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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表哥做汽车销售,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因为读过书,讲出来的道理都有理论支持,他劝桃李:“小阿姨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不是说一定要反对,叫我来看,关键还是要看人,落实到个人,不是说北方人就一定人品不好。就我接触的北方人来看,他们普遍朴实,好人也很多。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地一风俗,地域文化、生活习惯的不同,以及遇事的思维,会使南北方的人在生活当中产生冲突,所以如果因为个人条件所限,找不到上海本地人,至少也要找上海周边地区的江南人。所以结论就是,外地人能不找,就尽量不要去找……”

    桃李从小跟这位表哥没怎么打过交道,忽然听他对自己的婚姻长篇大论地发表高见,颇有些简直莫名其妙之感,她正在网上研究婚纱照套餐,不愿多说,敷衍几句,挂断电话。

    她跟小贝结婚时排场很大,办公室同事全员参加,后来亲妈婆婆闹笑话,一地鸡毛,搞得她在公司被人当笑料,一度很不开心。现在二婚,打死都不愿意再办了,甚至向公司请第二次婚假都拉不下面子,准备拍套婚纱写真算数。最后还是李上言提议:“或者我们去外面旅行好了。”

    桃李听得喜悦又甜蜜:“虽然去旅行肯定也是花我的钱,但是言兄你能这么说,真是让我感动。”

    两个人商量下来,最后决定下个月,也就是五一放假期间去希腊。两个人因为工作的关系,欧美各国去了很多,唯有希腊,尚未踏足过,对于爱琴那岛心向往之,决定趁这个机会去岛上看一看。

    ***

    桃李妈搬出大姨妈家的能干外甥都没用,乃么无法,只好亲身上阵,找到老闵行顾戴路来了。她是算好时间来的,这个时间点,桃李已经出门上班去了,家里应该只剩了便宜女婿在。

    小区保安森严,桃李妈没桃李家钥匙,跟在一群带孩子的阿姨后面混进小区,门口摁了门铃。如她所料,家中现在就李上言和钟点工阿姨在家。阿姨在厨房洗碗,李上言刚刚花园里陪狗玩耍,刚回来吃完早饭。

    桃李妈门铃一下接一下按,阿姨认得她的脸,开门把她放进来,问她干嘛,她没好气道:“我找那男的!”

    一楼客厅无人,桃李妈进门未多作停留,直奔二楼房间,准备与那男的一谈,问他怎么才能愿意离开桃李。

    桃李这趟找了个软饭男,外地人,腔调很浓,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那种普通家庭出来的老实男孩子,很明显是白相人一个。亲戚们便纷纷表示祝福,不帮桃李妈拆人家,还一齐劝说:“谁规定女强人就不能和外地失业白相人产生精神共鸣的啦,完全可能的呀!”

    桃李和小贝离婚,不仅桃李妈,连亲戚们都认为自己受了莫大损失。她离婚后,大家都等着她哭诉自己悲惨生活,看她笑话呢,谁知道这一天却迟迟等不到。桃李离婚后日子过得风风火火,一会儿搬别墅了,一会儿跑去云南了,一会儿这样那样了,反正满世界乱跑,忙是真的忙,但和惨字却不沾边。家里亲戚们酸得很,提起她时,便以“那个女强人”代替之。

    桃李妈烦恼无限,就怎么拆散他们苦思冥想,后来还是看了电视剧,得到了灵感,决定来找软饭男谈一谈,要他离开桃李。她没有钞票支票作筹码,但是她擅长冷嘲热讽,以及骂人。这个世界上,几乎无人吃得消。

    李上言吃完早饭,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就是这个时候,桃李妈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到家里来了,把他人堵在了二楼洗手间里面。

    桃李妈上次看他头上那根小辫子和黑脸就已经十分烦心和气恼了,今天他穿丝绸睡衣,睡衣衣料紫底白花,一根腰带松松散散扎在腰间,敞露着胸怀,更显骚气。随意卷起的衣袖下,是半条花臂,以及一看就是练过的肌肉手臂线条,还有头上没有来得及扎起来的乱糟糟的卷发,后颈上那块五角星一般的刺青……等等,等等。

    这些在桃李看来是性感,是色气,不要太喜欢,看一眼,赏心悦目。看两眼,女性荷尔蒙开始乱分泌了。但叫桃李妈来看,阿爹拉娘,扎眼!刺目!辣脑子!伤心肝!

    桃李妈这一辈子,不论亲戚朋友还是两任丈夫,凡是认识的,打交道的,全是菜场买菜讨小葱一类的男人,哪见过李上言这式样的啊,不过一眼,但觉眼前一黑,差点昏倒在地,定了定神,感觉鼻子里呼出来的气都变热了。她气到这个程度,这些年也只有过两次。一次是桃李买联洋房子,一次就是从亲戚口中听到桃李和小贝离婚消息的时候。

    李上言看见丈母娘现身,刚要喊人,桃李妈赶紧抬手,严厉制止: “我不是你妈!”

    他便问:“或者您去房间里坐一下?”言语斯文,态度温和。这男的看似张扬的外表下,竟然意外的礼貌。

    可惜桃李妈不领情:“不用!我就站在这里!”

    他反正无所谓的,就做自己的事情了,在桃李妈两只堪比强力镭射灯的眼睛的注视下,淡定洗脸和刷牙。

    桃李妈堵在门口,怒睁双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恨不能用强力镭射灯眼睛对他进行远距离精准射击,最好把他一头卷毛给点燃了,顺便把他半条花臂给烫出两个洞洞眼。

    李上言慢吞吞刷了半天牙,放下牙刷,顺手拿起一瓶矿泉水漱口,桃李妈一看,依云。昏古去。

    依云这个牌子的矿泉水桃李妈认得,她以前喜欢检查桃李购物小票,对桃李经常购买的日用品价格一清二楚,这么贵的矿泉水被他拿来漱口,桃李妈情急之下大声喊叫起来:“来来来,那个水你给我!”

    他不解:“干嘛?冰箱里有新的,我去拿给你?”

    “自来水不好用啊?依云留着喝,你换自来水!这么浪费,真是!”

    李上言没有换自来水漱口,回头拿起手机,默默给桃李打电话,那边一秒接起,他开始汇报:“桃李,王女士到我们家来了,她现在站我旁边,不许我用矿泉水。”

    “你,你!”桃李妈气得手脚发冷,同时目瞪口呆,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就愣在了原地。

    对待这个外地便宜女婿,桃李妈出于对桃李的忌惮,打算和他阴沟子里先斗一斗,最好在桃李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知难而退,默默离开,滚回他老家北京去,却没想到他会如此辣手,不按常理出牌。她认为自己真性情,他却更直接,连个迂回策略都不讲究,为屁大的一点事情,就当着她的面向桃李告状。她这都还没来得及讲正事哪!

    她还是不了解李上言这个人。李上言对外,一向彬彬有礼,不论和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但礼貌周到的另一面,是骨子里的冷漠与傲气,所以如若人家令他不快,他只会更不客气。

    所以这还没算完,他再补刀,继续向桃李告状:“王女士一直在旁边瞪我。”

    作为身经百战的彭浦第一泼,桃李妈都不得不承认,这便宜女婿不动声色的撒娇有点厉害。

    桃李问都不问原委,就认定他必然受了委屈,连忙安抚他,叫他不用在意,也不用跟头脑糊涂的老年人计较,然后说:“你让她接一下电话。”

    隔着手机屏幕,桃李妈就已感受到了桃李的怒气,气也气死。她和桃李有约法三章:不经召唤,不得出现。所以才趁桃李去上班后偷跑来的,现在被她知道自己不经召唤就现身,不知道会被怎么说。

    李上言把电话递过来,王女士迟疑了片刻,才伸出手,颇有些紧张:“桃李?”

    果然,桃李第一句就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桃李这种对待盗贼一样的语气和问法,而且是当着外地便宜女婿的面,桃李妈怎么受得了,一秒气炸,怒道:“还能怎么进来,当然是两只脚走进来的!我女儿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今天到底为什么来,你心里没点数?我到底是为了谁?!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吃亏上当,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骗婚!”

    “姆妈,你说反了。这个婚,是我讨来的,是我求他跟我到上海来的。”

    “宁愿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倒贴,十三点女人!你年龄越大脑子越不清爽!”

    “嗯,知道你脑子最好,回去想想怎么赚钱发财,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吧,别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我同你讲,外地女婿我坚决不接受!”

    “我无所谓你接受不接受。别再闹了,让女婿和阿姨看笑话,回去吧。”

    “桃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为什么就记不住教训呢?我吃过的盐都比你吃的饭还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老一辈看人的眼光,你还是要信的!”

    桃李正在上班,不耐烦和她没完没了的说车轱辘话,皱眉道:“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你住联洋房子的条件是什么,忘记了吗?是不是不想住了?”

    桃李妈忍无可忍,气得喊:“我彭浦租客要换一套吃饭桌椅,你给我买一套新的!”

    第117章

    桃李想起客房里一套桌椅闲置了很久, 她和亲戚不太来往,人际关系也简单,平时家中无人留宿, 客房一直空关着,所以桌椅也从没用过, 还很新, 在无印良品买的, 样子也蛮好,配彭浦老小区的出租房绰绰有余,马上就叫了搬场车子, 让李上言押车帮丈母娘送过去。

    李上言起初是不愿意的:“我约了隔壁adam去钓鱼, 今天要去一个新钓场,在佘山,有点远。”

    桃李说:“你跟他改约一天。”

    “我今天是钓鱼的心情。”

    “这是你的错觉, 你内心深处其实是想帮丈母娘送家具的。”

    他干脆直接了当拒绝:“我不去。”

    桃李坚持:“不行,你今天一定陪王女士过去!”

    她一发火, 他就去了。

    彭浦小区, 搬场工人抬着桌椅上下走动的声音成功把楼下神经病小姑娘惊动了,跳出来骂工人, 说工人要谋害她的性命。工人哄笑,没人睬她, 她就跑去六楼和租客对骂。

    她五大三粗,桃李妈家的东北女租客也肚大腰圆, 战斗力与她不相上下。两个人一个门外, 一个门内,把对方十八代女性祖先问候了一个遍。

    桃李妈害怕租客过后会以此要挟降房租,也加入了骂战, 两比一,轻松把神经病击退。

    李上言大半没听懂,但却被她们三个女人肢体语言的丰富性和表达的多样性给震撼到,默默观战片刻,自己走了。

    到小区门口,查了下往地铁站去的路线,然后拔脚往公交车站走去,马路过到一半,听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跟着,回头一瞧,是刚刚的神经病小姑娘,他继续过自己的马路,乃么神经病也继续跟着他。他步子快,她走的急,他让车子,步子放慢,她也就走的缓。

    到公交车站,公交车还没来,他站在街边,伸手去掏口袋里的烟盒。他烟抽了有一阵子了,不过一直控制数量,一天三两支而已,且从不在家里抽,所以还没有被桃李发现。

    他手伸到口袋里,烟盒没摸着,却摸到一只肉乎乎的人手,拎出来一看,是神经病小姑娘的。

    他把肉手还给神经病,问:“你手伸我口袋干嘛?”

    神经病说:“我想看看你口袋里有没有藏着我的小宝宝。我的小宝宝不见了,你看到了没有?不会是你偷走的吧?”

    “哦。”他从另一只口袋里找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转头告诉她说,“不是我。”

    “原来你也抽烟啊?”神经病有点点惊奇的样子。

    他把烟支点上,回头问她:“你认识的人也抽?”

    “凯文,凯文他抽的。”

    他抽自己的烟,没出声。

    “你抽的啥烟呀?”神经病好奇问。

    “seven stars。”

    “哦哦,这个我没听说过,凯文他喜欢抽万宝路。”

    他点点头,烟呼出一口,然后问:“你要找的那个小孩子,什么时候不见的?”

    “2008年那一年,我从小记性好,读书也好,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是我工作第三年,升了小主管,认识了凯文,后来见了家长,又订了婚……”神经病小姑娘面有娇羞之色,拿肉手在面前扇了两下风,给发热变红的面孔降温,“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开始是好得多,后来都变坏事了。”讲到这里,变得烦恼了起来,开始叹气。

    李上言站在街边吞云吐雾,皱着眉头回想,说:“2008年啊,那一年的确不太好,一年里面,除了奥运会,好像没什么可称道的事情。”

    神经病看着他把烟盒塞回到口袋里去,再一次伸头仔细确认:“你真没看见我的小宝宝,也没有偷啊?”

    “放心吧,送我都不会要,养起来太麻烦了。”顿了一顿,他又道,“这么严重的事情,应该去找警察帮忙比较好吧。”

    “警察千万不能找,他们一个两个都很凶很坏的!”神经病连忙摆手,一脸惊恐,心有余悸的样子,“我有几次在外面犯病,都是警察来把我抓去医院的,宛平南路上的,听说过伐,医生把我绑起来,给我灌药当饭吃,还打我。你说过分伐。”回想自己的遭遇,神经病脸色煞煞白。

    他嗯了一声,表示确实很过分,静静抽烟,然后问:“小孩子是怎么丢的?”

    “在医院被人偷去的,我记得很清楚。都很大了,那个时候都感觉到动了呀,但是我们爷老头子非不许我要,他讨厌凯文,说凯文不是好人。凯文其实对我挺好的,也听我的话,但是他性格太活络了,做销售的,不活络也做不了。他还有个毛病,老是陪客户去夜总会,我们爷老头子从朋友那里听说了,说他找小姐。爷老头子骂他是坏坯子,枪毙鬼,嫁过去肯定也没好日子过的,他要出轨离婚的,非要叫我分手,我不同意,他和姆妈跪下来求我。我从小到大都是听话的乖囡囡,我怎么办啦,总归听爷娘的喽,爷娘总归是为我们子女着想的喽。”

    李上言把第一支抽完的烟蒂丢到垃圾桶内,开始点燃第二支。

    神经病口才蛮好的,也蛮喜欢聊天的,讲到这里,又是委屈,又是激动:“后来我就跟他们去了医院,共和新路上的,听说过伐。小宝宝我看到一眼,就很小很小一个,跟老鼠似的,浑身皮肤都是红的,皱巴巴的,我就只看到那一眼,都没看清。可是等我后来一回神,就已经被人家偷走了。”

    “你找到,然后怎么办呢。”

    “我抱去找凯文啊,医生跟我说是个男孩子啊!凯文妈妈看见孙子,总归喜欢的喽。”

    “那一开始就应该坚持不分手啊。”

    “但是爷娘不同意啊,爷老头子去求嬢孃帮我介绍了刘歌,一定要我跟刘歌谈朋友。他们都说刘歌人好,老实,可是刘歌妈妈很坏的,我都没有得罪她,她却骂我不要面孔,是恶心的二手货,还说我们一家门缺德,坑她儿子。她这样骂人家,谁受得了啊。那时候我很傻很老实的,就被骂出毛病来了,要是现在我才不怕她呢,现在她哪会是我对手啊。”

    李上言站在街边,默默把第二支烟抽完,烟蒂丢进垃圾桶,冲神经病摆了摆手:“回去吧,我走了。”

    “你走啦!你要去哪里啊?”神经病有点不舍的样子,跟上两步,陪他一起往前走去。

    “我乘车去地铁站。”

    “远不远啦,不远的话,你蛮好叫差头的,差头也能刷公交卡的,一号线挤也挤死了!”

    “我公交卡里只有一百块,要用一个月。”

    神经病听笑了:“你也老做人家的。”看他听不懂的样子,重新解释说,“我是说你也蛮节约,蛮会过日子的,谁嫁给你,要开心死了闹。”

    他说:“可是我老婆经常说我是败家精。”

    “啊?你已经结婚啦!一点都看不出来闹!你这个小辫子,你老婆也没要你去剃掉呀?”神经病惊讶死了。

    “嗯。我已经结了,但是证还没来得及领,最近有点忙,过段时间就去。对了,下次不要翻别人的口袋了,小朋友会长大的,不可能藏在口袋里。”

    “哦哦,也是哦,我下次就问问人家吧,翻人家口袋也不礼貌的哦!”看他走开了,神经病忽然想起一事,在他身后着急喊,“去地铁站的车子有两部,一部是区间车,就两站路,很快的;另一部是环线,要绕路的,五站。你看准了再乘啊!”

    “知道了,回去吧。”

    “你下次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