里,没有吃饭,没有喝水,连动都没怎么动,直到总统的特勤敲响了他的家门,才蓦地清醒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扑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爸爸!”壮壮欢快地大叫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她早就开始想爸爸了,无论在总统官邸玩得多开心,只有爸爸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