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蓓灵又怎会知道正是自己的毫无保留引起了卓子寒的注意。如果说,卓子寒刚开始主动接近她是因为卓延的原因——他看不惯卓延顺心,所以什么都喜欢参进来一脚,却不想终有失足的一天,那种感觉就像是陷入了沼泽,没有挣扎的余地。
基地的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离去,这里有的只有日复一日的训练和一次次的任务,而不巧的是,蓓灵每次都会被分到和卓子寒卓延卓依然一组,合作多了也慢慢熟悉了。少年少女青涩的懵懂就像不知不觉当中悄然萌芽的爱慕,或许卓子寒也没有意识到,在某一刻的时候,蓓灵的影子已经深深烙入了他的心底,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她为了卓延不惜冒着被教官惩戒的危险打了自己;或许是他亲眼看见父亲为了惩罚她而不给她药物害她毒发的痛苦模样,明明那么痛苦却还不肯求饶,坚强得让人心疼,让人想奋不顾身的保护;又或者是出任务的时候他们与卓延兄妹走散被大雨困在山崖,是她救了受伤的他,或许那个时候波动的眼神就是心动的开始;亦或者是她为了不让卓延被父亲处罚而支开卓延自己去领罚,家戒房里是她拼命抑制的痛呼声,或许那一刻他是心疼的,只是他当时没当回事,可如今心底里撕裂的疼痛是那么的清晰,他却要怎么做到忽视?
那一天,那一夜一如他们初见时的夜晚,天空黑得如同一个无底洞,而滂沱的大雨却再也冲刷不掉血腥的味道,反倒成就了潺潺流动的血河...
幽密的深林里,雨水尽情的冲刷着蓓灵单薄的身影,孱弱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会倒在脚下那条血河中一样,而在对面人的眼里却看不到半分怜惜与心疼,深邃的黑眸里渗透的是让人莫名害怕的冰冷与无情,一如蓓灵初见时他的模样,那个站在血泊中的少年,而如今那个少年再度被血水包围,与当初不同的却是——当初的血泊是他一人斩杀出来的,而如今脚下的血泊却全是拜蓓灵所赐...
蓓灵缓缓转动了下僵硬的脖颈,涣散的目光在一片血红中慢慢聚焦,她终于能看清她手里捧着的是什么了,有温度会跳动,不是心脏又是什么?雨水一遍遍的冲刷而过带走一片血水,可是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跳马上又渗出了新的鲜红,冲刷,渗出,一遍一遍,周而复始,仿佛时间凝固的只有立于血泊之上相互对峙的两人身上...
他们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了,可是谁都没有动,凝固的气氛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蓓灵也是这么想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怎么可能?...可是,如果不是真的她又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冷,为什么会觉得心那么痛那么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生命中悄然流逝再也不会回来...她害怕她慌乱可是她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宁愿时间永远也停留在这一刻也不愿意它再向前迈进一点,她怕,她怕那是她所不能承受的未知,所以哪怕在雨水一遍遍的冲刷下,哪怕她已经清晰过来也不愿意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害怕听到卓延的质问,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眼前看到的事实就这样刺眼的摆在那里,她要怎么办?
涣散的目光聚焦,看清了一地的血水与满手的鲜红还有地上美妇人死不瞑目的尸体...蓓灵多么希望现在是在做梦,或者说让她此刻是瞎的也好,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亲眼看见这一切?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卓延的目光,可是该来的还是回来,终于,两人在雨夜里对峙了一夜,天即将亮的时候,卓延动了,可是他的步伐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与颓然,一步一步,就像是走在蓓灵的心弦上一样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绷断...
少年在美妇人被冲刷得近乎惨白的尸体边上停下,他缓缓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轮廓,接着视线慢慢向下移,她胸口的衣服破了一个口子,而那道口子对应的地方却是空洞洞的血红一片,哪里原本应该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可如今却被捧在少女的手上,而她的脚边掉落的不正是她作案的工具吗?刀身上的血红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又恢复了原本精闪的模样,明晃晃的刺进卓延的心里。
少女站在卓延的面前,手里捧着那颗再也挤不出血的心脏已经整整一夜了,她一下也没有动过,如果不是因为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还会流血他几乎要将她错认成一塑雕塑...如果是一座雕塑该多好,这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替她辩解,说这一切都不是她做的,可惜天命弄人。
卓延看着眼前这具已经完全冰凉的尸体,觉得很不真实,明明当年他亲眼看见目前病死了,甚至还出了殡,为什么时隔十年她又出现了?为什么?而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她说上话,她却再一次离他而去,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悲伤怨恨不甘充斥着胸口,几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此刻卓延多么希望,希望这个人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至少她死得还算安详,可如今却为什么要再度出现并且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再一次离他而去,这样冰冷的雨夜,她连一个全尸都不能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多么希望他没有看见这一切,可如今全看见了,他却要怎么自欺欺人才能忘掉这一切?
那声凄厉的喊声在卓延脑海里久久徘徊,怎么也散不去,若不是那一声熟悉的称呼,卓延怎么会这么快突破重围,这么快跑到这里来,只可惜他还是来晚了一步,等他来到的时候,看到的画面便是母亲已经倒在血泊当中,而她看着他的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种不甘甚至是比厉鬼的执念还深。
很久很久,他终于抬手合上了她的双眼,缓缓站起身来,在蓓灵的身上笼罩下大片大片阴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却又再找不到逃脱的力气“为什么?”
他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冰冷,没有一丝感情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只是在给一个死犯下最后的通牒。
决堤的泪水终于溃败一地,蓓灵惊恐的将手里的东西扔掉,慌乱的退后几步,除了摇头,她再也找不到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措辞,甚至连‘不是我’三个字她都没有资格说。如果是平时,卓延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可以很坦然的回答‘不是我’,而卓延也仅仅只需要得到她回复,只要她说不是他就一定会选择相信她,可是如今却真的是她,她该怎么办?
大颗大颗无声的泪水砸落,蓓灵多想呐喊出声,不是她,不是她!怎么会是她呢?她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卓延的事!她那么爱他!她爱他爱到甚至连仇都可以不复!她甚至可以辜负她最爱的爷爷,辜负他的期盼也想义无反顾的和他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她杀的,她怎么会杀了卓延的母亲呢?怎么会!
可是...眼前的一切又怎么解释?她要怎么解释卓延才会相信她,她才会相信自己?
她找不到措辞,更因为她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又怎么说服卓延?
“为什么?”卓延上前一步扳着她的双肩迫使她面对自己不再后退,她的惊恐她的无助他都看在眼里,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没办法再自我调节,他需要她的解释。蓓灵没有说话,只是小小的身板却在颤抖不停,脸上的泪水更是狠狠的刺痛了卓延的眼,他害怕她这样的沉默,她这样无声的沉默无疑是给他亦是给她判了死刑...他要她解释,他想听她解释,只要她说不是她,他就会义无反顾的相信她,哪怕眼前的血腥无法掩盖,他也还是会相信她,可是现在她连解释也不愿意了,叫他怎么办?
“为什么?你说话!”卓延一向淡静的声线里此刻夹杂的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颤抖“你说话!不是你,对不对?只要你...”
“是我!”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她没办法骗他,她没办法残忍到让他每天都和自己的杀母仇人朝夕相伴,她骗不了他,更骗不了自己,从她决定下刀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没有退路了,是她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所有血腥的一幕都在这一刻如时光倒影一般清晰袭来,蓓灵没办法忘记自己是怎样步步为营把卓延的母亲引导了这里,没办法忘记自己是怎样残忍剖腹取心,虽然那个时候她注射了制幻剂,可是也办法抹掉这一切都是她亲手而为的事实“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这一刻,再多的语言都是无力的,都是苍白的,她还能怎么样呢?她甚至连跪求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那她多想在离开之前再抱一抱他,可是她...蓓灵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呢?光是这双沾着她母亲的血的手她就比任何人都没有了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