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放心,大汗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您只需要安心在驿站等候。”
孛鲁的语气温和平顺,似乎对我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出发前,蒙部只传来消息,会将我许配给大汗的儿子,至于哪一个却没有说明,我就这么不明不白了来到了草原。
驿站就在湖边的蒙古包里,外面看起来很平常,内部却另有乾坤,奢华大气的地毯和四壁,尽显地主之谊。羊奶酒在正中间的火炉上咕嘟嘟的冒着热气。有位围着方巾的老嬷嬷正在往火炉里填晒干的羊粪,这味道没闻过的一定受不了。青蝉是南方人,对这个味道相当抵触,不由得作呕,退出毡房外去了。
孛鲁忙将我护在一边,伸手驱散冒出来的烟气,一边对老奶奶用蒙语说着什么,只见老奶奶将剩余的粪便提了出去,带回来了一大捆干柴。
孛鲁请我坐在铺着草垫子的座位上,柔软舒服。
孛鲁见我有了几分倦意,便伸手让老奶奶出去,自己也随后跟着往外走。
走到半路的时候,他转过身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又有些迟疑。
我忙问道:“孛鲁少将,您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听说你是西原皇宫里芸公主的伴读,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
他原本冷静的脸上,竟泛出些憨厚的傻笑。
“是这样的,大约十年前,我曾随家父到西原皇宫觐见贵国先王,被邀请参观皇宫,我们走到宫里的尚文书院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一支箭从书院飞出来,恰好扎在我的右腿上,我瞬间倒下。
这时芸公主跑过来,忙让我坐在地上,撕开我的裤腿查看伤势。
箭划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口子,渗出血来。我从小在草原长大,磕磕碰碰难免的,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她却吓哭了,她的射箭师父也说伤势无大碍,却伤在关节处,需休息几日,等伤口长好了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就这样,我被先皇留下住在王宫尚文书院的侍读公子的房间,芸公主每天都会拿好吃的点心给我,还跟我讲她在这里学习有多无聊。她那个时候很好看,笑起来眼睛就像月亮一样,让人很舒服。”
听着他的形容,我是有印象的,那时我应该还作为侍读呆在宫里,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还在场,大王为此事狠狠的惩罚了那位惹事的公主,罚她面壁数日,不得外出。
“你是想向我打听芸公主的情况吗?”
他含笑点头。
“公主她很好。”
“我听说,当年西原皇宫发生了宫变,不知道她有没有被波及到?”
“没有,她很好。”
“她……可许配了人家?”
“公主深得太后宠爱,所以尚未婚配。”
“那就好。”
在我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如释重负,步履轻快的走出毡房,却留下心情沉重的我。
该不该告诉这个心心念念的男子,公主就在和亲的队伍当中?
清晨,被一束日光唤醒。青蝉起得早,将毡房的门打开,来自草原的问候毫无阻挡的给予了我们。
她回头看见坐起来的我,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草原的早晨是什么样子的,却没想到日照这么强烈,你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会儿,反正大汗没有回来,这一整天都没什么事儿。”
“我跟你一样好奇呀。”边说着边爬起来,少女的元气具有强大的修复能力,即使昨天在悲伤,只要看到新一天的太阳,立刻满血复活。
我和青婵打开毡房的大门,绿油油的田野和火红的大太阳,水清如镜的湖泊,强烈的视觉刺激让我们仿佛置身画中,灵魂也好像远离了尘世。
远处一位牧人一大早就带着自己的羊群,自由的狩猎,我拉着青婵飞奔在美丽的田野上,笑声一次次传来。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累了,我们一起放肆的倒在草原上,周围开满了紫粉色的小花。我采了一朵放在青蝉如瀑的长发上,这朵花仿佛重新被赋予了美丽,好看极了。
“小心。”青蝉突然跃起,将一根弓箭握在手里,强大的冲进力和摩擦力让她的手颤抖了起来。
我忙起身四下望去,却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在。
“看来这草原有人并不欢迎我们。”
青蝉将手里的箭小心的观察着,好久才放下,我惊魂未定,这看似美好的一切,也充满了凶险。
我叹了口气,拉着青婵回毡房去了,不久之后孛鲁前来请安,我向他说了早上发生的事情,他看起来也颇为惊讶,忙连连道歉,还说会找人轮番在这里站岗,保护我们的安全。
夜里,大家都休息了,门外的守卫也有些困倦,我独自一个人悄悄地来到湖边,天上月朗星稀,周围静的只有草丛里的昆虫叫声。
片刻后,青蝉拉着一个黑衣人到我面前,她一脚踢过去将他放倒。
我急忙上前扯下他的面罩,那是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身材清瘦,他不情愿的把头扭到另一边,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的脸,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似乎有初见的陌生。
青蝉小接受最高规格的训练,练就了一身的好本领,她家里众姐妹很多都在宋部宫里做守卫,专门保护皇亲贵族的安全,所以她从小也被训练具有敏锐的观察力。
今天白天她一直若无其事的在毡房周围转悠,终于被她发现一个可疑之人。我想着自己来解决这件事,便让青蝉衬着月色把他拉到湖边。
“你是谁?为什么杀我?”
他想要反抗,却被青蝉用胳膊肘狠狠的按下,痛的他直叫唤。
“还是快说吧,不然这草原的深夜,狼群可是随时出现的。”
我轻描淡写的说,远处很配合的传来一声狼叫。
他似乎也有些害怕了,慢慢便松口道:“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自然,但如果你不立马说实话,我就把你绑在石头上,扔进河里。”我语气更加坚决的说。
他似乎真的害怕了起来,忙说:“是野利玉卓,他让我除掉你。”
我心头一紧,冷笑了一声,果然,这老东西还是知道了我还活着。
“你是中兴府的人吗?”我问。
“你怎么知道?”
“你可认识没藏和风?”
他的表情很讶异的回答:“他是我的父亲,不过早在十年多前已经死了。”
“死了?为什么?”
“父亲被大人派去执行一项任务,回来的途中被一伙强盗夺去了生命,我们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可怜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他说起父亲,有些动容,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倾诉对象不对,便止住了伤悲,抬头问我:“为什么问我的父亲?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的死因吗?你的父亲若为人磊落,身上又没有钱物怎么会被强盗杀了?再则一同执行任务的只有他一个人吗?其他人呢?”
“你,认识我的父亲?”
我点点头,他有些哽咽。
“后来和我父亲一起执行任务的几位叔叔,好像在一年之内相继死去。”
“果然是野利玉卓的做事风格,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什么?”他抬头问我。
“你和家人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的死因吗?你的那些叔叔相继死去,或许是野利玉卓让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怕他们走漏了风声,让别人知道了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才将他们一一杀死。”
“野利大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还是朝廷进贡的大户,是大家心目中的骄傲,你怎可胡言乱语随意诋毁。”
“若他的财富来的清白,何必假惺惺的装好人,但凡刻意行善的,十有八九曾做了让他良心不安的事情。”
“你....”他的语气似乎表明他也曾经怀疑过,却又不甘示弱。
我蹲下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说:“若有机会,我会告诉你我的秘密,也会愿意为你查明真相,但现在你要告诉我,野利玉卓为什么杀我?是不是和十年多前的事情有关?”
“十年前?应该不是。其实,这次嫁到蒙部的,应该是野利大人的女儿竹卉郡主才是,野利大人不愿自己的女儿嫁到蒙部蛮夷之地,便请求皇上找个人代替她的女儿,于是皇上就选择了你。他的计划是你一踏入草原便将你杀死,一方面可以嫁祸蒙部,另一方面又可以将真相永远的封存。”
只觉得“嗡”的一声脑子像炸开了,此时若野利玉卓在我面前,一定没命了,片刻之后我想明前因后果,接着问道:“杀了我这件事,皇上可知道?”
“或许知道吧。”
“什么?”我更是一惊。
身后的青蝉听不下去了,挥剑放在男子的脖子上说:“你们这群家伙欺人太甚,她只是一个举目无亲,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们......”
我伸手抓住青蝉的手,要她冷静,可我的手却在颤抖。
“所以,在中兴府伤害我们的那伙强盗,也是野利玉卓派来的?”
“中兴府?强盗?我并没有听大人说,但应该不是,野利家的每次行动我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他说的信誓旦旦,我却诚惶诚恐,看来想要除掉我的,不止一个人。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有这么多人想要取走我的性命。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我的精力似乎快要撑不起我的身体,青蝉忙拦腰抱住我,才不至于瘫倒。
这时,又不知何处又一支冷箭射来,瞬间击穿男子的心脏,他应声倒地。
青蝉迅速将我护到身后,四下张望着,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暗夜的掩护下渐渐的远去,而从另一个方向突然飞奔来一骑快马。走近时一看,居然是孛鲁,他见我没事,勒马转头朝黑影的方向奔去,渐渐的也消失在暗夜里。
四下恢复了平静,青婵挽着我的胳膊,身体瘫软的我用不上一点力,脑子里蒙蒙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毡房里的。
次日一早,孛鲁便在殿外求见,看他浓重的黑眼圈便知道,昨夜定是追踪了一夜。
他见到我,双手作揖,满是歉意的说:“昨天我一路追去,可惜贼人已经跑远,从今之后我们会加强防范,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出现第三次。”
而我根本就没怎么在意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了毡房,却满脑子在回忆着昨天那个刺客说的话。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穿蒙部服饰的女子,竟是芸公主。她的脸上蒙着轻纱,因为蒙部风沙大,许多女子都是这番打扮,所以她也并不显得与众不同。
她走到我身边小声的问:“星辰,你没事吧?”
我起身行礼,她将我扶起。青婵忙去准备了热水和毛巾,换洗的衣服。公主则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芸公主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昨晚那个黑影应该是野利竹卉,或者是她派来的人。”
“她为什么来草原?”
“她或许只是来看一看杀手做事进展如何,却不料看到他正在将整个计划全盘托出,不得已一箭射死了他,正要尽杀手未尽之事的时候,却不料孛鲁少将出来救了你一命。”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还不因为他的父亲是永州首富。蒙部一旦和野利家族联姻,必然会要求野利家提供必要的物质支持,为了保全自己财产,只有你死了,便在没有理由和蒙部没有任何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