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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吴升趴在地上,一侧脸颊紧贴着路面,那块脏兮兮的布巾下落的过程中抖开了半边,将他口鼻蒙了个正好,刚想伸手拨开,后颈处猛然一阵刺痛,他顿时不敢再动,心中虽是想要闭气,但人又哪里能不喘气?刺鼻的药味透过布巾闻了没几息,顿时脑袋里昏昏沉沉,整个人都不动了。

    片刻之间,四个闲汉已经晕了两个,眼看着驴老七已经挣扎着半跪起身子,纪清歌上前两步,轮起木板的同时手腕一翻,原本会平平拍到驴老七后背的木板顿时从平面变成了窄窄的侧边,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驴老七嗷了一声,又趴了下去。

    那边吴宽下腹挨了一下重击,本就疼得战力全无,又加上鼻骨八成是折了,两只鼻孔跟涌泉也似,血止都止不住,只能张着嘴喘气,直到现在连话都还说不出来。驴老七纵然是膀大腰圆的一条壮汉,但此刻右臂被卸了关节,根本动都动不得,他明白自己这兄弟几人今晚算是栽了,动手前谁能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娘皮竟有这样一副好身手?

    虽是心中不忿,却也不得不叫道:“姑娘,女侠,饶命!”

    “说!到底谁指使你们?”纪清歌挥了一下手中的那半截木板,木板边沿险险的擦过驴老七的后脑勺,带起了一道风声——

    “不说的话,打晕了送官,端看那衙门中的水火棍你们挨不挨得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双更,晚上9点第二更,不要走开哟~

    第25章 心慈

    具体说出名字,这个驴老七还办不到,他所能供认的,就是一个满身绫罗的婆子找上他们兄弟,给了十两银子,让他们守着天风楼,等看见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将她迷晕绑了,只要躲过三天,后续是杀是放全随他们自己高兴。

    纪清歌耳中听着,脑中转得飞快,驴老七话音才刚落地,她已是叱道:“那天风楼中多的是人往来出入,你们如何敢断定要绑的人是我?!竟是不怕找错人么?!”

    “那婆子同我们说了你的穿着!”

    驴老七此时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他心中对于这一次的买卖怨气其实也大得很——这样一个会功夫的小娘皮,那婆子对着他们兄弟竟然一字不提!光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弱小姐,若非如此,他们兄弟但凡能多加几分小心的话,又如何能到现今这般田地?刘四儿叫一板子敲没了声到现在都还没动过,要是出个好歹的……

    驴老七只觉得自己是叫人坑了,心头不忿,只嚷道:“还有一张画像!”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纪清歌弯身一把夺过,展开一瞧,不是她是谁?

    虽然样貌画的笔触粗糙并不传神,但是再加上提前知道穿着的话,确实足够分辨目标了。

    “为了十两银子,你们就敢做下这等丧天良的事!”纪清歌画像到手,见问不出他们口中那婆子的名字,心知只怕这几人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只将纤细的双眉一立,怒道:“难不成你们自己是无母亲妻女姐妹的?”

    “姑奶奶,我们知道错了。”驴老七此刻哪里敢说他们原本的想法,只没口子的嚷道:“我们也不过是骗两个钱花花,哪里就真敢对姑奶奶下手?不过是想着趁机摸点钗环首饰荷包巾帕一类的值钱之物,真的没想过要将姑奶奶怎么样啊……”

    话未说完,那块木板已是带着一道呼啸的风声紧贴着驴老七的脸颊重重砸在了地上,那立在他眼前的粗糙木板,此刻就如同一把利剑也似,斩断了他求饶的话语,一时间,这条偏僻的小巷里只剩下吴宽的疼痛呻|吟声。

    纪清歌此时的难题是如何处理这几人,如果她真要绑了人送交官府的话,有画像和那块浸了药的布巾在,想来是可以给这几个人一个教训的。

    可然后呢?

    纪清歌可没忘记,纪家刚过去不久的定亲宴上,纪文雪和淮安知府家的公子定了亲。

    别说这几个人说不出买通他们行事的婆子姓字名谁,即便说的出,只怕也没什么用。

    官官相护,自古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一个纪家不受重视的女儿,和自己的姻亲,知府家就算是昏了头想必也是知道应该选哪个。

    纪清歌不想将事情的结果寄托在别人并不一定存在的良心上,所以她也只能承认,她如今对于这几个泼皮闲汉,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

    这几个人虽然意图不轨,但纪清歌却没想过要弄出人命。

    不过重生后的纪清歌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笑眯眯的挽了挽袖子——

    先揍一顿,再说其他。

    片刻之后,纪清歌神清气爽的走出暗巷,步出巷子的同时,外面沿河长街上的热闹喧嚣顿时扑面而来。

    此时沣水河中游人放的河灯已是数目繁多,一盏盏的河灯虽然仔细看去也不过就是几张蜡纸一截红烛,但汇聚到一处却是极美的景象,灯火长河随着水流轻盈飘荡,大半的游人都聚在河边共赏美景,压根没人注意到僻静的巷道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纪清歌掸了掸竹青色褙子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吟吟的加入了人群之中。

    她走了,巷中扔下一地狼藉不说,就连原本埋伏在不远处窥视了全过程的飞羽卫们,想起适才那挥舞着木板虎虎生风的纤细身影都心里凉飕飕的。

    ……好……好凶的小娘子!

    段铭承收敛气机隐在书斋二楼后窗处从头看到尾,从一开始的怀疑、警惕、再到后面的惊诧和好笑,就连始终紧绷着的心情都放松了几分,那姑娘看着一副聘婷袅娜的样子,揍人的时候身手还真是少见的利落……也不知师从谁家?

    她手上的路数杂的很,那短短几招看不出是何门何派,却很是实用。

    可惜……下手太仁慈了些……

    那一顿痛揍看着是虎虎生风拳拳到肉,其实却全部避开了要害部位,挨打的人最多也不过是皮肉伤,疼上个三五天,淤血的地方用药油揉开了也就没事了,远不如一开始她制敌的那几招凌厉。

    段铭承鹰隼般的眼瞳望着下面那几个泼皮,微微眯了起来。

    那姑娘肯放这几人一马固然是她心存善念,但……这几人却并不值得她仁慈以待!

    这样意图掳掠良家女子的无赖,理应送官才是正理,却不知她为何竟就此轻轻放过?从适才他们几人的问答中可以获知这几人是受人雇佣才跑来要对她一个姑娘家出手,这样的事情还不报官揪出幕后,难道是……

    段铭承眼眸微垂,直到他沉思了一瞬,才猛地回神——此时此刻,他担心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做什么?

    心中想着,偏头看见在后窗处隐秘张望的另一名飞羽卫,正半张着口,一脸的惊叹,段铭承挑眉看着他,顿时那名飞羽卫打了个激灵,端正了神色继续守着这一处观察地点。

    暗巷之中,吴宽和驴老七疼得直哼哼,其实吴宽后来没怎么挨揍,毕竟他那止不住的鼻血也已经挺唬人的,就连纪清歌看了他那一脸的血,也没想再揍他,而被迷药放倒的吴升和最早就被一板子抽晕了的刘四儿两人,因为晕得很彻底,也被轻轻放过了,就只驴老七,他生得人高马大,身上肉又多,又没有吴宽那一脸血来装惨,竟就叫纪清歌轮着木板好好招呼了一顿,打得他哭爹喊娘直说今后再也不敢了,这才捡回条命。

    驴老七身上的伤势,在段铭承和飞羽卫的眼中不过就是皮肉伤,连血都没见,但在他这个当事人心中,却是全身上下无处不疼,心中愈发生恨,自己挣扎起来,也不理一脸血的吴宽,一拐一拐的走去吴升和刘四儿身边每人踹了两脚。

    “醒醒!别他妈装死狗了!”

    吴升脸上蒙着的那块帕子被扯到了一边,只是按那帕子上原本下的药量,他一时半会根本醒不过来,倒是刘四儿晕头涨脑的睁了眼,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触手一个大包,顿时疼得直咧嘴。

    “别嚷嚷了!”驴老七没好气的又踹了他一脚:“给老子看看这条膀子,妈的,那小娘皮下手真狠!”

    刘四儿家是赁住的一个小四合院,地方不大,却住了三家,其中有一个走街串巷的老郎中,会治一点跌打损伤和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刘四儿从小也算耳濡目染,人又机灵,多少也学了一点皮毛,开方用药虽然不行,但看看骨头断没断还是可以的,手上捏了几下,只道:“骨头没断,就是脱环了,你忍着点。”

    说着,托住驴老七的膀子一用力,暗巷之中就又是一声惨叫。

    挨过几息之后,驴老七肩膊之上终于痛楚渐消,他一边慢慢活动着手臂,一边吸着气:“常年打雁给啄了眼,妈的……压根就没安好心!”

    吴宽和刘小四各自垂头丧气的不吱声,谁能想到那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是个会功夫的呢?

    驴老七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刻,心头那股子火气却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去,索性住了口,低着头想了片刻,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妈的,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大……大哥,那小娘皮是个扎手的……”吴宽这个时候刚撕了衣摆塞住了鼻血,说话难免瓮声瓮气的,他知道驴老七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是这才吃的亏,总不至于忘得这么快吧?

    “老子说的不是她!”驴老七烦躁的瞪他一眼:“那给了银子的婆子,诓咱们弟兄说什么只是个普通小娘皮,妈的……才给了十两银子!就让咱们吃这么大一个亏!”

    驴老七越说越是恼怒:“她若是提前说明白是个厉害的,咱能这么没防备?”

    ——才十两银子,就诓了他们来对付这么扎手的点子!

    如今小娘皮没弄到手,那十两银子四人分完,连药钱都不一定够!

    驴老七并不是个蠢的,他从被那婆子找上门的那时候就心里门清这只怕是大户人家里那点子龌龊,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么,别人家的肮脏事他懒得管,但是明明找了他们弟兄出马解决,却又藏着掖着坑了他们一场,相比于痛揍了他们一顿的纪清歌,那婆子的知情不报才更叫人恨。

    “敢坑老子……这事没完!”

    “七哥,算了吧,那娘们不是个善茬。”吴宽此时下腹还在作痛,根本不想再参与。

    “屁!老子说要对付那娘们了?!”驴老七没好气的骂道,他又不傻,那小娘皮的身手,再来一次照样还是打不过啊。

    “那是要怎的?”

    “咱守在天风楼门口的时候,和那小娘们一路的,可不止是她一个……”巷道里昏暗的光线下,驴老七青肿的面孔看着有几分滑稽,但眼中却有凶光一闪而逝——

    “再做一场,敢不敢?!”

    却就在驴老七这一句阴狠狠的话语落地的同时,外面沿河长街上却陡然起了一片骚乱——

    “起火了!起火了——快跑啊——”

    第26章 网破

    躺在天风楼雅间地板上的飞羽卫付涛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出了问题,明明上一瞬间还看似没有任何怀疑的‘鱼’会陡然向他出手后逃逸。

    飞羽卫中没有庸才,付涛不仅仅长于易容伪装,身手也是不弱的,但当时两人之间距离太近,又有衣袖遮掩,完全是没有任何先兆的挨了一记袖剑,要不是他反应快避开了心脏位置,此时躺在地上的就是一具死尸了。

    而如今虽然躲过了要害,却终究还是伤了肺,鲜红的肺动脉血顷刻之间就已是染红了衣袍,肺部重伤,付涛已无还手之力,所幸的就是那土蓝布袍的‘鱼’虽然出手狠辣,但却是只顾脱身,一击得手之后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赶在隔壁埋伏的飞羽卫们破门而入之前,一手拎起桌上那坛极烈的烧刀子顺着窗口向楼下一抛,窗外登时就是一片惊呼咒骂,声音才甫起,紧跟着坠出窗外的,就是那盏始终放置在窗棂上的河灯。

    一坛烈酒当空砸下,也不过就是砸伤了一个倒霉路人的肩膀,而后跌在地上摔了个稀碎,酒浆横流了一大片而已。

    浓郁的烈酒气息扑了楼外行人一脸,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有一豆颤悠悠的灯火紧随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攸然落地。

    被行人踩踏得光滑微凹的青石路面上瞬间就亮起了一片幽蓝色的绚丽火光!

    烈酒沾火即燃,不同于柴禾纸张的火焰,烈酒之焰是暗沉沉的蓝紫火舌,只有焰心是明亮的赤黄,暗夜之中看起来有种奇异的瑰丽,人群四散的黑影在蓝紫火焰的映衬下显得鬼魅而又妖异。

    但这样奇诡的画面只持续了不到数息,在那此起彼伏的一片惊呼声中,很快就响起了惨叫声。

    火舌的焰光再如何暗沉,它也是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的毁灭之力,人群熙攘的街头当空一坛烈酒,许多无辜路人身上早就被溅洒的酒水沾染得斑斑点点,火舌一抿,焰光顿时上了身。水火无情,历来人人惊惧,混乱之中火光闪耀,早就将普通民众惊破了胆,再瞥见有人身上冒着火光的逃窜,顿时惊炸了一整条河堤长街。

    混乱的人群如同水波涟漪,以天风楼窗外酒坛碎裂处为圆点,一波混乱的圆环顿时向着四周辐射荡开,而天风楼三楼雅间之内,原本埋伏在隔壁的飞羽卫破门而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那鱼儿跃出窗外的一抹袍角,在窗外一闪而逝。

    “头儿!鱼惊了!”

    飞羽卫这句话出口的同时,段铭承已经一掌推开书斋二楼的窗子跃了出去——

    “追!通知艮组,关城门!”

    纵然段铭承和飞羽卫们动作不慢,但此刻节市长街之上已经混乱不堪,明灭不定的火光有烈酒助燃,先是惊乱了人群,而后不过几息之间就引燃了附近摊贩和店铺门口的易燃之物,火舌如同一头怪兽,兴奋的挥舞着触手,向着更多的燃料扑了过去。

    很快,摊贩木质的桌椅和推车、以及商铺的木质门扉招牌等物也加入了这一场火焰的狂欢。

    吓破了胆子只顾逃命的普通百姓将飞羽卫们原本布置好的暗桩瞬间冲了个七零八落,每一个人都在惊呼尖叫着向外拥挤,即便是飞羽卫中人人都是好身手,在这样的局势面前也几乎是寸步难行,原本伪装成卖河灯商贩的飞羽卫眼睁睁看着那土蓝长袍的‘鱼’就在与他相隔不过数人的情况下从容挤入了人群之中,而他却被逆向扑来的人流挡了一瞬,好容易脱身,眼前就已经没了目标。

    几乎就是与此同时,夜空之中一道焰火流星一般划破天际,那是飞羽卫紧急时刻动用的传讯焰火,在暗夜之中爆开一朵醒目的流火。

    讯号成功放出,整座淮安城四座城门即将关闭,然而段铭承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飞羽卫刚刚给他承上的,是地上一件土蓝色的棉布长袍,被人群踩得险些认不出本来的颜色。

    “鱼换装了!”段铭承心中边想边语速极快的说道:“高七尺三寸左右,身形偏瘦,如今极可能是短打短褐,巽组照此寻人,留意向城门方向而去的——后背靠近右肩处有血迹之人!”

    手中那件布袍,一片踩踏的狼藉污渍之中,依稀可见后背破了不大的一处,沾了深色的液体。

    坎组的黎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鱼跳窗的时候我给了他一镖,可人太多了,没看清是不是打中了。”

    他们几人口中讨论,脚步也没停,沿着之前‘鱼’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很快,便有一道尖锐的哨音在暗夜之中响起,段铭承身形急速一个转折,向着哨音发出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边!”

    街市上混乱突起的时候,纪清歌原本正想回到天风楼,还没等她走到近处,前面已经是陡然一片喧哗惊恐之声,随即就是迎面而来的拥挤人潮。

    纵然纪清歌跟着沐青霖学过身法技巧,这样的情景之下她也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逆人流而上,倒是幸亏她反应快,人群推挤之中游鱼一般滑到了一家铺面门口的台阶一侧,多少挡了几分,刚立稳身子,眼角余光却在人群之中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纪清歌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就追了上去。

    ——那壮汉的身形异常熟悉,不正是片刻之前才挨过她一顿痛揍的那个地痞么?

    而在他双臂之间牢牢抱着的,竟是小小的纪文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