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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正心馆
    秀才皱起眉头,如同思考一般,缓缓说道:“吾自六岁启蒙,十六岁取秀才,十七岁入廪生,苦读四书五经,今已有三十载。圣人之教诲,从不敢忘,日日三省吾身,求正心诚意,明己之德,以达至善之境。”

    “然则读书何用?室不过一丈,食仅有数斗,孝不能达祖宗祠堂,亲不能奉茶膝前,家则靠弱子操持,吾惭愧!”

    徐铮知道,秀才走极端了,举业遥遥无期,家庭残破,都给秀才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但是因此而动摇半生的追求,肯定是不对的。

    想到这里,徐铮说道:“圣人微言大义,至善之境,乃至善至真,试问自春秋以来,有几人达到!然吾等读圣贤书何用?非他,求己之心无愧矣!若一心求圣,则落了下乘。”

    这番话成功的转移了秀才的注意力。

    “今日之诸生,日日诵读诗书,朝朝研习经义,出口则之乎者也,闭口则圣人若何,但终究是诵他人之言,行他人之事,犹如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父亲,可听过三种境界?”

    秀才摇头,表示不知。

    徐铮接着说道:“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此乃晏几道之《蝶恋花》词也”,秀才脱口而出。

    徐铮笑着说:“然也!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为柳三变之《蝶恋花》词也”秀才再次说道。

    徐铮点了点头,再次说道:“第三个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弄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完之后,徐铮闭口不言。

    “末句出自稼轩之《青玉案》词。”秀才细细品味,许久,发声到:“此三境界者,闻所未闻,但细思来,却别有一番风味,如做学问,初则立心明义,再则坚韧不拔,终则豁然贯通。”

    徐铮笑了,大师王国维啊,说的话能没道理吗,这三境界,可不仅仅是读书,做人做事等都可涵盖其中,寓意深远,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拿来给秀才励志,再合适不过了。

    徐铮觉得秀才除了有些迂之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品行善良,读书的基本功扎实,拥有一颗积极向上,追求光明的心,思想没有完全被八股文禁锢等。

    自从穿越之后,凭自己的感觉,不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又或者基层劳动群众,贩夫走卒,并不像很多后诗书里描写的那样,什么封建礼教,男女大防之类的,反而觉得这个时代的人思想比较活跃。

    “铮儿,这是哪位贤人之主张?我欲前往讨教!”秀才说道。

    徐铮心说,那您也得穿越,只不过我是后穿,您可得前穿。忙说到:“此人我也是道听途说而来,不知其谁也!”

    秀才连连摇头叹息,最后说道:“十年寒窗无人知,一举成名天下闻,嘻嘻,实为可笑尔!此三境界,吾悟了:求学成圣,问心无愧,若道家之得道,佛家之证果,虽为三千大道,然则殊途同归。”

    徐铮听到这里,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谁说明朝读书人都是思想僵化、古板照条的!

    让秀才重新焕发斗志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该解决实际问题了。

    “恭喜父亲,心结已除!”徐铮打算趁热打铁。

    “幸赖吾儿!”秀才神色渐渐开朗,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

    “绝知此事要躬行!唯格物致知。”徐铮和秀才异口同声。

    “哈哈哈!来自何处来?去往何处去?”

    “来自红尘来,去往红尘去!”

    “父亲,开馆授徒吧!”

    “开!”

    “父亲,可愿稼穑?”

    “从汝!”

    “四书五经读否?”

    “读!”

    “科举应否?”

    “应!”

    圆满大结局啊,徐铮心满意足。可是转念想到现在已经是天启四年,再过几年这位极具个性的木工皇帝就要仙去,而接下来的十七年之后,王朝更替,一方面天灾人祸,一方面兵匪战乱,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届时自己和父亲该何去何从?身边的这些无辜百姓们能幸存几人?整个大明的臣民们又该何去何从?世界形势在急剧转变,西方国家正在大踏步步入近现代化,而中国则如同老迈之人,犹固步自封!该怎么办,徐铮不知道,这将是一个长期困扰他的问题。

    提起金坛县的顾龙山书院曾有过闻名天下的历史。熟悉两宋历史的都知道,当初北宋时期有闻名天下的六大书院,分别是:湖南衡阳石鼓书院(毁于抗日战争)、江西庐山五老峰白鹿洞书院(元末曾毁于战火,后明清修缮,存至今,朱熹曾重修,立教义教规,理学发源地之一。)、湖南长沙岳麓书院(几度毁于战火,后修复,今现存,宋理学家张栻执教于此,朱熹曾经拜访,史上著名的朱张会讲诞生于此。)河南登封嵩阳书院(史载汉武帝刘彻曾游幸于此)、河南商丘睢阳书院(又名应天府书院,名臣范仲淹曾任校长。先毁于金,后毁于张居正,最后毁于黄河,清复建,新中国也曾复建,今尚存。)江苏句容茅山书院(又名金山书院,后迁址金坛顾龙山,更名顾龙山书院,毁于战乱)。

    明时,顾龙山上尚存断瓦残垣,疑似书院旧址,徐铮还没有心情去凭吊古今,但是江南地区,书院鼎盛,却是常情。小小的一个金坛县城,就曾有顾龙山书院、金沙书院、同善义学等。

    明朝是个教育发达的时代,拜朱元璋所赐,制定了振兴教育的国策:兴文教,崇经术,以开太平。于是全国上下学校大兴,如府州县的官学,书院、社学、义学、私塾等。

    徐铮想要的办学,总体来说属于私塾类,但是规模小得多。明时私塾分类很多,有豪财巨富单独出资,聘请塾师办学的,也有家族共同出资办学,还有名人鸿儒自己办学的,各自不一;根据时间不同又可以分成“长学”、“短学”(一至三个月),根据招生对象又可以分成“蒙学”(儿童启蒙读书)、“经学”(为举业)。明清的私塾塾师一般由秀才、童生充任,社会地位不高,收入很低。秀才开办的是蒙学,地点就是小阁楼的底层,以作学舍,专门收授儿童,再加上秀才还要读书,精力和时间并不充裕,因此只收三五七八个幼童即可。

    秀才的本意也是如此,一是可以赚点束脩(束脩出自《论语》: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有悔焉!脩,咸猪肉,明沈鲤《义学约》:束脩一年四次,每季仲月十五,),补贴家用;二是寓教于乐,陶冶情操,三是躬身力行,格物致知。

    今天正是选定开张的吉日,徐铮准备好鞭炮,噼里啪啦一阵轰鸣过后,徐秀才的私塾正式营业了。

    秀才虽然嘴上说不怎么重视这件事,其实心里郑重的很,特起名曰:正心。

    吉日的那天,秀才特地从箱底找出一件五成新的青衿(这已经是秀才最新的衣服了,明清时秀才的衣着,《幼学琼林》:布衣即白丁之谓,青衿乃生员之称;青衿是汉族学生最早的衣着,《诗经郑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头发让徐铮帮忙,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站在门前,招呼着前来恭贺的街坊邻居们。如果按照以往秀才的性格,对待这些白身邻居们,秀才不会主动招呼他们,但是今朝不同,秀才满面春风,热情的招呼。其实说到底,大多数前来恭贺的多是看徐铮的面子,毕竟盖房子的事情上,徐铮可是出了大力气的。人情往来,不就是这样吗,有来则有往,有往才有来!

    秀才人虽有点清高,甚至还有些迂腐,但是学问品行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开业那天,倒也收了三五个顽童,其中就有张致中,致中者,致中和也,出自《中庸》。在前来祝贺客人的见证下,秀才端坐桌旁,桌子上摆放着孔圣人的牌位,有香烛一对,顽童们表情严肃地依次给圣人和秀才各自磕了一个头,也就意味着秀才收下他们了,当然不等于收录门墙,收录门墙是正式弟子,要投贴拜门。

    过后,徐铮盘点了下收入:芹菜数捆,莲子数斤,红豆、枣子、桂圆若干,还有十来斤咸肉,全是食物,徐铮知道,这是明清之际的拜师六礼:芹菜取“勤”,莲子取心,红豆取“鸿”,枣子取“早”,桂圆取桂,喻有“折桂”,毕竟街坊邻居们都是平民百姓之家。

    经过徐铮大力争取,秀才的私塾免除了教鞭,戒尺之类的体罚器材,改成抄、背书以及家长谈心为主要处罚手段。为此秀才争执了半天,说什么“自幼便是如此过来的!”“师道尊严如何维持!”徐铮在这一点上当仁不让,坚持自己的看法“师道尊严靠的是学生发自内心的尊重,是先生用学识、品行赢得的,而不是棍棒。”最终秀才被驳的哑口无言,只好从了徐铮。这也算的是“正心馆”的一大特色。

    刚开馆的几天,顽童们觉得先生和蔼可亲,一点都不可怕,因此不论课堂纪律还是作业完成,都是惨不忍睹,秀才气的晚饭都没心情吃。

    在徐铮的提醒下,抄书、背书、家长谈话的方**番上阵,没有完成任务的顽童们,回家后被家长揍的鬼哭狼嚎;凡是抄、背书的,第二天都顶着个熊猫眼来上学(这个时代点灯熬油可是极大的浪费!)。几经整顿,学生们终于知晓了厉害,终于肯安心读书,学习风气顿时焕然一新,人人奋进,个个争先,秀才高兴的连呼“孺子可教也!”徐铮暗道:我经过二十一世纪教育模式的人,还整治不了小小儿童!

    天空中西沉的太阳累红了脸,觅食的鸟儿开始归巢,徐铮家的私塾正在散学,只见六个小孩儿,一本正经在私塾门口排成一个单行小队,秀才立在门边,学生们齐转身,鞠躬说道:先生,再见!秀才严肃的挥手。然后齐步转身,领头的学生唱到“小呀么小二郎呀,背着笈囊(古代装书的小箱子和布袋子)上学堂!预备唱!”歌声中,队伍渐渐远去?????

    秀才太满意了,真没想到学生竟然还可以这样管理,最重要的是学生的进步非常明显,家长满意,自己也获得了赞赏。咳咳咳,还是境界还是不够啊,用徐铮的新名词:虚荣。徐秀才摇了摇头,嘴里嘀咕着“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礼记大学》),返转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