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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云旭华点了点头,替她拭去眼角湿润,“阿姐说,只要是阿姐开口,我能做的,一定会去做。”

    云露华抓住他的手,很紧很紧,“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原先我还担心你不愿意,毕竟这是大事。”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想让你重新调查永安十七年的舞弊案。”

    云旭华浑身一震,定定看她。

    云露华以为他是被自己惊到了,拍了拍他手安抚道:“你放心,我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你只需背地里悄悄去查,别叫人发现,查到什么,都要及时来和我说。”

    良久,云旭华才终于开口,“好,我一定会去查的,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说到这里,云露华有一刹那的恍惚,“你还记得玉鹿吗?”

    玉鹿,云旭华点头,“我记得,原先是和金凤一起伺候阿姐的。”

    云露华笑了笑,只是这笑夹杂着苦涩,很轻地说,“你记得就好,帮我找一找她的家里人吧。”

    他没问为什么,只说好。

    姐弟俩在小花堂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才依依不舍的分别了,云旭华从偏厅出去,倒没有直接出府,而是径自去了陆渊那里。

    白致守在书房门口,见云旭华过来,拿身子挡在他前面,“云大人有什么事吗?”

    彻底褪去和云露华在一起时的温柔,此时的他已不再是个少年,眉间戾气尽显,不耐烦道:“给我滚开。”

    白致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闯进书房,他按了按腰间佩刀,低声警告道:“云大人,这里是安乐侯府,不是都官司。”

    云旭华玩味看了他一眼,不屑哼笑道:“就凭你?你还不配和我动手,我再说一次,给我滚开。”

    就在此时,书房紧闭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陆渊从里面出来,他早已换了那套公服,身上是件家常的云山蓝宽袖衫,头发还未束冠,只随意披在肩上。

    “小云大人看了一趟姐姐,怒气很大啊。”陆渊挥手,示意白致退下,“来兴师问罪的?”

    云旭华眯了眯眼,直接从腰间的白绸带抽出一段极细的软银鞭,鞭上每隔半寸,便有一处横裂,随着鞭风扬起,里头暗藏的毒针寒光凛凛,直指着陆渊面首不到三寸的地方。

    “陆渊,要么你把推我阿姐落水的那个女人自己处理了,要么,你就交到我的手里。”

    陆渊不躲不避,任由那鞭子在自己眼前,他呵笑一声,“早听闻都官司暗牢里有个叫‘落银辉’的刑罚,一鞭下去,里头的针能将人皮肉刮烂,又因为针上淬了毒,凡伤过的皮肉只会一日日溃烂腐败,受刑之人也会一日比一日痛苦,若无解药,七日内必死无疑,这法子听说还是小云大人自创的,怪不得曹司郎如此看重小云大人,比之曹司郎,小云大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他嘴角笑意不减,“只是我劝小云大人理智一点,要是今日你这一鞭子下去了,明日就算是曹司郎想保你,也够呛得慌,再说了,我可是你姐夫,你忍心看你姐姐年纪轻轻就守寡吗?”

    云旭华眸中暗潮微动,终还是收了鞭,“陆渊,你也不用拿这话来压我,我知道你是祁王的人,但就算你是天王老子的人,要是我姐姐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陆渊摆了摆尚未平整的衣衫,将人带进了书房,阖上门后他才道:“若你姐姐真会出事,早在十年前就出事了,我能将她护在安乐侯府,还能允许她怀上身孕,平安生下一儿一女,就代表她绝不会在我这里出事,姚姨娘,我会罚她的,倒是你,真打算在曹必酉手下一条道走到黑?我可提醒你,都官司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姐也不愿意你在那里的。”

    云旭华扯了扯唇,“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祁王和瑞王之间的纷争,我暂时还不想掺和进去,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

    从他有能力开始,这几年就没有断过一天暗地里查访,这些陆渊也都看在眼里。

    他叹了口气,“都已经十年了....你还没有放弃吗,罢了,这个先不提,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云旭华淡淡道:“我也有件事要问你,我姐姐,近来是不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她今天,开口托我去暗查舞弊案了。”

    陆渊抬眼,“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你姐姐这回落水,身子没事,倒是不知为何,只记得永安十七年之前的事情了。”

    云旭华皱眉,直视他道:“你的意思是,我姐姐失忆了?郎中是怎么说的?”

    陆渊道:“我问过郎中,说没伤着脑袋,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郁郁寡欢,对她刺激太大,又逢上落水,就下意识的将那些不好的事情全忘了,只记得好的记忆。”

    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些年来,陆渊和云旭华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比一日消沉下去,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交流,人是活着,但心却早死了,若不是生了孩子,让她稍微有个盼头,恐怕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云旭华沉默良久,最后道:“那就..这样吧,忘记也挺好的。”他垂头低笑,“不像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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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乌木八宝盒上雕着兰草新叶,那藤枝攀缠相绕,活像一条灵活摆动的蛇,云露华将盒子捧在手中,左看右看,这小小一方,半点分量也没有,还没她从前一只簪盒重。

    她很不敢相信的问金凤,“这就是我的钱盒?”

    金凤取来钥匙,压着扣锁,将盒子打开,很难为情的拿出里头几枚碎银并一串铜板,“您每月的月例银子是五两,但除去上下打点,还有购进些胭脂绿黛,每季铺子上来人给您裁新衣时,少不得多添几个子儿,求人制精细些,还有燕姐儿是没有月银的,她那屋的开销也要从您这里扣,能余下这些,算是很好了。”

    云露华将那可怜巴巴的碎银和铜板往手里掂了掂,生平头一回,她居然为钱烦恼起来。

    往前风光就别提了,云家那些家底,恐怕早就被抄了充国库去,按金凤说的,她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吃穿用度,能过得去就行,总归吃住都在安乐侯府,一日三顿还是能供予的。

    这十年中,原来的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云露华不清楚,也不想去清楚,总归现在她是忍不了,应了那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将那点碎银子丢进盒中,拍了拍手,不就是钱嘛!钱还不好赚。

    心思活络起来,云露华往书间里去,说是书间,也只是拿几段屏风在外间东南角隔了一地出来,一张高脚红木桌,上头纸墨笔砚俱全,只是石砚里早干涸成一团漆黑,瞧着有许久不曾动笔了。

    她重新添了水研墨,铺开一张素纹硬宣,从柜子里好不容易捣腾出来几种颜料,开始挥毫舞墨,蘸红添绿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张江帆楼阁图便出来了,云露华捻起画纸一角,吹了吹上头未干的新墨,远看云烟黛黛,入浩渺江波,近看楼阁隐隐,览篷帆扬舟,画工虽不及大家熟稳,但胜在设色精妙,笔墨新颖,实为上佳了。

    待画干后,又在左上添朱色一行:墨楼云江寒,潆水莫逐帆。

    云露华将画悬在墙上,收了笔墨,满意点了点头,“好了,你回头要个印章来,上头刻‘南溪先生’的名字,盖在画上,想法子把它卖出去。”

    ‘南溪先生’的名讳,金凤并不陌生,这不是旁人,正是自家姑娘,从前云露华在闺中时,京城兴起文人墨客间互相卖书画的活动,称之为‘雅集会’,但它仅限于那些公子书生,姑娘家是没法子参与的。

    云露华又着实感兴趣,便想了个法子,给自己起了个‘南溪先生’的雅名,书画照着卖,在文人墨客中流通甚广,还颇有些名气,但人从来都没露过面,久而久之,大家对这个‘南溪先生’就起了敬畏之心。

    不得不说,书读得多了,想的那些弯弯绕绕也就更多,有人说,单听这名,必然是某位一个隐世的大家,居于南溪边上,不欲张扬人前,众人便深以为然,还真有人去京城各处的溪池南边去寻访过这位避世名士。

    天晓得当初云露华起这名字不过是信口胡诌来的,得知这个传闻后,笑得肚子都疼。

    金凤在旁边看呆了,不禁吞了吞口水,“姑娘,您这是要重操旧业?”

    云露华嗔她一眼,“什么重操旧业,真难听,我这是打雅集!”说完,她还是不忘嘱咐人,“记得能卖多高就卖多高啊,你姑娘现在缺钱的厉害。”

    从前卖书画也就是跟着凑热闹,得多少钱她其实根本不在乎的,但如今是不一样了。

    金凤私心觉得这不太好,万一被安乐侯府的人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编排姑娘,侯夫人和王夫人肯定会训斥的。

    她忸怩了一会儿,还是云露华三令五申,才不得不去遵着意思去做。

    解决了银钱方面的问题,云露华就开始收拾手底下的人了,她将那两个三等丫鬟和三个粗使洒扫都叫了进来,挨个询问年纪出身,还有手里的差事。

    这些伺候的要么都是家生子,要么都是打小从外头买进来,一做就做了十几年的,虽不是什么要紧位置,但倚仗着资历老,和云露华之前软和好欺负,对她的吩咐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有些时候甚至主子还要看奴才的脸色。

    比如现在她叫那五个自报年纪出身,你推我我推你了好大时候,仍是没一个上来说话的。

    云露华气得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砰地一声,不大的屋子里惊起一阵阵回荡,突如其来的气性,让那五个都震住了。

    她的目光从几个人身上梭巡一圈,声音又清又亮,“我竟不知你们都是些没耳没嘴的,问话听不懂,说话也不开口,既如此,回禀了管家打发出去,免得整日里连自己是什么身份,当的是什么差事都全忘了!”

    底下几个忙说姨娘息怒,姨娘息怒,还是最右边的一个丫鬟先报上来,“回姨娘的话,奴婢三等丫鬟小茵,今年十九,是府上的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在厨房当差的,如今在姨娘院里负责洗盥,还有外间的清扫。”

    有了个起头的,后面一个个都跟了上来,一通听完,唯有那个小茵能入眼,其余的或是颠三倒四,或是油嘴滑舌,云露华见了直皱眉。

    等摸清楚底细后,云露华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却在把人遣下去以后,让金凤去寻管家,把除了小茵的其余四个都换掉。

    金凤睁大了眼,“姑娘,这...这能行吗,管家也不一定愿意换呀。”

    云露华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怎么这么胆小怯懦,叫你去就去,他要是敢不换,你就说是陆渊的意思。”

    金凤张嘴,呈出一个大大的弧口,“啊——可是三爷...”

    再次收到一记白眼后,她悻悻然把嘴阖上了。

    外头一阵吵嚷,只听到有女子哭喊声,还有呵斥声,金凤探头去看,回来喜上眉梢,只差拍膝跳起来了。

    “姑娘!可不得了了,三爷身边的人来赶姚姨娘,说要她去乡下庄子清修一段时间,姚姨娘不肯,哭闹着要见三爷,那些个随从就把她拉出了府塞上马车,听说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呢!”

    这对于云露华来说的确算是一桩大喜事,姚姨娘因何被送回乡下去,众人心中都是心知肚明,那日她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就把云露华推进莲渠,可见平日里是嚣张跋扈惯了。

    这回越过了界儿,得些惩治也是应该的,但众人没想到的是,三爷就这样直接把人送出了府。

    平日里瞧着,三爷是最宠姚姨娘的,没想到竟会为了一个闷声不响的云姨娘下此狠心,想来云姨娘在他心中,也着实是占了不少分量呀。

    府上有人揣测着心意,悄没声儿的,开始转换风头,打了主意往后要尊着些云姨娘。

    人就是如此,人心惟危,趋利避害,这便是天性使然。

    云露华听到后微微挑眉,这陆渊还勉强算是识大体,知道不能太纵着那个姚氏。

    金凤笑弯了眼,捧来热茶送到人手上,“奴婢就说,三爷待姑娘一向是不差的,这回有姚姨娘做例子,往后府上再没人敢轻慢姑娘了。”

    云露华却笑她太容易被收买,姚氏行举张扬,早该惩治,又算什么单为了她?再说陆渊那厮若真有心,合该多往她手里送些银子来才最实在,她眼下最缺的可就是银子了。

    但不得不说,这姚姨娘一走,府上顿时都清净了许多,不少人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心道不必再伺候那个祖宗。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侯夫人身边的人就过来,说是请云姨娘带着慎哥儿去一趟。

    金凤往她头上插簪子,咦了一声,“老夫人怎么想起叫您过去了。”

    见鬓上珠翠盈盈,描眉点唇,有了些之前的风采,云露华这才满意了,随口道:“不是说要带慎哥儿么,许是看孙子吧。”

    因何叫她,云露华并不在意,也无须在意,总归知道这侯夫人不会安好心就是了,只要不安好心,寻什么由头叫你过去都一样。

    唤乳母抱来小团子,逗着玩了一会儿,要走时又问了一嘴,“燕姐儿呢,这两日都没瞧见她。”

    金凤道:“燕姐儿在德安堂念书呢,先前您生了病,她能常来瞧您,眼下您好了,便又要回去读书了,燕姐儿用功,是一刻也不愿意耽误功课的。”

    京城中但凡有些门面的大户人家,子孙读书都是自设学堂,外聘名师来教,常常是一家子的孩子聚在一起,也不拘着男孩儿女孩儿,等到姑娘家豆蔻年华时,再回闺阁中学刺绣女红,中馈账册,是预备着及笄后便要出嫁了。

    云露华也是这么一套流程长大过来的,只是她豆蔻前不常在家中学堂读书,都是伴在康宁公主身边,由少傅和宫中德高望重的礼教嬷嬷来教的。

    既愿意用心读书,那是最好不过,高门大户里不兴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就算是小门小户,那也是想让女孩儿多读些诗书,往后说亲还占个才名的,无才是德,那些都是底下肚子都填不饱的穷苦百姓说的话,连吃饭都是问题,又怎么能拿出钱帛让女孩儿读书呢,毕竟在大晟,学堂一年的束脩,是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嚼用了。

    第7章

    云露华抱着小团子一路过去,侯夫人住在正院里,离她的住处颇有些路途,四月的天,已是开始热起来了,等到了门口,额面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金凤替她擦了一把才进去。

    安乐侯夫人,云露华以前是见过的,但并不是如今这位,而是陆渊的亲生母亲,陆渊从前虽然不太能入云露华的眼,但他娘亲却是顶顶有名的贤良淑德,又是出自‘声高冠带,为世盛门’范阳卢氏,卢氏女的闺门之礼,那都是为世所推的,这样的风范下,可想而知其风姿仪态之出众。

    只可惜这位先侯夫人命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小时在宫宴上云露华远远瞧过几次,的确是过目难忘,但到了她大些开始记事时,就听说因病过身了。

    如今这位小侯夫人,是安乐侯后来另娶的,嘴上要称呼一声‘老夫人’,实际上面还嫩着很,比旁边站着的王氏看上去也就大个几岁。

    续弦一般都不会越过先头夫人去,毕竟年纪在那里放着,继室年轻,但凡门当户对些的,谁愿意女儿嫁个鳏夫。

    所以这位侯夫人杨氏,比之先夫人的范阳卢氏,那可真就是差了一大截,出自一个五品京官家里,说是嫡女,但还是妾生子,不过是养在了正头夫人名下,她和安乐侯整整差了十余岁不止,不过家世差些不要紧,续弦嘛,也不太在乎这些,只要长得美貌,又听话乖顺就是了。

    杨氏倒也争气,进府第二年就替安乐侯生了个大胖小子,老来得子的安乐侯本就对这娇妻心里喜欢得紧,见她给自己生了儿子,更是高兴了,直接把中馈之权交到她手中,所以杨氏在府上也算是很有些体面尊荣在身上的。

    这不,云露华一进去,就先看到乌压压一堆人簇在主座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