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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林二柱捶了半天门都没人来开,干脆直接上脚踹。他是干力气活的,手脚劲大,抬脚一踹门就哐当一声撞到墙壁上。林二柱往里看去,见林杏花躲在最里边的墙角,睁大眼睛望着他,气得脸色更难看,指着外边说:“你给我到外边跪着去!”

    林杏花靠在墙边瑟瑟发抖,没敢动。

    “快去!”林二柱吼。

    林杏花往他身后看,方翠兰偏过头不往里面看,显然是不会管她的,只好缩着肩膀往外走,跪在堂屋里。

    ……

    林佩早上起来的时候,林杏花已经回屋睡觉了。她昨晚挨了顿揍,又跪了一晚上,早上有点发烧。方翠兰心里虽然怨林杏花,可也没法眼睁睁看着她病重,去卫生所叫了医生给林杏花吊水就随她睡去了。

    “早上你爹还不许我管她,可我咋能不管呢?真让人烧糊涂了可咋办?”方翠兰叹气说道,“只盼她这一次能想通,以后别钻牛角尖。”

    林佩沉默地喝着粥,心想这恐怕不容易,倘若林杏花是个心宽的,也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但这些话她没说出来,只淡淡说:“以后她的事您不用告诉我。”

    方翠兰闻言脸色讪讪:“这样,那我以后不说了。”

    她微微低着头,林佩一抬眼便看见她头上灰白的头发,算一算她今年还不到四十五岁,却因为常年劳累头发已经花白。原先她身上还有精神气,哪怕头发花白也不显老,可昨天发生的事让她整个人颓丧起来,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五十多。

    林佩心有不忍,劝说道:“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不再是小姑娘,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了。以后不管过得好或者坏,那都是她自己选的,您别操心太多。”

    “唉,我知道。”方翠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明白,为啥她会变成这样?”

    作为父母,方翠兰自觉尽职尽责,村里其他家别说是姑娘,就算是儿子也未必个个能念书。可她家三个孩子,都是上过学认识字的,可到头来别家孩子一个比一个贴心,倒是她,养出的林桃花是个白眼狼,林杏花又是个愚蠢心狠的。

    她真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她们变成了这样?

    方翠兰不用林佩回答,摆摆手叹气:“你说得对,她年纪也不小了,以后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吧。过得好是她命好,过不好也是她自己选的,管不住管不住啊。”

    吃过早饭,方翠兰起身去林源屋里。

    林杏花身上烧退了,但人还睡着,方翠兰也没叫醒她,就坐在一边看着。坐了快一个小时,林杏花睁开眼,一见她就哭,轻声喊娘。

    她平时说话中气足,声音就显得有些粗,这会生病了嗓音细细的,反而变柔起来,让她看起来少了戾气,仿佛又变成多年前围在她身边撒娇的小姑娘。

    方翠兰握紧了手,转头擦掉眼泪,再转过来时坐直了身体,声音也是淡淡的:“江家的亲事你不愿意就算了,以后你的亲事我也不管了,都让你自己做主。你要是看中了,让他来家里提亲,或者我跟你爹找人上门都成。”

    “但你要记着,亲事一旦定了,以后过得好或者坏都是你自己,我跟你爹没啥能力,帮不了你一辈子,往后你做事前好好想清楚,别跟现在一样……”

    “娘,你不要我了吗?”

    林杏花的大哭让方翠兰声音梗住,她低头擦掉眼泪,起身说道:“我能交代你的也就是这些了,其他的……你和佩佩之间我也不指望了,以后你也别去招惹她,不然你爹要是知道饶不了你。”

    “你……好自为之吧。”

    方翠兰说完推门出去,听着身后林杏花的嚎啕大哭默默流泪。林佩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方翠兰:“擦擦吧。”

    方翠兰接过手帕,发现料子和自己平时做手帕的布料不一样,顿了顿问:“这是哪里来的?”

    “旭东寄回来的。”林佩浅笑着说。

    方翠兰闻言用衣袖擦掉眼泪,将手帕还给林佩说道:“既然是旭东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我手粗别割坏了。”

    “手帕不就是用的?”林佩接过手帕给方翠兰擦了擦眼泪,笑道,“要是坏了再买一条就好了,倒是您,哭坏眼睛可没法换一双。”

    方翠兰破涕为笑:“你这孩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温暖。

    时至今日,她还能回忆起那家人来接林桃花的样子,虽然他们并没有明面上露出鄙夷表情,但言语态度都显得高高在上。那样的态度刺痛了她,让她一度不愿意回想那几天发生的事。

    可现在想想,或许被抱错的确是林佩的幸运,那家人将她教养得很好,比林桃花和林杏花都好。

    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

    ……

    中午林佩吃完饭,拿着饭盒到井边洗的时候,江老师走过来跟她打听林杏花的意思:“那小子平时不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这回见了杏花却满意得不得了,就是那天杏花身体不大舒服,两人也没说几句话,还想着昨天上你家坐坐。”

    江老师边洗饭盒边说:“我说那哪行啊,现在还闹不清人姑娘对他有没有想法呢,这么上门多尴尬啊。他一想吧也是,就求我跟你打听打听。”

    话虽然这么说,但江老师脸上堆满了笑容,不见一丝担忧,显然认定林杏花能看中她侄子的,这让林佩反倒不好开口了。她沉默着洗饭盒,江老师看着她的态度,心里也明白了什么,脸上笑容淡下来:“咋了?杏花不满意江树?”

    林佩甩了甩饭盒对江老师说:“我们家都觉得江同志人很不错,但是这结亲总要看当事人的意见。”

    “哟,我侄子吃的可是商品粮,这她都不满意她还想嫁个啥人?”江老师神色冷淡下来,“先我听说有人看见你妹子跟张老师说话,我还不大相信,现在想想八成是真的。林老师,不是我这人多嘴,张老师躲她都躲成啥样了,让她赶紧歇了这心思吧。”

    江老师说完了想起来还觉得好笑,嗤了一声从林佩身边走过。

    林佩将饭盒盖子盖上,在原地站了会才转身,只是她刚转过去就看见站在转角处,神色尴尬的张建邦,他声音很轻:“林、林老师。”

    “张老师,你吃完饭了?”林佩问起来有点忐忑,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他听见没有。

    应该没有吧,水井在大厨房后边,出去只有这一条路,张建邦要是来得早肯定会跟江老师撞上,她也能听见声音。想到这里林佩松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说:“我洗好饭盒了,你洗吧。”

    张建邦哦了声点点头走过来,到她面前却突然停住脚步,也不看她只低着头说:“林老师你、你别听江老师瞎说,我跟你妹妹没说过几句话,我也没有特意躲着她。”

    林杏花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往学校跑,别人不知道是为什么,林佩还能不知道?她想张建邦真是个好人,要是脾气差的被纠缠得烦了肯定要发脾气,他却怕她尴尬还为林杏花辩解。林佩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杏花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您担待,不过您放心,以后她不会来学校了。”

    “哦,”张建邦舒出一口气,下一秒又紧张起来,“你别误会,我没觉得麻烦。”

    “嗯。”林佩点点头,指了指外面说,“那我先走了?”

    张建邦点头,看着她走出去,消失在拐角处才拿起木桶扔进水井里。

    ……

    如林佩对张建邦所说,林杏花再没去过学校。她现在日子不比以往轻松,一是年后要种红薯土豆等菜,方翠兰忙碌起来,家里养鸡喂鸭打扫屋子的家务全归了林杏花,时不时她还得跟着方翠兰下地干活没有时间;二是因为挨揍过后林杏花老实不少,在家里缩着脖子过日子,现在看见林佩都绕着走,更不会专门往学校跑。

    只是林杏花安生了,江老师却对林杏花没看上她侄子这事耿耿于怀,平时总要说些刻薄话。时间长了,办公室的人都看出来了,宋春华热心,私下里跟林佩打听怎么回事。

    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林佩就把情况给说了,宋春华听后皱眉说:“对象又不是结婚,有成有散不是正常的?至于憋这么久的气?”

    林佩无奈笑笑:“也没事,她说那些话我都当耳边风,不往心里去。”

    “你呀就是性子好,江老师也是,心气太窄了,就她这样以后谁还敢跟她侄子对象?”宋春芳很看不上江老师的行为,反而关心起林杏花的亲事来,“算起来你妹子也十九了吧?她相不中江老师侄子,不如我给她保个媒?她喜欢啥样的?”

    “那我可不敢给她当中间人。”林佩笑着摇头,“要是她过得好就算了,过不好只怕一辈子都要怨我。”

    说这话时林佩虽然是笑着,但宋春芳看出她语气里的无奈,回想起林杏花先前来学校,姐妹俩的确不如一般姐妹那么亲密。想想林佩打小被抱错,跟林家人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到底是半路亲缘,难免隔了一层。

    半路姐姐不好当,当好了别人不一定记情,当不好却要落下埋怨。

    这样一想,宋春芳便打消了给林杏花介绍对象的想法,笑道:“那倒也是,对了,你对象结婚报告批下来没?”

    “他上次来信没提这事。”林佩垂眸说道,这会已经四月,按理说这个月报告该批下来了,也不知道他下次寄信回来有没有好消息。

    宋春芳想了想说:“指不定这几天就下来了,反正你们亲事定在七月,倒也不急。”说着又问起林佩婚事准备得怎么样,听说林家夫妻准备把郑家彩礼都还回去,点头说,“这是应该的,我就见不得那些拿闺女彩礼填补儿子嫁妆的人。”

    林佩笑道:“我弟还小呢。”

    “你不知道,这当爹娘的心一旦偏了那就难正回来。”宋春芳说着嗐了声,“我跟你说这些干啥,你这丫头命好,生来是要享福的,倒也不用去想那些糟心事。”

    ……

    一直到五月初,郑旭东才来信说结婚审批下来了。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林佩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放下。虽然郑旭东没提过,但林佩也清楚这次结婚审批没那么容易,不光是因为一年前郑旭东打过一次结婚报告,也因为原身被抱错身世复杂。

    尽管理智上知道原身背景清白,只是审批过程会久一点,但感情上难免担忧。

    方翠兰看她脸上露出笑容,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猜测八成是好消息,问道:“旭东在心里说啥了?”

    林佩合上信说:“结婚审批下来了。”

    “真的?”方翠兰一惊,双手十合笑道,“这可是好消息啊,不行我得去郑家一趟,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我问过了,旭东也给郑家寄了信,他们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林佩按住方翠兰的手说道,“估计郑家人看了信,也会指使个人过来说一声,您在家等着就好了。”

    方翠兰一想也是,便不着急去郑家了,只告诉李兰花这个好消息。

    林佩在家等到下午,郑家果然来人了。

    来的是郑旭东四弟郑旭西,他今年二十六岁,人生得高大健壮,跟林佩站一块更显得她年纪小,以至于他嗫嚅半天喊不出“三嫂”两个字,只用林老师代替。打过招呼后他也不看林佩,对方翠兰说:“我三哥来信说结婚审批下来了,我娘让我来说一声。”

    方翠兰也没说林佩收到信已经知道了,只笑着说道:“那敢情好,劳累您跑这一趟。”说着又让林佩续茶。

    郑旭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来说一声,这就要走了。”

    他说完喝完杯子里的糖水,风风火火地走了。等人走后方翠兰对林佩说:“旭东这兄弟倒是憨厚。”

    林佩思索着说:“他们夫妻性子挺像。”

    “那也好。”妯娌性子憨点好相处,也省得掐尖比较。

    ……

    结婚审批下来,两家都加快了婚礼准备进度,到六月底,林佩的嫁妆基本置办齐了。

    郑家给的彩礼多,林家置办起嫁妆来也不含糊,床、柜子都用上好的木料打的,上面刷一层光滑的红漆,柜子上还镶嵌了一大块穿衣镜,看起来非常气派。被子都是特意收的棉花,找人新弹的棉絮,被面用的也是喜庆料子,数量多得堆起来能一直到屋顶。

    林二柱夫妻原本打算给林佩准备九百六十六的嫁妆,其中八百是现钱,一百六十六拿来置办东西。谁料嫁妆置办过程中一再超支,到最后光买东西光打家具买东西就花了将近三百。

    要是先前,方翠兰可能会跟林佩商量现钱减一点。但后来出了林杏花那事,方翠兰心里对她有愧,就想着现钱还是给八百,多的那些钱就当是家里贴给她的。刚好年后她把后院剩下的那头猪给卖了,手头还有点钱,加上林二柱这几个月发的工资,扣除掉林源学费后还剩了些钱。

    林二柱听后眉头紧皱:“这是不是给太多了?”

    他倒不是心疼钱,只是每家娶媳妇给的彩礼都是有定数的,媳妇家回的嫁妆也都差不多。林佩拿了这么多彩礼,他们家还九百六十六就算了,要是再加厚一层,妯娌看见心里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方翠兰听了也有点为难,坐在床边低着头戳戳鞋底,考虑片刻说:“现钱是给佩佩压箱底的,也就她和旭东知道,就是告诉亲家母,她也未必会到处嚷嚷。再说了,旭东给林佩这么多彩礼已经够扎人眼了,要是她妯娌不好相处,也不会因为她少带嫁妆对她好。要是好相处,也不会在意这一两百块。”

    “还有,我想着佩佩嫁了旭东肯定是要随军的,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手里没钱日子得多难过?这孩子……从出生就没再咱们身边待多久,这一去又不定多少年,我就想着能多给她一点是一点。”

    林二柱吸了口旱烟,沉思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第25章 回来了(修改)

    林佩手里摇晃着蒲扇坐在讲台上, 心里无比怀念空调时代。

    又想起前几天方翠兰问她想怎么迎亲,这会迎亲有两种方式, 一是循古礼坐轿子,二是新郎骑自行车把新娘接回去。她长这么大没坐过轿子, 当时还有点心动, 但后来还是选择了自行车,现在想想还好选择了后者,轿子里这么封闭,在里面坐一个小时只怕要中暑。

    林佩想起来仍觉得心有戚戚,摇了摇头往教室看去。

    今天是最后一天考试,孩子们考完试就能放暑假了, 她却还要再等两天。不过林佩已经有经验, 心里倒是不着急,只是想郑旭东说他七月初回来, 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

    林佩这一天都在监考中度过,下午四点半考试结束, 她收起卷子看着孩子们陆续离开才走出教室。锁门的时候林佩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 以为是老师没太在意, 锁好门才转头看去。

    郑旭东穿着军装,戴着大檐帽站在那里, 见林佩看过来,他抬手起了个军礼:“林佩同志, 我回来了。”

    “噗嗤。”林佩笑起来走过去问, 和他并排往外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我回家待了会就过来了,到你家听说学校今天考试所以来学校找你。”郑旭东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林佩说道,“我想见你。”

    林佩监考的班级收卷算慢的,这排教室都已经锁上了门,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尽管没有人看着,林佩听到他的话还是觉得耳朵发烧,却轻声说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