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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李维随手拿起一块广寒糕送入口中,粉糯清甜,带着馥郁的桂花香。更难得的是,薛盈做的广寒糕口感极其细腻,丝毫没有一般蒸糕略显粗糙的颗粒感。他很快把这块糕吃完了,笑着称赞道:“清甜不腻,母亲一定会喜欢。只是这个名字未免太孤寒了些。”

    薛盈随口道:“广寒原指月宫,广寒糕寓意蟾宫折桂、高甲登科,原是个好兆头啊。”

    李维笑笑道:“可李义山有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那月宫虽好,毕竟高处不胜寒,又怎比人间烟火眷侣能够日日相守来得圆满。”

    是啊,富贵满堂、彩蝶双飞,听起来虽然俗气,却是人人都想求的。此时此刻,李维也是个俗人,所求所想,亦不过是能和心上人相知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倪瓒,《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中黄雀馒头的做法我拿来一用。

    说我发糖少的同学留一下,闻到恋爱的酸腐气息了吗?

    顺便厚颜无耻推一下自己的预收文《玉人来》,戳专栏可见,是以魏晋一众型男为原型的,真的挺想写这一篇,希望大家支持。

    第55章

    同天节那天, 薛盈估摸着时间,早早起身准备菜肴。经过深思熟虑,她选择做烧臆子、炙金肠和辣鱼羹三样小食, 材料虽然平常, 但都是坊间百姓喜爱的美食。

    薛盈取了一块猪肋条肉洗净切成大块, 然后在排骨间隙扎穿数孔, 把烤叉从排骨下面插入。此时沈瑶已经把炭火烧好了, 薛盈将排骨放到炭火上烤至肉面金黄,然后再翻过来烤制带皮的一面。

    接下来,将盐、黄酒、花椒末、香油放碗内, 兑成花椒盐水, 在烤制过程中,一边烤一边刷料汁。

    制作烧臆子最重要的是把握火候,火不宜过旺,因肉块大里面不易熟透,薛盈仔细翻烤了一个多时辰, 肋条肉被烤得颜色金黄, 滋滋冒油,不断有肉香袭来, 便可以离火了。

    薛盈趁热抽去烤叉,顶刀将烤熟的肋条肉切成大片, 配上葱段和甜面酱,便可以趁热食用了。

    那一厢沈瑶也在准备烤羊肠。羊肠是提前做好的,先用用醋和葱花搅打, 彻底去除膻味后,再用清水冲洗。将羊肉剁碎,加入盐、葱花、胡椒末、莳萝粉装入羊肠内, 晾晒一周即可。

    沈瑶将羊肠切成长度适中的段,用签字穿入放在炭火上只烤。与一般的烧烤不同,这道菜颜色好看的关键在于用蛋黄上色。羊肠烤至半熟时,将蛋黄搅拌均匀,用刷子仔细涂抹在羊肠上,烤到内馅熟了,表面呈现漂亮的金黄色,这道菜便做好了。

    薛盈开始准备做最后一道菜——辣鱼羹。取新鲜鳜鱼清洗干净,抹上盐、葱、姜、料酒腌制片刻,放到笼屉里蒸熟。然后将鱼肉拨碎,去除葱姜盛入碗中。

    然后将金华火腿、香蕈、鲜笋都切成丝。起锅烧火,加入提前熬好的清鸡汤,加入黄酒、姜末,汤煮沸后下香蕈、笋丝、火腿丝,再加入鱼肉碎、胡椒粉、盐、醋,最后加入少许水淀粉勾芡,临出锅时洒上少许香油,辣鱼羹便做好了。

    薛盈还贴心地准备了两个小碟盛放芫荽和胡椒粉,喜欢这两样香料的食客,可以适量多放一点。

    这几样菜做好后,也差不多临近中午了。宫内指派去坊间采买菜肴的内监,也来到御街一带了。

    此次出宫的是御厨都监周成庆,精于饮食之道,也烧得一手好菜。天子这次指派他来,也是为了方便筛选。

    此时此刻,御街一带的酒楼都在门口摆了一排长长的食案,将各自的拿手菜肴皆陈列于上,店主亲自站在门口张罗买卖,吸引了一众市民前来围观,原本宽阔的御街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周成庆日常打交道的是宫中御厨,经历过大场面,面对酒楼门口陈设的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生炒肺、炒蛤蜊、炒蟹、煎鹌子、排蒸荔枝腰子、独下馒头、虾蕈、鸡蕈、群仙羹、百味羹等琳琅满目的美食,并没有目迷五色之中。他淡定地说出几样菜名,指使身旁的小内监近前采买。被选中的店家面呈喜色,无不引以为豪。

    也不过将御街逛了一半,一众小内监的食盒便快装满了。周成庆吩咐道:“再买一些主食和汤羹,我们便回去吧。”

    御街一带酒楼的店主大多是中年男子,像薛盈这样年轻的娘子当街吆喝买卖的实在罕见,是以很快吸引了周成庆的目光。

    可周成庆来到薛盈店前陈列的食案一看,多是瓠羹、鱼羹、炙肉、烤羊肠、烧鹅、馒头等寻常吃食,不仅有些失望,抬脚便欲走开。

    “这位中贵人请留步。”薛盈匆匆上前将他拦住。

    “大胆!”一旁的小内监提高了声音喝道:“竟敢阻拦周督办勾当公事!”

    周成庆在宫中待的日子不短,日常接触的皆是循规守矩的内人,倒从没见过薛盈这样泼辣的小娘子,此时倒有了几分兴趣,他摆摆手制止小内监,问道:“这位娘子拦下我有何事?”

    薛盈倒是丝毫不怯场,笑问:“中贵人可是对小店陈列的吃食不满意?”

    周成庆认真打量了一眼薛盈,头挽高髻,身着茜色紧袖宽领衫,粉面生春、双瞳剪水,倒是一位既伶俐又美貌的小娘子。

    周成庆淡淡一笑道:“都是些寻常菜肴,不宜上呈宫宴。”

    薛盈笑着争取道:“这些都是京城百姓喜欢的吃食,虽然看起来寻常,却是经久流传下来的美味。陛下令中贵人出宫采买吃食,不正是想要体察民风民情吗?”

    周成庆愣了一下,看向薛盈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倒别小看了这位小娘子,说出的这番话竟令人无法反驳。

    薛盈见周成庆的心思有所动摇,便再接再厉劝道:“中贵人可以先尝尝这些菜肴的味道,若真觉得不好,再离开也不迟啊。”

    周成庆逛了半天街,此时也确实有些饿了,食案正中的那盘烧臆子色泽金黄,散发出浓浓的肉香,直接吸引了他的目光。

    薛盈见状向一旁的张青使了个眼色,张青当即心领神会,取了一片肉蘸了少许甜面酱,盛入小碟内送到周成庆手中,又将筷子递给他笑道:“中贵人尝尝看。”

    周成庆略一迟疑,终是夹起那片肉送入口中,表皮酥脆,内里软嫩,配上花椒盐调料,当真爽口不腻,再蘸上特色的甜面酱,真是满口生香,越嚼越有滋味。

    周成庆脸上露出笑容:“小娘子厨艺了得。烧臆子对火候要求很严苛,想要做好这道菜,没有十年的功夫是不行的。”他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内监:“把烧臆子、炙金肠和辣鱼羹这三样菜买了带回去吧。”

    李维不喜欢参加宫中的宴会,不仅是他如此,差不多的官员都挺怵头的。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宫宴规矩太多,而且饭菜味道也一言难尽,根本吃不饱。

    同天节赐百官宴饮,皇帝、亲王、宰相、副相枢密正副使和各部尚书照例在延庆殿用餐,品级低一点的文武官员便只好去一旁的偏殿。至于在京正七品以下的官员,就只能在走廊中就餐了。

    李维勘破河豚案,一举粉碎了夏国在汴京的据点,前些日子刚被提拔为枢密副使,是以这次能够在正殿参加寿宴。

    当今天子赵晖今年刚满二十岁,身姿挺拔,有着极清隽的眉眼。据说是遗传了早逝的生母瑞庆皇后的美貌。

    天子坐北朝南,照例是单人单席。亲王、勋贵们做在下首东侧,其他官员坐在西侧,皆是四人一席。

    同天节宴会,照例要饮十几盏酒,每次饮酒时,在场的文武百官要一同起身向天子祝寿跪拜。落座之后,内监赶紧上下酒菜,伶人登台献舞,场面倒是很热闹。

    第一盏酒的配菜照例是柑橘、核桃、红枣之类的干鲜果品,实在没什么可吃的。紧挨着李维而坐的参知政事沈墨是位胖胖的中年人,生性诙谐,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这场宴会怕是到日落西山也结束不了,幸亏我在家吃了羊肉馒头填饱了肚子。”

    这场歌舞足足演了小半个时辰,又该行第二盏酒了,照例是一番繁文缛节结束后落座。内监又呈上两样菜肴,居然有莲花鸭和签酒炙肚胘,这与平常宴会的风格不大相符呀。沈墨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莲花鸭,味道居然很好。他诧异地问李维:“宫中是换了御厨了吗?味道和之前的宴会不大一样啊。”

    李维淡淡一笑道:“今年同天节陛下特地下旨,一应菜肴从坊间酒楼采买。”

    “怪不得。”沈墨此时有些后悔在家中提前填饱肚子了。

    接下来又行了3、4盏酒,每盏酒的配菜都各具特色,在场的一众官员顿时觉得冗长的寿宴也没那么难熬了。

    第五盏酒的配菜是清撺鹿肉和黄雀馒头,刚刚一上桌,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赵晖显然也注意到了,那碟黄雀馒头造型独特,表皮酥脆可口,黄雀腌制的很入味,里面的馅料味道咸鲜,还带着一丝麻爽,是一道很好吃的下酒菜。

    不知不觉间,赵晖便把那碟馒头吃完了,随口问一旁侍立的周成庆:“这黄雀馒头倒是别具一格,里面的馅料是用什么做的。”

    周成庆忙道:“回官家,黄雀腹内的酿料是黄雀脑和黄雀翅。做这道菜可相当费功夫,这一碟馒头需要用几十只黄雀呢。”

    赵晖一开始还含笑听着,后来便渐渐沉下脸来:“列祖列宗皆躬行节俭,□□皇帝的衣服、寝具更是多年没换过新的,今日寿宴上一碟馒头,居然要耗费这么食材,朕心甚愧。”

    皇帝居然这样自责,周成庆当即跪下请罪:“是小的办事不力,还请官家责罚。”

    在场的一众官员见此情形,也都纷纷起身肃立。

    赵晖的脸色缓和下来,摆摆手道:“今天是喜日子,朕就不再追究了。只是以后千万不要如此靡费。朕虽贵为天子,受天下供养,但也不能肆意挥霍,耗费民脂。”

    百官称颂圣明后,又重新落座。第五盏酒的配菜也端上来了,是从薛盈店中采买的烧臆子、炙金肠和辣鱼羹。李维脸上露出笑容,夹了一块炙金肠品尝。

    寿宴上都所有菜肴皆放入汤茶盒子内保温,所以端到桌子上冒着热气。羊肠的表皮被烤得有酥又脆,一口咬下去,内馅还有汁水流出来,羊肉馅丰腴鲜美,配上葱花、花椒末和莳萝粉,一点也没有膻味,还散发出迷人的烧烤香,真的令人停不下筷子,还没等到饮第二盏酒,这道菜便被吃光了。

    赵晖羊肉和各类烧烤吃了不少,觉得有些油腻,倒是对案上这碗看上去清淡的辣鱼羹很感兴趣。周成庆察言观色,将鱼羹洒上芫荽挪到他近前。鱼肉莹白,笋丝嫩黄,间以深红的火腿和青碧的芫荽,看上去就非常有食欲。

    赵晖尝了一口鱼羹,鱼肉鲜嫩,鲜笋爽脆,而金华火腿和香蕈气味浓郁,给这碗羹增加了独特的风味。他多饮了一些酒,正觉得有些不适。这碗辣鱼羹酸酸辣辣,正好解酒,几口鱼羹喝下去,只觉得暖洋洋的,肠胃也熨帖起来。

    赵晖笑着称赞道:“这碗鱼羹不错,是那家酒楼做的?”

    周成庆暗暗感慨薛盈的运气,忙回道:“是御街南侧薛家瓠羹店掌厨薛娘子所做。”

    天子亲自垂询,看来薛家瓠羹店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李维脸上再一次露出笑容。

    这时一名年长的内监匆匆走至赵晖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赵晖的眉头立即皱起:“大娘娘身子还是不好吗?可请医官来诊治没有?”

    年长的内监苦笑道:“翰林医官院的陈新来看过了,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肠胃不好,需要慢慢调理。大娘娘今日会早些歇息,宫宴散后,官家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赵晖又问:“大娘娘今日午饭吃了什么?”

    “回官家,大娘娘胃口不开,只吃了半碗笋肉馄饨,就再不肯多用了。”

    赵晖皱眉道:“保慈宫的司膳内人也是无用。”他内心一动忽又道:“这碗辣鱼羹就很开胃。大娘娘身体要紧。朕的意思,便把薛家瓠羹店的薛娘子请来为大娘娘掌厨吧。”

    第56章

    第二天午后, 薛盈刚刚忙完店里事打算午睡一会儿,却见沈瑶急匆匆走来道:“娘子,宫里来人了!”

    薛盈吓了一跳, 难不成是因为同天节宫宴上皇帝品尝了自己制作的菜肴, 觉得满意颁下赏赐来了?

    今日来的内监任守义, 现为内侍押班, 是太皇太后黄氏的贴身内侍。他见薛盈一脸忐忑, 笑着安慰道:“薛娘子不必惊惶,是有好事来了。”

    薛盈内心越发不安,却见任守义清了清嗓子正容道:“奉陛下口谕, 特召薛娘子入宫为保慈宫司膳内人, 为大娘娘掌厨。”

    任守义见薛盈呆呆的,出言提醒道:“薛娘子赶紧谢恩呀。”

    薛盈这才如梦初醒,机械地下跪行礼。任守义笑道:“大娘娘脾胃不好,进来膳食用得很少,若薛娘子能想出法子令大娘娘恢复食欲, 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薛盈忍不住问道:“中贵人恕妾身冒昧, 陛下何以得知妾的名姓?又为何会召妾身入宫?”

    任守义笑了:“昨日同天节寿宴上,薛娘子做的一道辣鱼羹得陛下赏识。恰好大娘娘近日胃口又不好, 故今日有这道旨意传下来。这是国朝难得的异数,薛娘子可不要辜负圣恩啊。”

    能得到皇帝的赏识, 入宫为太皇太后烹制菜肴,这的确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可瓠羹店经营刚刚步入正轨, 她这一入宫便等于前功尽弃,薛盈的心情极为复杂。

    任守义在宫中当差多年,早已修炼成了人精。见薛盈这幅样子, 淡淡一笑问:“薛娘子这是心存顾虑,不愿意入宫?”

    “妾身不敢。”薛盈忙道:“敢问妾身这次入宫,是要在宫中终老吗?”

    任守义不由失笑:“薛娘子想到那里去了。官家为人宽慈。便是后宫的内人,也是每隔几年就要放归的。薛娘子这次进宫是个短局,等到大娘娘恢复了胃口,身边的司膳内人□□好了,自然也会放归的。薛娘子这两天抓紧准备一下,后日便要入宫了。”

    送走任守义后,薛盈心思稍定。既然是皇帝的口谕,她自然不可能抗旨。好在听任守义的意思,自己不过一年半载便可以离宫,如此看来,宫内的日子也不算太难熬,何况自己有过给大娘娘掌厨经历,对今后经营瓠羹店定会大有助益。

    薛盈将此事告诉沈瑶和张青,交代了店里的一应事务后,便开始收拾入宫的行李。谁知李维急匆匆闯了进来。

    他的神色有些郁郁,沉声问:“今日宫中来人了吗?”

    他的消息可真灵通呀!薛盈道:“来了,让我准备一下后日入宫。”

    李维沉默片刻道:“若你不想入宫,我可以在陛下面前陈情,陛下为人宽慈,会体谅臣下的难处的。”

    薛盈忙道:“不必了。我思前想后,还是入宫为好。一来宫中不乏厨艺精湛的内人,我也想跟着学习一下,二来我此次入宫只是个短局,若能有宫中服役的经历,更能为瓠羹店打出名声。”

    李维的面色越发阴沉,反问道:“你就只在意这家瓠羹店?说了这么多,在你心中,究竟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薛盈愣了一下道:“你何必这么着急,那位中贵人已经对我说过了,迟责一年,少则半载,我就会被放归的。”

    李维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若是我不想让你进宫呢,照我的意思,明年开春我们就要成亲的。”

    薛盈觉得李维有些不可理喻,想要抽开手,却又被他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叹了口气道:“我不想这么快就嫁人。凭自己的厨艺获得太皇太后的赏识,然后再风风光光与你成亲,这样不好吗?”

    李维忽然放开手,冷冷道:“原来你还是不信我。”

    薛盈有些急了,忙解释道:“不是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听李维冷声道:“你不必说了,既然这么想入宫,这么想出人头地,那就随你的意吧。”说完,竟是抬脚走了出去。

    他这样一个高傲的人,几次求婚受阻,想必这次彻底放弃了吧。薛盈觉得心里涩涩的,可又觉得委屈,自己心里明明是有他的,便是此次入宫,也是为他们的将来考虑,为什么他总是不了解自己的苦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