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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一个扎着马尾辫,圆脸上生了俩酒窝的姑娘凑到谢迎春身边,说,“我叫林知书,京城来的,你呢?”

    “谢迎春,津市来的。”

    另外一个理着短发的姑娘也凑了过来,“我叫杜晋,西山省汾河边上长大的。”

    谢迎春点点头,将自己用水涮过的抹布递向林知书和杜晋,问,“你们要不要也擦擦?在火车上折腾了一天,又在拖拉机上颠了一路,我都给颠饿了。听说生产队管饭,收拾好过去看看吧。”

    杜晋看了一眼那三个还在搞事的,低声说,“刚刚乘拖拉机过来的时候,我仔细看过这边,芦苇长得不少,我爸和我说过,松原这边虽然经济不行有点荒,但土地是肥的,林子是满的,我们待会儿去芦苇边转转,看能不能叉点儿东西打打牙祭。一路上都是啃饼子吃鸡蛋,我嘴巴都快淡出毛病了,咱搞点有油水的东西去吃。”

    谢迎春看了杜晋一眼,明白了杜晋的意思,没吭声,但冲杜晋点了个头。

    三人麻利地收拾完,关上门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从院子里找到个木盆,想把穿脏的衣服泡上洗洗,但寻遍院子前后都没找到水井,只能出门去问。

    地头有人在收割麦子,有人在捻着麦穗儿脱粒。

    谢迎春在地头找了一个婶子,脸上摆着笑问,“婶儿,我们是新来青山公社插队的知青,不熟这边儿,能不能问问您,我们知青点周边有水井么?想打点儿水洗衣服。”

    那黑脸婶子愣了一下,指着不远处那条河说,“闺女啊,咱这儿水井倒是有,都是吃喝用的水,洗衣服都是到河边去,浇地都是从河边挑水呢。”

    谢迎春:“……”和津市的差别果然大。

    那黑脸婶子又说,“你们是今天刚来吧,我那在石油厂上班的出息侄子开了生产队的车去接你们嘞。我听赵队长说明儿个才给你们安排活儿,生产队也不管饭,但生产队的厨房借给你们用。”

    一听说生产队不管饭,没等谢迎春细问,林知书就傻眼了,“不管饭?文件上说的是管饭的啊……生产队要是不管饭,我们吃啥?要粮食没粮食要菜没菜……”

    黑脸婶子抬头看了一眼赵队长所在的方位,弯下腰来装作自己正在割麦子,低声同谢迎春说,“闺女,你们别担心粮食的事儿。到了我们青山公社,还能让你们给饿着?我们这边连着丰收好多年了,生产队上就有余粮。赵队长明儿个肯定会给你们预支一笔余粮吃,吃一碗倒一碗这种遭天谴的事儿肯定不成,但想要吃饱肚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你们都是文化人,来我们农村是帮我们的,我们哪能让你们跟着吃苦?”

    这话说的谢迎春有点感动,她告别了黑脸婶子,同林知书和杜晋回住的地方拿脏衣裳,那三个爱搞事儿的人这会儿也消停了,正在铺床,见谢迎春几个要去洗衣裳,那个吵赢的姑娘赶紧换了一身衣裳,跟着谢迎春几个一并往河边去。

    大家都是刚见面,不怎么熟,纵然是已经站在一条战线上的谢迎春和林知书、杜晋也没几句话,更别提和这个刺头女知青了。

    但架不住那刺头女知青嘴叭叭得太能说,她自己就能扯着嗓子唱一台大戏,谢迎春不主动开腔,她主动啊!

    她用手肘戳了谢迎春一下,冲谢迎春挤挤眼,说,“我叫王萍,我知道你,叫谢迎春,津市上的车。”

    谢迎春抬头看了一眼这刺头女知青,问,“你咋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津市来的啊,我们都上车了,就你没到,送咱的那人拎着喇叭四处找人,不就是喊你么?一下车我就注意到你了,不过那梅艳太气人,好像就和炕头专属户一样,我没顾得上和你说话就和她呛起来了。”

    “我刚刚还想问你来着,怎么不挑一个好点的地方住?就算你不争最靠窗户的地方,那也别争最墙角旮旯的地儿啊,太阳整天都晒不到。”

    谢迎春顿了顿,决定同王萍说实话。

    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反问王萍:“现在太阳这么大,你要睡在窗户边晒太阳?中午能睡得着?我看那窗户也不严实,刮风下雨的时候,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冬天听说东北这边下的雪有半人高,能冻死个人……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啥要争窗户边?”

    王萍愣住。

    站在谢迎春右手边的林知书和杜晋对视了一眼,突然庆幸自己站队站得早,没跟着瞎掺和。

    谢迎春说的有道理啊!

    靠窗户睡虽然采光通风好,但坏处也不少啊!冬天的冷风呼呼往脸上灌的时候,采光再好顶个屁用!

    王萍的嘴张了老大,过了好一会儿才懊恼地给自己来了一巴掌,“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只觉得明明亮亮住着舒坦……他娘的,叫梅艳给坑了。”

    谢迎春给王萍支了个招,“要不你和梅艳换回去?我看她挺喜欢睡炕头的。”

    “好主意!”王萍的眼睛亮了。

    林知书扯了扯谢迎春的衣角,谢迎春明白林知书的意思,伸手拍了拍林知书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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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产队的赵大柱队长还是很有人性的,等到了吃饭的点儿,他让黑脸婶子到知青点把五男六女十一个知青喊上,请这些知青吃了一顿青菜馅儿的饺子,虽说里面没肉,但有一锅鱼汤,就是从松原江里捞的江鲫,肉嫩刺少,配上一些松蘑和豆腐,炖成汤相当得香。

    赵大柱还给知青们透露了点儿口风,“明儿个就得下地收麦干活儿了,不过不用知青们干什么苦力活,男知青们帮着搬搬麦子,女知青们帮着记记账,把麦子摊平在坝上晾晒开来就行。”

    赵大柱还说,如果想要打牙祭,就去那芦苇丛里掏野鸭子蛋和找鱼去,这些东西逮了自个儿悄摸吃不会有人管,但要是逮到了傻狍子,得和生产队说一声,自己能留一刀肉,大块得上交给生产队。

    “挖社会主义墙角这个……可能在你们那儿管的挺严,但在松原这边没那么严,你们捞条鱼挖点菜没人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要是逮到狍子,那就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放过去的,得睡死过去才看不见,容易招人嫌,你们都是外来的,别给自己找麻烦。”

    知青们吃饱喝足回了知青点,洗漱完躺在炕上还说松原虽然苦,但生产队长是好人之类的话,结果到了晚上,谢迎春就做了一个噩梦。

    第3章 你有风湿?

    谢迎春做的这个梦是一个扎扎实实的噩梦,被噩梦吓醒之后过了很久,她才从心有余悸中反应过来。

    她梦到松原下了一场大到吓死人的雨,老百姓们刚收割下来的粮食还都在大坝上摊着呢,结果就被那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给冲到了松原江里。

    她还梦到刚请他们喝了鱼汤吃了青菜馅儿饺子的生产队长赵大柱为了抢收粮食,冒着大雨去了坝上,结果被大水冲到了松原江里,再也没有回来。

    松原江上游的水大,滔滔洪水冲泻了下来,地处下游的好几个公社都跟着遭了秧,房子被冲垮的,粮仓被冲毁的,人被冲走的……

    梦中的景象太惨烈了,惨烈到谢迎春醒来之后还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

    那梦中的景象也太真实了,她明明只是听黑脸婶子提了一句大坝,结果就将大坝的模样在梦中描绘了出来,现在梦醒之后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迎春安慰了自己几句‘梦都是反的’,然后便悉悉索索地穿上衣裳,去外面拿凉水洗了个脸,见前一天洗好的衣服已经晾干了,便都收进了屋里。

    杜晋和林知书也醒了,杜晋悄悄问谢迎春,“做饭去?”

    谢迎春点头。

    林知书便也爬了起来,“等我一下,我们一块儿去弄吧。”

    杜晋和林知书穿衣裳的动静比谢迎春的要大一些,另外三个原本睡的正香,这会儿也都醒了。

    王萍性子凶,爱争强好胜,脾气大,嗓门儿也高,这会儿她醒了,没任何的含蓄,直接用正常说话的音调问,“你们这就走了?不再睡一会儿?稍等我一下,你们三个别总搞小团体,这才来的第二天,你们仨就抱团了,让我们这些没抱团的人咋办?”

    谢迎春:“……”

    杜晋:“……”

    林知书:“……”

    谁们抱团搞小团体了?真是一大早就从天上降下一口大黑锅。

    王萍嗓门高,动作也快,与她一同醒来的梅艳和爱煽风点火的徐丽还在穿衣服,她就已经把被褥都叠放好了,三下五除二地穿上鞋,用凉水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然后就同谢迎春、杜晋以及林知书说,“走吧,我弄好了。”

    谢迎春脸上就差摆一排大问号了。

    和着你刚刚说我们三个搞小团体不好,并不是针对我们三个搞小团体,而是针对我们搞小团体的时候没带上你?

    姐姐您可真是太秀了!

    眼看着这四人就要出门了,徐丽也加快了进度,她急急忙忙地说,“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梅艳没好意思吭声,但也默默加快了动作。

    六个女知青整整齐齐地出了门,到公社食堂的时候,男知青们已经到了,这会儿已经从赵队长那儿预支到了米粮,熬了一锅粥,几个男知青还在讨论该怎么蒸馒头的事儿。

    谢迎春不好意思让别人动手做饭自己吃,便主动道:“你们歇一歇吧,我会蒸馒头,我来吧。”

    见谢迎春挽起袖子就上了灶台,王萍立马跟着洗了手。

    几个男知青也不好意思闲着,结伴去找生产队长赵大柱问询他们上工的地方以及领农具的事宜了。

    饭后,一切都按照前一日生产队长赵大柱做的安排行事,谢迎春和杜晋被分配到了坝上去摊晒新收的粮食。

    这个活儿算不上苦累,只是头顶的太阳太大,晒得慌。不过在地头干活的,哪个不得被晒一晒?

    有些知青听说要在大太阳下面晒一天,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想着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就下乡来,为什么不听家里人的劝,在城里好好找一个体面的工作,还检讨自己冲动就是魔鬼……谢迎春虽说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面对头顶那毒辣的大太阳时,心里还是打了一会儿退堂鼓。

    不过她也只能打打退堂鼓,她根本没有后退的路。

    而且,当谢迎春同杜晋看到那大坝的全貌时,谢迎春的脑子当下便空了,哪里还有打退堂鼓的空档?

    这大坝怎么和她梦中所见的大坝一模一样?

    身为一个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谢迎春是不信那些神鬼迷信之流的,可她这人接受的唯物主义不够纯粹,还有一些迷信的民俗保留了下来,比如说往年在家的时候,逢年过节还要拜一拜神仙,清明节和中元节的时候,她也会同家里人一起祭拜祭拜仙人。

    反正啊,在看到那大坝的第一眼开始,谢迎春的头皮已经被吓得发麻了,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茬接着一茬地起。

    她沿着土坡登上大坝,放下农具,往后面瞅了一眼,心中的恐惧更甚!

    梦中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保自己十分清醒,不是在梦中,也确定自己是第一次来到松原,第一次登上大坝,第一次在大坝上看清松原的全貌……她慌成了狗。

    梦都梦的那么全乎了,还能有假?

    更可怕的是,谢迎春随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她发现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在她眼中突然就变了,云层变得浓厚起来,有些云层就如同点了墨的水塘,肉眼可见的泛起了黑,就连天空中原本刺眼的太阳光都似乎要被那乌云给彻底遮住。

    诡异的是,谢迎春盯着那乌云多看了几眼,就发现自己居然从那乌漆嘛黑的乌云上看到了雨落的时间——这天晚上十一点多就要开始落小雨,到了次日凌晨,小雨就会转中雨、中雨转大雨,大雨转暴雨,一路转上去,电闪雷鸣都会给安排上,这场雨会一直一直持续三天的时间。

    三天过后,便是梦中的哀鸿遍野。

    谢迎春心里慌成了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办法。

    若是能想出万全之策来,肯定是要拯救粮食拯救松原老百姓的,若是想不到万全之策,她就只能自己找个地方跑路了。

    各种各样的打算在她心里冒了出来,又很快因为不合适、不合理而被她自己给否定掉。

    心乱如麻之下,想出来的都是一些她自己看了都觉得馊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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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晋走着走着就发现谢迎春像是灵魂出窍一样杵路上不动了,她只能又折了回来,抬手在谢迎春面前晃了晃,问,“你咋了?怎么突然就愣住了?后面有啥呢,让你这样出神地瞅?”

    谢迎春暂时回了神,她还有些心绪未定,低声同杜晋说,“我感觉要下雨了,还是挺大的雨。”

    杜晋愣了一下,看谢迎春的目光里带上了同情,“你是不是小时候也往凉水池子里掉过?我妈说她年轻的时候掉进了河里,后来虽然被救上来了,但落了一身寒病。一到雨雪天,她就关节疼,你也是关节疼呢?”

    谢迎春:“……”

    杜晋随口一掰扯,给她点亮了指路明灯!

    对啊,这个理由可以用!

    她重重地点头,“没错,我小时候掉进塘子里过,也是寒病,一到下雨下雪天就全身不得劲儿,而且雨雪越大,我身上越难受。”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经到了需要摊晒粮食的地方,见那粮食已经堆成了好大一堆,杜晋问谢迎春,“你还能干不?要是身上实在不舒服,就坐旁边歇着。这要是在我家,我还能给你找点儿红花泡的药油和药酒抹关节上,可咱到了松原,我去哪儿给你偷红花去?你先忍忍,等干完活儿了,咱去找赵队长问问。”

    “不用,难受了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不会影响干活儿的。”

    谢迎春扬起手中的耙,开始将那些粮食摊平,发现里面有麦秸之类的,都会顺手捡到篓子里。

    杜晋看谢迎春这般的‘身残志坚’,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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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啥啥不行,吃饭搞事第一名’,这是绝大多数农民群众对知青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