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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云露华不爱求人,更何况要求的还是陆渊,她总觉得这样就低了人一等,那些牙尖嘴利,吵架拌嘴若成了软声软语,可就是她败了下风,主动求饶了。

    是以她说,“没有什么缺的。”

    陆渊看着那落地罩缺了一角,几案上彩绘的颜色也不甚鲜艳,“要不,换个院子吧,这院子还是你刚进府时拨的,彼时风声紧,这些年着实是委屈了你,如今有了燕姐儿和慎哥儿,难免小了些。”

    云露华哟了一声,“您今儿个怎么改性了,从前怎么不惦念着给我换院子。”

    陆渊别过脸去,“我是替燕姐儿慎哥儿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云露华暗自腹诽,脸上却绽开一个笑,“行呀,要换院子可以,但要是不换个最好的,我可不去住,王眉秋的那个院子就不错,你若真心,就叫她迁出来,我搬进去?”

    安乐侯府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院,这在整个京城里都是不多见的大,无人居住的空院子有许多,比云露华现在院子好的也有不少,但她偏偏要挑王氏的那个院子。

    眼见陆渊不说话,云露华嗤道:“瞧瞧,我不过是提了一嘴,你就成闷葫芦了,她临走前看我的眼神,恨不能将我拆骨剥皮生吞了,叫她迁院子,那还不得闹翻天。”

    她将衣匣妆奁一收,兀自坐在美人榻前,捧着一杯蜜水小口啜着,时不时朝陆渊那儿看一眼,“哎,你和我说说,为什么王眉秋这么多年,一直没孩子?”

    陆渊将茶盏搁在案前,目下微凝,复有笑色,“子嗣要讲究一个缘分,她没有这个缘分。”

    云露华托着腮,有意无意道:“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有子嗣缘呢,是要等王家倒了,亦或是与你和离了,另嫁他人?”

    陆渊的笑容戛然而止,深深看人,“你是什么意思。”

    云露华嫣然一笑,极明媚的光采在星子般的眼眸静静流淌,“原先我也只是猜测,但瞧你现在反应这么大,可见我是天生聪慧伶俐,一猜就中。”

    她往软枕上一靠,十足十的惬意,“之前我就奇怪,我和姚小宁都有孩子,偏偏王眉秋与你成亲也有八年了,怎么肚子就一直没动静,即便你再对她没什么兴趣,那一年总要去个几次,这加起来也有几十次了,再者她又是你正头嫡妻,没个嫡出的孩子,按理来说,于你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今日阿弟过来,说起王家的事后我才突然明白了,不是王眉秋不能生,而是你不允许她生。”

    陆渊面色不改,细捻衣襟,偶尔颔首,“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允许她生?”

    云露华半阖着眼,继续道:“那当然是因为一家人却有了两条心,你爹一条心,你又是一条心,而王家是跟着你爹一条心的,当初你和王眉秋的婚事,是你爹硬塞给你的吧,你对王眉秋一直不冷不热,她背后又是王家,要是再有了你的孩子,到时候她这正妻之位越坐越稳,且不说王家和你爹会不会拿这个孩子要挟你,就单说你头上的那位主子,会信你没有二心?”

    她将这些一股脑全说了,顿时觉得舒畅不少,“我说的没错吧。”

    第24章

    陆渊没说对,可也没说错,云露华知道自己应该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反倒升起一丝悲凉。

    她突然没那么讨厌王眉秋了,甚至还有点同情,一个女人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嫁个相爱的人,为他生几个孩子,操持内务,安宁家宅,看着孩子慢慢长大,享受着岁月静好,可结果呢,王眉秋却嫁了个不爱她的男人,连为人母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云露华哀叹,替王氏打抱不平,“你这样对她是不公平的,不论王家是站在哪派,亦或者是做过些什么,但她既然嫁给你,一辈子都托付在你身上,这些年她也算尽了做嫡妻的本分职责,那杨喜儿眼天天盯在她身上,就盼着抓她错处数落,她日子也不好过。”

    陆渊站了起来,“公平?这天底下哪儿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就是那九重宫阙里的皇帝,也没法公平,她是没做错什么,但一门荣辱系于身,既为王家女,那么王家不论是前程似锦,还是坎坷多舛,她都脱不了干系,怨只怨当初王家非要嫁她过来。”

    瞧瞧,多狠心绝情的话,云露华啧啧两声,“那我呢,王眉秋是因为王家不能有孩子,为什么我就有燕姐儿和慎哥儿,别拿子嗣缘分来糊弄我,我不信这个。”

    陆渊顿了顿,道:“你刚来府上时,整日郁郁不言,几次轻生,若不是有了燕姐儿,你能不能活到今日都要两说,至于慎哥儿...”他展颜一笑,“我也近而立之年了,实在是盼儿心切。”

    哼,盼儿心切她就得生个儿子出来,云露华讥道:“你不过是看我没娘家依仗,之前又软弱可欺,所以让我给你生个儿子,到时候好拿捏住罢了。”

    陆渊郑重其事道:“不是,是因为你长的好看,生的孩子以后必定也会好看。”

    分明是夸她的话,云露华听着总觉得奇怪。

    不过燕姐儿和慎哥儿的确都长得很好,慎哥儿还小且瞧不太出来,但燕姐儿已经初显风姿,细细弯弯的眉,琼鼻樱唇,俏生生一张小脸,陆皊每回见了都嫉恨,难怪上回冲着人脸去抓。

    一想到燕姐儿再过几年就要及豆蔻,然后及笄嫁人,她满心就跟猫在挠一样,怎么都觉得不得劲儿,这样好的姑娘要嫁给别的男人为妻,再生儿育女,若遇上恶婆婆,那就是掉不完的眼泪,云露华就打定主意,以后燕姐儿嫁人,必然是要嫁在她身边,最好是隔壁,能时时刻刻瞧见望见。

    这样一想,她就念起自己及笄的时候,爹爹一遍遍摸着她的新髻,一向以严正著称的老太傅,却红了眼圈,说女儿还是长大了。

    那时她不懂爹爹为何会伤心,还笑着抱住人臂膀撒娇,说大了就能照顾爹娘了。

    云言询一生循规蹈矩,唯有对这个女儿百般溺爱,不忍其受礼法苛束,云露华打小欢实着长大,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只有到如今,从云端跌落,换了身份,成了人母后,才觉出不容易来。

    云家的冤案是一定要翻,爹爹的清名也一定要正,她也会将日子越过越好,才不辜负爹娘给予她这条命,又费心思将她养大的恩情。

    *

    广明楼在皇宫内苑一角,这里地处偏远,离白虎门很近,站在楼顶,能窥见高高宫墙外的坊家街道,芸书远眺着那些与她相隔甚远,又似乎近在咫尺的人间烟火,总幻想着若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没有身份的制约,是否就能如那些人一般自由自在。

    这地方是他带她来的。

    他总爱站在这里出神,一看就是半日的光景,她问他在看什么,他会转过头来,盈盈一笑说,“在看盛世繁华。”

    大晟是盛世,也很繁华,建国百年之久,百姓们安居乐业,邦国来朝称臣,吃得好穿得好,在皇宫里这种繁华更是到了一种鼎盛至极的地步。

    从有记忆以来,芸书每日三餐用膳,顿顿设有二三十种珍馐菜肴,她的头钗环佩,宫裳凤裙,无一不精美绝伦,无一不稀世罕见,为她授课的不是名师大家,就是宫中最受敬重的老姑姑,但尽管如此,芸书过得还是不太高兴。

    她太渴望外面的世界,每当身边的采买宫女从宫外回来,她总是会津津有味的听宫女们说,东城的戏班子临街搭台唱戏,南坊的酒肆胡姬舞裙会露出雪白的肚子,有一条巷子是男人们的寻欢场,远远路过都能听到里面的欢笑声,还有就连宫外的糖葫芦,都比御膳房里的有滋味。

    他是第一个听她说完以后,下回见面时带上了一串宫外的糖葫芦。

    她就是在这里意犹未尽的吃完了整根糖葫芦,的确比御膳房有滋味。

    情窦初开,便是在这里生了根发了芽,此后每每午夜梦回时,都是他。

    芸书还在回忆着,身后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她一回头,便见到白衣如故。

    几乎是在见到他的同时,眼泪夺眶而出,芸书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中,像只猫儿一样抽咽着,“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云旭华僵在原地,良久,还是伸手拍了拍她肩。

    “公主,臣今日来,是有话想说。”

    芸书在他怀里颤了一下身子,攥紧了他的衣裳,“我不听,你不许说,我不想听。”

    他要说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

    云旭华真就没有再说一句话,任由她蜷在自己怀中,静看天边流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白虎门前有侍卫交班,云霞染上了一点点酡红,如同女儿家将胭脂倒进酒中,哄着心仪的少年郎喝下,她也随着一同醉在这片温柔中。

    芸书终于离开了他的怀抱,她在笑,但却没有笑的意思,“能再见你一面,我没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只有一个要求,若你答应了我,从此以后咱们两不相干,好不好?”

    云旭华犹豫了一下,“公主有何要求,尽管吩咐臣去做。”

    芸书回头,对着外面远远一指,“我想吃外面的糖葫芦了。”

    她的语气骄矜又带着孩子气,彷佛是痴缠大人的孩童,要了糖就会绽开笑容,将前仇旧怨一笔勾销。

    云旭华似是没想到她竟是提出这个要求,略抬了眉眼,“好,臣会派人送到公主宫中。”

    远处楼阁的古钟响彻宫阙,白昼交换,一声比一声悠长,云旭华离开广明楼时,芸书突然转身,冲着他的背影竭力大喊,“阿旭!你莫要后悔!”

    你莫要后悔,莫要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章的时候,真是泪花朵朵开啊……

    第25章

    陆皊病了,突然病的来势汹汹,毫无征兆,王氏到杨氏那儿请安时,求着杨氏将姚姨娘接回来。

    杨氏皱了皱眉,“先前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你身为嫡母,连个孩子都照看不好吗?”

    王氏低眉顺眼,任由杨氏指责,柔声道:“琪姐儿年纪小,眼下近了夏,一时贪凉着了风寒,妾身已经请郎中来看过了,奈何几服药下去一直不见好,琪姐儿病中一直嚷嚷着要姚姨娘,郎中说琪姐儿乃是思母过虑,妾身实在不忍,只能请老夫人将姚姨娘接回来了。”

    杨氏自己也是庶出,虽从小养在正室名下,但心里自然是更亲近亲娘,倒也能感同身受几分,更何况姚姨娘一走,陆渊那房委实是太松快了些,如今他和侯爷形势紧张,自己何不趁机煽风点火一番。

    杨氏心中有了计较,缓缓开口道:“到底是孩子为重,姚姨娘从前虽行了些不好的事,但在乡下待了这么些日子,也算是长记性了,只是当初迁出去乃是老三的意思,他那边怎么说?”

    王氏咬了咬唇,而后低声道:“老夫人这段时候也瞧见了,爷公事繁忙,又日日往云姨娘那头跑,哪儿会在意这个。”

    杨氏想了想,自打姚姨娘迁出去以后,这云氏的确出风头不少,再加上近来康宁公主回宫,她就像是有了依仗,更是肆无忌惮起来,连对自己都敢不放在眼中。

    思及那日傍晚的事,杨氏眸色微沉,也不知她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你既都这样求到我面前了,我也不好拒了你,这样,我明儿个就做主将姚姨娘接过府上来,至于老三那里,由你去说。”

    她又不傻,不可能给王氏当筏子使,陆渊看着和善,每回见到她都是恭敬请安,带着笑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从来没喊过自己一声‘母亲’,也从没把她放在眼中。

    不过她也不需要陆渊认她当娘,她自有她的洋儿。

    杨氏扬起下巴,似是无意问了一句,“云姨娘呢,有几日没见着她了,她近来可有往哪里去过,说过什么?”

    王氏现在提到云露华只有恨,她勉强一笑,“云姨娘有儿有女,总有事忙,不到妾身那儿来请安也就罢了,竟也疏忽了老夫人,妾身回去便好好说她。”

    杨氏见她对云露华态度大不相同,悠悠看她一眼,“从前你总说云姨娘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如今真开始说话了,你可要当心着。”她对身边婢女道:“待会叫云姨娘来我这里一趟吧。”

    姚姨娘要回府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就全府上下皆知,纤云最先知道,急急回来将此事禀报给云露华。

    她恼道:“这算什么事,姚姨娘统共在庄子才待了不到两个月,就又给接了回来,这不是打我们姑娘的脸吗!”

    金凤也坐不住了,“敢情姑娘之前的苦都白吃了。”

    云露华正对镜描眉,因不能大动作,怕花了眉毛,所以瞧不出什么喜怒来,只听到她轻轻哦了一声,问,“是谁的意思啊?”

    纤云道:“是夫人让老夫人去接姚姨娘回来的,说是什么琪姐儿病了想亲娘。”

    一听是王氏,云露华心里就全明白了,“原来是她。”

    纤云气鼓鼓道:“可不是,奴婢初初听到也吓了一跳,夫人往前可从没干出这样的事来,她定是还记着姑娘前日和她吵架的事,故意给姑娘找不痛快呢!”

    云露华笑了,描完最后一笔后搁下黛子,转过身子来,“她哪儿是在给我找不痛快,分明是给自己添堵呢,我还怕了姚小宁不成,倒是她,正妻当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可怜又可笑。”

    她刚描完眉,杨氏那头就叫她过去了,纤云还不知所以,一头雾水道:“这个时候老夫人叫姑娘去,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好?”

    云露华正了正裙钗,从橱屉里抽出一只细细长长的锦盒,脸上不见愁容,反倒乐呵呵和纤云道:“跟厨房说,晚上多备两个菜。”

    杨氏找她是为了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也是有备而来。

    是以刚到杨氏房中,她敛衽后漾开了笑涡,“原是正想来寻老夫人呢,可真是巧了。”

    今日不见管氏,云露华心里思忖着管氏应当不知道此事。

    杨氏本想拿捏人训斥几句,见她这样溢着笑容,反而不解,轻轻托着茶盏道:“你寻我做什么?”

    左右婢女都是提前被杨氏打发走了,只留了那个上回挡自己的婢女贴身伺候,云露华从袖中把锦盒拿出来,送到杨氏手中。

    “机缘巧合,得了这么一件宝贝,又是和老夫人有关,自然是想来寻老夫人的。”

    杨氏满脸疑惑,将锦盒打开,抽出一管画卷来,登时变了脸色,待到将画卷展至三分之一处,更是怒不可遏,将画卷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她直直盯着云露华看了一阵,半点不肯放过其脸上的一点神情变化,“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云露华哎呀一声,将那被揉得面目全非的画卷捡起来理好铺平,“老夫人这是做什么,这样的好东西干嘛糟践了,是不是这张画得不好?我那儿还有好几副呢,老夫人要是嫌这个不好,再换一副来就是了,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气。”

    她说话又柔又慢,还带着丁点嗔怪,杨氏听了却觉得背后汗毛直立,止不住的发寒,声音里再也压制不住的恐惧,“你那里,还有好几副?”

    云露华笑意盈盈,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杨氏的神情,“是啊,我那儿的几幅算什么,城南梨花巷的宋画师那儿还有许多幅呢,宋画师画艺精湛,这画上的美人出浴图真真是栩栩如生,连我一介女子看了都不由心猿意马,老夫人真是会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