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上下来的那一刻，曾剑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现在见老黄邀请自己“下棋“，蓦然想到了杨振那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覆水难收，下棋就像杀人一样，本没有回头路”，顿时警惕心大起，暗暗运行起僵尸之力，沉声道：

    “若是我不肯呢？”

    胖子翻了个白眼，老头则是哈哈一笑，说道：“那你自可离去，老黄现在只是老奴，职责就是服侍少爷，只要少爷无碍，其他事，其他人，与我何干？”

    曾剑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暗骂自己唐突。

    这等高人，说是下棋，自然就是下棋。

    他真要杀自己，自己跑得了？

    想到这里，曾剑倒是洒然，点点头道：“好，下一盘。”

    老黄单手轻抚，那本就碎裂的碎石，顿时快速凝聚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成了方才那块大岩石。

    “请。”

    老黄做了个手势。

    曾剑从刚才对话得知，这老头似乎每次都会让胖子杨振先手落子，想到自己那半吊子可能还不如杨振的水准，也不客气，当先落下黑子。

    曾剑捻起一颗黑子轻轻的放在左上边角黑点之上，老黄看到这第一手，其实很多人都喜欢占角开局，有人说这就是围棋里的王道，也有人不认同，但所有人都必须承认棋局里占角的重要性，这没什么好纠结的。

    说到围棋，曾剑记得高中时，外公对此倒是颇有兴趣，在附近一代也算是棋逢对手。老实说，那个时候曾剑只想着玩网页游戏《范伟打天下》，对围棋兴味索然，要不是爷爷所逼，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去碰这玩意。

    至今仍记得外公那句“少不看红楼，少不打太极”，下棋功力全在棋盘外，曾剑学棋初期一开始听不太懂，那会儿才六七岁的小屁孩一坨，后来逐渐了解这位双手枯黄身如瘦竹的老头的良苦用心，就越来越不敢拿下棋当炫耀。

    回想当年，若是一旦被外公觉得棋力退步，很简单，先别吃饭了，去坐在房间打谱7个钟头。一开始曾剑不是没哭着鼻子“离家出走”，外公也从不阻拦，可每次都会被爷爷牵回去，等外公逝世后，独自上了学，曾剑就坚韧许多，也有想跟那自己较劲的成分，所以这些年棋力一直在稳步上升，却从没去考定段赛的念头。

    晃神之间，老黄的棋局已步步紧逼，大有收工之势，曾剑抹了把冷汗，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在灵墟界动一动就能搅翻天地的老黄，在围棋方面的造诣，也是深不可测，恐怕已不亚于自己的爷爷萧白义。

    他有些紧张，下棋棋盘也是步步为营，如履薄皮，但终究被对方看出破绽，摧枯拉朽之间，便落入了败局。

    “我输了。”曾剑长舒了一口气，把旗子放下。

    “你的棋术已经很强了，至少远超少爷。”老黄嘿嘿笑道。

    一旁胖子脸一红，不满地瞪了老黄一眼。

    “我外公教的。”曾剑不好意思地说道，犹豫了一番，“再来一盘？”

    “好。”

    老黄开始摆旗。

    第二盘开始，曾剑打法没什么太大变化，依旧是小心翼翼，但落子却是极快，老黄也不甘若示弱，紧跟着曾剑的走势，步步紧逼。

    让曾剑沮丧的是，这一盘不到20分钟，就以惨败告终。

    “这一局不如第一局。”老黄淡淡道，“甚至，比少爷最后一局还不如……少年，你的胜负之心，导致了这盘惨败的结局。”

    曾剑只是皱眉，道：“继续？”

    “好。”

    这一次，曾剑没有再坐在地上对弈，而是学杨振一样，弄了张板凳，规规矩矩，正襟危坐。

    爷爷常说，下棋如战场，若是不能以认真的态度去对待，败北只是时间问题。

    看到这一幕，老黄眼睛一亮，却不做声，似在思索什么。

    第三局开始，有前两盘的打底，最后一盘棋速度慢了很多，曾剑全神贯注，吸取了前面两人失利的教训。曾剑注意到，老黄前面两盘都是没有什么攻杀，简简单单围围，就轻易获胜。所以第三盘对目数扣得很紧，几乎就是点着目在下。加上曾剑本来就喜欢判断形势，口里时不时念念有词，倒是让老黄颇感兴趣。

    到了中半，曾剑脸上流出冷汗，右手本能微微颤抖，唯独一双眼睛还算清澈，并一丝不苟地盯着棋盘，仿佛陷入了魔障一般。

    这般姿态，哪有阴阳界第一大能收尸人的风范？而且，这仅仅只是围棋，却让曾剑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他心中只能感慨一句“老妖怪”，思维稍稍一动，开始把攻势逐渐放得缓慢，到最后，每落一字，无不是敏思苦想许久，不过确实让老黄眼睛频频亮起，心中对曾剑又多了几分赞叹。

    一个多小时过去，老黄开始显露真本领，之前的布局也慢慢开始展开，颇有千秋一代走圆满之境，落子和曾剑不同，不快不慢，不疾不徐，偶尔还喝一口茶，完全看不懂他心中所想。

    杨振不知何时已是看痴，脸上露出稍有的凝重之色，也不怨曾剑抢了他的凳子，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棋盘上不断跳动的棋子，本来对老黄那句“远胜自己”的话很是不夫妻，但越看下去越是心惊，不谈技术和技巧，就凭对方这份专注，自己也是自愧不如。

    又过了半个小时，局面很自然的就形成了地势对抗，曾剑取地，老黄取势。又继续了60多手。曾剑把两个棋子放在棋盘上，眼中露出黯然之色，自嘲道：“看样子，似乎没什么改变……”

    棋盘上，曾剑一条30多子的大龙了无生气。

    “再来？”

    老黄淡淡道。

    曾剑对着棋局，握紧拳头，脸色并不好看，深呼吸一口，眼中露出跃跃欲试，带又带着几分挣扎，最终，还是苦笑道：

    “算了，不来了。”

    老黄微微一愣，道：“我分明看到你眼中的战意，我相信第四局，你的改变一定会更大，甚至将我逼到某种境地……但是，为什么选择突然放弃？”

    “这不是放弃，而是规矩。”曾剑无奈道。

    “规矩？”

    “嗯，我外公定下的规矩，每天对弈绝不能超过三盘。”

    曾剑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和你一样，说我胜负心太强……对于棋局之道，有时候胜负心会影响整个心态，布局……导致逆境难以回转，所以，他只让我每天打三局，不管输得多惨，多生气，多愤怒，都不能再继续。”

    老黄沉吟片刻，随即点头道：“不错，你外公说的有道理……事实上，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看出你的胜负心的确太重，譬如你看似心无旁贷，游戏人间，实则在某些事焦灼不已……你的曾经，或许风光无限过，但如今的失势却让他有一蹶不起之态，尽管你还在努力，但是重重压力，已让你有些喘不过气。”

    “胜负心这东西，有时不失为一种激励情绪，好处有，但坏处也不少……尤其对于修道之人，还是讲究循环渐进为妙。”

    曾剑沉吟不语，似在消化老黄的这些话。

    “也不一定。”

    半晌后，曾剑正色道：“严格来说，我不算纯正的修道人……跟修道者的追求，也并非大庭相径。“

    “也许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很焦灼，因为我时间太少。”

    “有很多人，在等我。”

    “有很多人，在害我。”

    “这些年，我过得浑浑噩噩，甚至打算忘记从前，直到最近才慢慢清醒……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我只是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曾剑一口气说道，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锐利之气，他再次正襟危坐，手执一棋子，沉声道：

    “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