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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节
    这样的事情当然很奇特,奇特的事情总是能够引起轰动,马上汴州城内传的沸沸扬扬。这样的奇事当然会在第一时间内被报告给上级大员,于是访风史们立即写成奏折上报给皇帝。

    此时的睿宗皇帝刚刚把皇帝的宝座从自己的侄子手中夺来,也许正需要一种机会来显示自己的不同,于是另一个策划在京城的皇家大院内产生了,自己的梦想恰恰就感应在远在数百里的旧都大梁城内,亲书匾额改建国寺为大相国寺,并立即命特使送达汴州城。

    从此以后大相国寺也就变成了国家级名寺,不但香火旺盛,寺院有皇帝派拨的专款,就连和尚们也享受着政府的津贴,小日子过的悠哉悠哉,慧云和尚也因为此次成功的策划活动成为一代名僧了。

    到了宋代,随着开封成为世界最繁华的国都,大相国寺也一跃变成了大宋皇家的寺院了,不但在此做法事,皇帝的家人们也在此举行生日、接待外宾活动。这还不够,大相国寺还变成了全国最大的文化娱乐中心和商贸中心。

    据当年李曜来旅游时导游的介绍,大相国寺“祖上很阔”,地有千亩之巨,僧有上千名之多,院有多所,周边的附属寺院林林总总,每日佛号声声,霜钟响起连绵不绝,而成为日后一景所谓“相国霜钟”也。寺院每月开放五次,唱歌唱戏的,耍把戏卖艺的,贩衣服卖药的,卖各种各地小吃的,好不热闹。俗人忙着,梵人们也闲不了。寺院的和尚们忙着开店,忙着收房租,更有甚者忙着作和俗人一样的营生,各色各样的买卖不尽相同,最奇特竟有一个叫惠明的“大师”,做得一手好烧猪肉,竟成为一绝,众人争相购买。

    文的有,武的也要有,想当年水浒传中响铛铛的花和尚鲁智深也竟然只谋到一个看菜园的职务,可见大相国寺内肯定人材济济,至于得到的高僧也是车载斗量,甚至还有来自国外的洋和尚。也许有了这样的基础和文化的传承,大相国寺毁了建、建了毁,在来来往往千百年来的朝代的变更中仍然屹立在这旧都的闹市中,在喧闹的红尘中半僧半俗的生活,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民国的某一天嘎然而止。

    民国时期的大相国寺已经有些破败了,原来老院子的四周被居民占去了许多,使本来宽大的寺院变得狭小。不仅仅如此,既便是存下来的殿舍也有些破旧,大雄宝殿上长满了瓦楞子,八角琉璃殿掉了一角,前面的山门有点摇摇晃晃。既然都民国了,从前的好日子当然也就不复存在,寺院里还有八十多名僧众勉勉强强的靠着收些租金和香火钱度日。某天的早上,天气有些晦气,主持叙慧晚起了许多,度着步子来到山门口想看看是否需要修一下那残旧的山门。忽然就看到门外的广场上站满军队,乌黑的枪口直对着寺院。叙慧有些慌乱,颤抖的想问个究竟,一个长官模样的军人来到面前大声地宣布:奉督军冯玉祥将军的命令,大相国寺被接管了,寺内和尚限期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全部撤离。

    那一年是公元1927年,冯玉祥主政河南,第二年相国寺被改为中山大市场,这座千年的古寺成为一个商业文化场所。再往后……是我大天朝,灰常灰常和谐,就不提了。

    李曜一边走,一边心中想道:“炒作是个好手段,就像王氏炒作我的文名,就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手段,我如今似乎也有必要考虑弄点东西炒作一下,也好……”

    正念即如此,忽然听见身边的憨娃儿悄声道:“郎君,周围有十二个人在监视我们,分成三队,除了原先就有的那一队尾随,还有一队把住大门,一队散开在我们前面……”

    李曜微微露出一丝嘲讽地笑容:“敬翔果然有些能耐,只可惜,多谋无断。”

    憨娃儿楞道:“郎君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

    李曜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小声道:“不是夸,也不算损。”

    憨娃儿莫名其妙:“那郎君的意思是?”

    李曜仰头看了看天空,笑得轻松自在,悠然道:“我笑老天不肯让我这么早死。”

    憨娃儿更不明白了,挠头道:“郎君说的,俺听不懂。”

    李曜看着他,摇头一笑:“运气,运气而已……若是朱温今日未曾离汴,我必丧命于此。”

    第203章 汴梁旧事

    李曜这句话可不是胡说八道,若是朱温在此,并且目睹今日之事,以他的个性,不管能不能肯定他这个“王照”是真是假,也不管王家是不是已然与李克用联合,只要他觉得此人不会为其所用而今后又有可能对他产生危害,那么他是一定会断然下令抓捕,甚至当场斩杀,以不留后患的。

    李曜忽然叹息了一声:“你想,当年朱温在上源驿便敢阴谋暗杀吾王,那时节,大王正可谓是横扫千军如卷席,威震天下无人敌!而朱温呢,前脚还靠着大王给他赶跑黄巢,后脚就敢如此行凶忤逆,试问若是他今日仍在汴梁,我这颗人头,还保得住么?”

    憨娃儿咧嘴道:“朱温若在倒好!他要是敢派人来害郎君,俺就进他节帅王府活剐了这偷锅贼!俺听史都虞候说了上源驿的事,深恨这朱温天良全无,只恨未在战阵上碰见,不然俺定要拿了他的脑袋当夜壶用!”

    李曜一怔:“国宝与你说过上源驿之事?”

    憨娃儿点点头:“俺听郎君和许多同袍都说白袍将史敬思厉害,想起史敬思将军虽然殁了,但他儿子正在俺们飞腾军,就是史建瑭史都虞候,那敢情方便……俺就去问他,看他耶耶史敬思有多厉害。”

    “然后呢?”

    “然后?嗯,史都虞候听了,就请俺坐下吃酒,再然后,就讲了上源驿之事。”

    李曜心道:“我知道的上源驿还是史书版,想不到你居然还知道了原版,这不科学啊!”当下问道:“他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么?”

    憨娃儿忽然眉飞色舞,点头道:“记得记得,俺听故事保证不会记错!”

    李曜忍住笑,道:“那你说给我听听。”

    憨娃儿一听自己还有机会给郎君说故事,颇为欢喜,忙不迭点头道:“好叻,郎君要从哪里听起?”

    李曜一怔:“你们说了很长?”

    憨娃儿道:“那是,从大王还在阴山外猫着的时候就说起,然后说出兵,说节度雁门……最后才说到上源驿。”

    李曜忙道:“那太长了,就说上源驿……就说大王追黄巢,兵困马疲,在汴州落脚,从这儿说起就行了。”

    憨娃儿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当年我军重创伪齐于屯沙苑,又攻入长安,再解陈州之围,大王渡汴河追赶黄巢,一直到封丘追上掉尾的,赶杀无数;再追到大河边,又沿着河追赶的几十里,斩杀万余人。那时我军自许州开拔,到此二日两夜骑行五百余里,连经几番战斗,早已人困马乏,前锋仅不足千人而已,没有带足干粮。大王于是宣谕部众:‘先回汴州找那朱朱温打些饥荒,再来追赶不迟。”遂转道汴州。”

    李曜一听这开头就知道,憨娃儿自己说不出这样的话,虽然从这语气来判断,也肯定不是什么文人雅士说出来的,但也不会是憨娃儿能说出来的,其中有些用词明显是史建瑭的原话。

    他也不开腔,就等憨娃儿继续说。憨娃儿见李曜不说话,便继续道:“朱温率军出城北的封丘门迎接,邀请大王并监军陈景思赴宴上源驿,犒劳河东军,谢其助军灭贼。刘王妃(此时还不是王妃,但憨娃儿弄不明白这么详细)私下对大王说道:‘奴观那朱温奸诈多谋,司空荆门上了他一回当,入长安时也没杀得了他,今日还是小心为是,不如拒绝赴宴,求些粮草也就是了。’

    大王道:‘夫人多虑了,前日之争,乃是因为我与他为敌,而今日我与他同朝为臣,他怎敢生谋害之心,况且他这一番好意,某料也是感恩而发,不便拒绝。我带上诸将与护卫便是,有史白袍在,某自是无恙。”刘夫人知道丈夫脾气,不好再劝,只暗中嘱咐诸将多加小心,勿要多饮酒。

    这天,天空中那若有若无的一丝乌云,遮不住火辣的太阳,燥热的天气中,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和躁动。

    听着憨娃儿一下子史建瑭语气、一下子自己的语气轮番讲述,他的脑子里呈现的是这样一副场面:

    汴州节度使朱温,一身豪贵的甲胄,外罩猩红战袍,满面堆笑地下了马走到了李克用的马前,拱了拱手,说:“李仆射可好,末将朱全忠,在此有礼了!”于是为李克用执缰绳,扶李克用下马。

    李克用用他那只独眼瞥了下朱温的模样,莫名其妙的有些厌恶,但既然人已经来了,人家也是笑脸相迎,也不好说什么别的,于是下了马,一同步入了汴州城。

    沙陀军被安排在汴州城内的上源驿暂住。那上源驿是一个官办的驿站,专门接待朝中重臣;位于汴州外城中南首,东朝朱雀大街,西靠蔡河,南近尉氏门,北临通济渠——即汴河——也就是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是四进式的庄园,有五连排的馆堂。但见今日的上源驿:四围里灯笼高挂,烛光映红不夜台。大厅上筵席满座,钟酒映照无明月。

    当夜,朱温在上源驿大摆六六三十六桌筵席,自率汴州要员与李克用、陈景思坐主席,一众将领、义儿及三百护卫分列他席。朱温一声令下,鼓乐其鸣,美酒佳肴一一奉上,歌姬舞娘翩翩而起。

    这桌宴席可是耗费不小!香焚宝鼎,花插金瓶。玳瑁盘、紫玉碟盛装美味,琥珀杯、琉璃盏斟满好酒。笙箫琴瑟阶前歌,红裙琵琶当庭舞。尝的是麒脯鸾肝,驼蹄熊掌,银丝赤鲤,塞北黄羊。品的是瑶池玉液,月宫琼浆,人间香醪,女红杜康。歌的是《破阵乐》、《朝天子》、《贺圣朝》、《感皇恩》;舞的是《将进酒》、《飞天舞》、《醉霓裳》、《昭君怨》。放在现代,除了没有赵本山,怎么也得是个省级卫视的春晚档次了。

    朱温于席上向李克用频频敬酒,又唤歌姬侍奉两侧。李克用本来就是豪爽之人,嗜酒无度,自是不会推辞,来多少喝多少。酒至半酣,朱温又亲自为李克用把觞,穷尽赞美之词来敷衍,李克用虽然不喜欢朱温这人,但他的话说得好听,倒也乐的接受,不觉已是大醉。帐下李嗣源此时年纪尚小,但他为人沉稳,十二分的少年老成,他受义母嘱托,推辞不善饮酒,其余诸将、义儿久经苦战,难得有这好宴,有这好酒,早已全部大醉。

    李嗣源觉得不妥,仗着年纪还小,离席去劝李克用道:“耶耶,已过量了,不可再饮。”李克用朦胧着醉眼道:“嗳,无妨,黄巢小儿即将为我剪灭,这是回天之功,朱仆射摆酒庆贺,有何多虑?”

    有些人喝过酒之后话比较多,李克用就是其一,他被李嗣源一说,反而勾起了话头,居然将朱温拉到身旁,执手道:“仆射昔日跟着巢贼,所幸及早归国,否则我沙陀大军过处,历来片甲不留,此刻恐怕也成我刀下之鬼了,哪还有今天的欢娱快活啊?”说完,大笑。

    李克用这话其实已然明显是醉话了,但朱温听了可不这么想,他方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如猪肝一般,但此人确实有枭雄之姿,仍嬉笑逢迎道:“甚是!甚是!司空收复长安,剪灭黄巢,居功至伟,全忠佩服!佩服!”

    有句老话是:“你第一眼看不上谁,他就是你一辈子的敌人”。这句话在李克用和朱温两个身上果真应验了。这时候李克用听了“全忠”二字,醉眼朦胧地盯着朱温。

    朱温的笑脸有些挂不稳,还以为自己衣饰着装上有什么不对,忍不住问道:“李仆射,末将有何不妥吗?”其实李克用是挂名的仆射(检校官),朱温也是挂名的仆射,并非什么上下级,他却自称末将,显然也是摄于李克用战无不胜之悍名。

    李克用摇摇头,满嘴酒气地道:“我闻……闻汴帅在巢……贼那儿,是叫朱……温。”

    朱温脸色阴沉了一下,立刻又笑脸相迎,道:“是是是,那都是往事了,承蒙陛下不弃,允某回归正途,已赐末将名‘全忠’了!”说着,还朝长安方向拱了下手。

    李克用笑了——酒后嘛,自然是很放肆地笑。笑声在空寂的长夜中传出了很远。

    朱温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抽了抽。

    果然,李克用没有什么好话,他笑着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朱……温,朱……温,猪……瘟,忒地难听!”

    朱温眼皮跳了跳,脸上的笑容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了,但他还想忍耐。哪知李克用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晃着手指,指着朱温道:“朱三儿,你……全个什么忠……啊!我看你就是……全……不忠!鬼……才信……你全忠呢!”

    朱温眼皮猛跳两下,硬是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放下酒杯,道:“仆射醉了,来人,扶仆射前去休息。”

    李克用摆手道:“某是……何等酒量,哪里是……是这三……杯两盏,就,就可以醉的?我不用扶!”但话是这么说,可惜是醉话,他千里追杀许久,忽然豪饮,哪里能不醉,当下李嗣源亲自过来,将他扶着上马——其实朱温准备了马车,但像李克用这种沙陀高手,就算醉得几乎不省人事,走路都走不稳了,坐在马上也不会掉下来。

    皎洁的月光被一抹乌云遮住了,夜空中一股肃杀之气凛凛而生。

    李克用走后,朱温猛然把手中的酒杯摔了,骂了一句:“直娘贼,独眼鸦儿!”

    屏风后转出了牙将杨彦洪,笑着道:“大帅,何必动怒,何必为了李沙陀摔了这么好的一只杯子呢,这可不值!”他看了一眼朱温,接着道:“某有一策,可为大帅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杀了他我才息怒!”朱温悻悻然道:“且不说擅杀朝廷大员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我敢,李鸦儿可是那般好杀的!”

    杨彦洪笑着说:“李克用现在是巢贼第一大仇雠,而且四方巢贼乱兵也很多,若要是乱兵得知李克用安身之处,聚众行凶,杀入上源驿,把他给做了呢?”他说着,微笑着看了看朱温。

    朱温眼珠一转,但并未立刻答复。

    杨彦洪正了正脸色,上前抱拳道:“李克用目中无人,以其兵威,日后必是大帅心腹之患,正该乘此除掉,以绝后患。”

    朱温其实已然被他说动,见他这般正色道来,也就下定决心,断然下令,命他去准备。杨彦洪找来树枝等引火之物,摆放于各馆堂巷陌中,以阻挡奔窜;又备齐了弓箭手以及火箭等物;又在浚仪桥边布下大军;将尉氏门关闭,熔铜汁灌锁中。

    酒宴一直到丑时方罢,克用一帮三百人多已大醉不醒。李嗣源扶着李克用至内馆安睡妥当,自己方才睡下。刚躺下不久,就看见窗外升起火光。烈焰腾腾,浓烟滚滚,须臾间响彻天关,顷刻时烧开地户,亭轩变得通红;馆堂全然赤色。就好像孙猴子推到了炼丹炉,铁扇公主猛扇芭蕉扇一般。

    李嗣源得了刘夫人吩咐,警惕性很高,看到火起,如条件反射般一跃而至榻下,飞快奔到内屋,却见烛光已灭,不见了义父,瞬间唬得魂不守舍,心胆俱寒。定神一搜寻,方听见床下传来呼噜声,他松了口气,忙将床下人拖出,正是李克用。恰好侍者掌灯端水进来,说他看到火光,匆忙将司空藏于床下,自去取水来浇醒。李嗣源赶忙将水端来,亲自扑面。

    李克用被水一浇,陡然惊醒,怒道:“这是做甚!”

    李嗣源忙道:“黒朱三要谋害耶耶,外间已然起火!”

    李克用一凛,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摸,摸到宝弓,援弓而起,正欲起身,才觉头痛欲裂,寸步难行。李嗣源顶盔贯甲,上前扶住,将他背起,往外杀来,只见火光通天,道路已经全部阻绝,嗣源深处四围火海之中,一筹莫展。忽然听到楼顶上有人大呼:“我家大帅有恩于汴帅,汴帅却作这等无耻行径,邀大帅饮酒谢恩,却来图谋害命,哼!我虽只护卫三百,足以济事!”一听声音,正是史敬思。李嗣源闻之一振,大喊:“史将军暂勿厮杀,且下来保护大帅!”

    其余主将和三百牙兵此时也都醒来,有的根本不能走一步,活活把自己变成了烤全人;能行的,阻于大火,也不能出。将领毕竟本领超群,能够跃上楼顶,看清楚了李克用、李嗣源、和史敬思的位置,纷纷向这边聚拢。可大火还在继续,顷刻间已烧到了楼顶,众人都已感到了窒息,万分绝望,抱在一起说不出话,只有眼泪被烟熏得打转。

    哪知道正在这危急关头,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火光里也看得亲切;接着惊雷炸响,火势似乎陡然矮了半截。紧接着狂风吹来,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如澍,不辨人物,李克用经这大雨浇注,也自觉清醒了许多。众人狂喜,舞拜感谢苍天。

    转眼,火灭烟消,然而危险并没有解除。驿馆内巷陌之间都被烧枯的树栅所拦,很难出门。史敬思急中生智,道:“翻-墙!”诸将及众亲兵个个武艺高强,只轻轻一跃,抓住墙缘,便可上的丈高墙头。众人跃过墙来,却见汴军矢箭齐发,遂拨箭开路。史敬思武艺最高,最后背着李克用翻过墙来。这时李克用酒已稍醒,令嗣源传令,往尉氏门杀去,由此门出城最近。薛铁山也过来亲自护卫李嗣源和李克用往尉氏门杀去。

    杀到浚仪桥头,又出现一支伏兵,拦路阻击,飞箭像蝗虫一样密集射来。三百亲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诸将各自挥舞手中兵器格挡,冲过箭阵,与汴军步战,搅作一团。朱全忠在马上看见,汴军的伤亡也很多,弓箭手却已不能为。杨彦洪献计道:“夷狄之人一旦急了,首先想到夺马而乘,末将请率一队骑兵助战,见夺马而乘的令公便可射杀。”

    朱温冷着脸点了点头。

    薛铁山见有骑兵至,大喜道:“天助我也,看某夺马来乘。”史敬思也面色一喜,正要上前,恢复了清醒的李克用却猛然伸手阻拦道:“不可,城中混战,四门紧闭,乘马也跑不开,反倒张大了目标,必被暗伏的弓箭手射杀。”遂传令将士,只许步战,不得夺马。

    那杨彦洪奔将过来,见河东军不夺马,方知拙计失败,只得回禀朱温,自乘马而回。朱温老远瞅见,忽然心思一动,不动声色地张弓一箭,将他射杀了。

    李曜听到此处,虽然早知朱温枭雄冷血,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道:“好个冷血屠夫!如此对待属下,也难怪自己一死,梁国就四分五裂了。”

    朱温为何要杀自己的牙将?不过是作贼心虚罢了,朱温是怕今日火烧上源驿,落得同室操戈的骂名,为朝廷所不容,自然是要嫁祸他人。

    诸将与三百亲军一路杀过了浚仪桥,到了尉氏门下,又遇重兵阻拦,此时河东军已伤亡大半,复于汴军恶战,亏得诸将勇猛,护着李克用冲出包围,到尉氏门跟前,可以背靠铜门作战了,稍稍喘了一口气。可是,那两叶城门却是被铜汁熔为一体,已然被封死,急切间哪能打开!李存孝上前拿毕燕楇一挝,只见铁门火星四射,却是动也不动,其余人一看便知糟糕,李存孝都不成,他们的兵器更是连火星也难发出了。

    众人苦思无策之际,天已渐渐放亮了,史敬思在城门边上的羊马槽内看到了一根粗绳。急忙呼喊:“上城墙,再缒绳而下,我来掩护。”余众遂杀上城来。才发现只剩下了一众将领保护着李克用,监军陈景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了乱军之中。史敬思顾不得许多,将粗绳一端栓在女墙上,力劝李克用及诸将率先下城。李存孝道:“某虽年幼,自问不逊将军许多,不如某也留下……”史敬思怒道:“你也留下,谁来护卫大帅?”李存孝一看身边只剩几位将领,不禁迟疑道:“那要不某留下,将军去护卫大帅?”史敬思大怒:“放屁!你才几岁,抢着先死么!赶紧下去,汴军要来了!”李存孝无奈,只得滑了下去。

    史敬思独立城墙,看了汴军一眼,忽然转头朝李克用一拜,大声道:“可汗且去!仆定不负沙陀之勇名!”众人这才想起,史敬思留后,这时候下来必然被汴军砍断绳索,是以他才坚持留下殿后,为自己一行争取最多的时间!

    李克用独目立刻红了,怒吼:“敬思不可,你且跳下,我等叠成人垫也能把你接住!”

    史敬思看了一眼高度,摇了摇头,大声道:“可汗,待日后捉了偷锅贼,记得拿他人头往某冢前,与我一观!敬思来世再来为可汗杀贼!”说罢大槊一扬,已然杀入汴军阵中。

    李曜听罢,怅然一叹,摆手道:“史将军忠勇,某知矣。”

    憨娃儿居然也难得地叹了口气。

    李曜奇道:“你叹气做甚?”

    憨娃儿道:“存孝郎君年幼时,沙陀军中便是以史将军为第一好手,史将军殁后,才以存孝郎君为第一。这般说来,俺打不过存孝郎君,也就打不过史将军……”

    李曜心道:“你这个比法明显不对,不过……让你这么理解倒是也有好处。”当下便道:“古往今来,勇者无数,然则霸王终归只有一个。你练武的天赋已然极好,再多用心,终有一日也能纵横天下。”

    第204章 十六应真

    憨娃儿将故事说完之时,李曜已然转遍了大半个大相国寺的主院,来到一处宽阔院落,忽见院中众僧端坐,前头蒲团之上盘膝坐着一名慈眉善目的老禅师,嘴唇微动,似在讲经说法。

    李曜稍一犹豫,暗撇一眼汴军细作,坦然上前,做出居士模样,在一空蒲团上默然端坐,又朝憨娃儿示意,招呼他也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