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思缈在伤员间奔走,试图通过一些简陋的手段尽量缓释众人的痛苦。她把大波浪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瓜子脸上的表情格外严峻,鼻子上的那颗红痣被细密的汗水覆盖,变成深沉的暗红色。不得不说,她是一名合格称职的军医。
时间的逝去使绝望的气味越发浓厚。
姜聿惨叫中夹杂的诗歌开始往煽情的方向发展。
“我野蛮生长,
没能成为自己的月亮。
能遇见你们,
是银河慷慨赠我的光。”
周岐听了一耳朵,鼻头感到一阵阵酸意,不是因为姜聿狗屁不通的诗,而是因为徐迟的手一直紧紧握着他的食指,像个生了病的婴儿一般。
他还没见过这么虚弱乖巧的上将。
生命正从这具优雅俊秀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灰败的面孔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代替袁启死去的小孩。
“如果就此幻灭,我将告别黄昏,从此挣脱藏身的黑暗,向你的光里最后坠落。”
“闭嘴吧大诗人!”克里斯汀忍无可忍。
“哈哈,我都快慷慨就义了,你还不让我说说临终遗言?”姜聿白着脸抗议。
“要说你就好好说。”任思缈叹气,“说些正常人能听懂的。”
“我怕我说些通俗易懂的,你难为情。”姜聿捂着腰上的伤口。
那里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
任思缈笑了:“你说你的,我难为情我的,我管不着你,你也别管我,这叫个人自由。”
“好,那我就自由一把了。”姜聿深吸一口气,圆圆的脸蛋忽然间沉了下来,显得格外认真,他眨巴眼睛,尽量稳住颤抖发飘的声线,“姐姐,以后你跟我吧,我对你好。”
意外的,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是一句平凡到平淡的告白。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真挚。
旁观者们一个个都屏息凝神,忍痛吃起狗粮,并期待起另一位当事人的回应。
想来,人天性爱听八卦这句话确实不错。
临死也得八卦一下。
任思缈沉默了一会儿,如水的眸子里波光流转。就在众人猜测这是不是一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乌龙时,神女长长地唔了一声,然后爽快地点头:“好啊。”
姜聿呆了。
任思缈唇边的笑容加深,显出难得的温柔,她一步步走近,蹲在姜聿面前:“虽然你没钱年轻还讨饭吧,但我意外地不怎么嫌弃,凑合谈吧。”
“不过,事先得声明,我以前也没搞过姐弟恋,不清楚具体要怎么谈,而且姐姐一把年纪了,谈恋爱肯定冲着结婚去的,你要是单纯耍流氓呢,还是算了。如果在一起了呢,以后呢,哪天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就赶紧跟我说,免得耽误姐姐另觅佳缘,懂了没?懂了就点点头。”
姜聿盯着她看了几秒,点头。
“嗯。乖。”任思缈拍拍他的脸。
姜聿傻了,就此陷入迷幻的境地。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突然爆发出鹅鹅大笑。
任思缈吓了一跳,心说这孩子疯了吗这是?
结果姜聿笑着笑着就乐极生悲,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多少年后想起这一幕,任姐姐还总调戏姜老弟,说他当时告白完了被接受,整个乐疯了,高兴得直接昏迷。
姜聿也总呛声,说放屁,小爷就是临死想着脱单,没想到瞎猫逮着死老鼠莫名其妙就成了,一时间惊吓过度承受不住。
佳话偶成。
在阴郁且惨淡的车厢里,算是唯一一抹晴色。
尚有行动力的人在第五次把整个车厢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彻底偃旗息鼓,开始回首前尘往事,絮叨生平。
这边的大胡子老哥是位的士司机,上有老母下有孤儿,老婆跟隔壁老王好上了,跑了,他以前当过兵,但没念过书,说如果活下来,回去后好好读点书,也争取做个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