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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既然皇帝都不大在意,李元审自然更不在意,河朔三镇被称为“天下乱源”,从小生在河北、长在河北的李元审哪里会关心李克用是汉人还是胡人!别说他现在已经被皇帝赐予国姓李,还入了郑王属籍,就算他依旧姓他的朱邪,那又如何?当兵吃粮就当兵吃粮,谁管大帅姓什么鸟屎!

    李元审之所以高兴,除了以上两点,其实还有一点,就是眼下潞州城里风头有些不对,这位新潞帅克恭公,对潞州的盘剥实在有些过狠了,潞州兵将都是举家居于潞州的,盘剥过狠,他们的日子也跟着难过啊。如今自己这个牙将可不好当,每日里都要跟下面各个俾将小校交代,要安抚士卒,别让他们瞎起哄……这事多烦啊!如今总算可以不用管这等鸟事,带着几百兵马走一趟晋阳,安安稳稳就是一大功,多好的差事!

    “李壮武!渡船已然安置好,我军现在可否过河?”一名体型彪横中年汉子匆匆走来,对李元审抱拳一礼道。

    壮武,是李元审的品衔,乃是指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

    李元审转过头,看了这大汉一眼,微微笑道:“横勇,安建和纪纲还在怄气?”

    那被称呼为“横勇”的中年汉子憨厚一笑:“李壮武放心,俺老冯的账,他们还是要买的,虽然心结可能还一时没法解开,不过也不敢抗命不遵,这会儿都到渡船上了,就等李壮武发话,俺们这就渡河。”

    李元审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冯横勇的肩膀:“今后某要是挪了位置,这个牙将总也跑不了你冯霸!好做,好做!”

    此人竟然便是冯霸!

    冯霸依旧面色憨厚,搓手笑着:“多谢李壮武,俺是不大会动脑子,就是个厮杀汉,李壮武看得起俺,俺一定不会忘了李壮武的好!”

    李元审哈哈一笑,豪气万分,大声道:“传我将令,渡河!今夜就在对岸扎营,明早出发,直奔晋阳!”

    不得不说,“后院将”作为潞州精锐,的确还是有值得称道的本钱,渡河虽然只是临时征集的附近渡船、渔船,但也算统一指挥,行动有序,加上浊漳水并不甚宽,约莫只有半个多时辰,全军便已过了河去。

    李曜一行帐中的火把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李元审远远望着那些火把,约莫打量了一下营帐的多寡,捻须沉吟着,没有开口。

    冯霸眼珠一转,目中露出一丝杀机,却又立刻隐去,再次露出那种憨厚的表情,对李元审道:“壮武,这群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李元审微眯着眼睛:“有什么不对劲?”

    冯霸指了指前方:“壮武请看,那两两一组在外游荡的,乃是游哨,这游哨非是寻常,他们腰间挂着刀,手上持了弓,这里只有俺们,他们戒备谁?若是戒备俺们,却也说不过去,俺们乃是潞州官军,他们为何戒备俺们?”

    李元审嘿嘿一笑:“没准人家把我等当作剪径蟊贼了。”

    冯霸摇了摇头:“俺们后院将行进有序,乃是潞州精兵,这等军旅行进,与蟊贼相差太大,对方既然有刀有弓,又有如此大的营帐,绝非第一次跑江湖,怎会识别不出?俺却觉得,他们怕是在怀疑俺们会去勒索搜刮,才故意示之以强,想让俺们知难而退。”

    李元审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我等奉命北上晋阳,哪有空理会这等商贾之人!不过,既然他们这般不自量力,嘿嘿,说不得,我倒要见识见识,他们哪来的胆气,竟然想在我们潞州后院将面前示之以强!”

    冯霸面色一喜,笑道:“正是如此,俺们昭义镇后院将,怕得谁来?”

    冯霸所说的昭义镇,也就是泽潞节度使治下之地,位于治今山西东南部和河北西南部地区,治所为潞州(治今山西省长治市),其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作为自古以来的重地,上党“束山东之襟要,控河内之封壤”,它处于唐廷中央和地方割据势力之间,其政治倾向对于唐廷中央和地方势力对比的差异有着重要影响,因而昭义镇及其军队在唐中后期中央和地方藩镇中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地位。当然,事实上昭义镇作为非割据的中原型藩镇,它从建置起一直忠于唐廷中央,所辖的泽、潞、邢、洺、磁五州也是唐廷中央对抗、遏制地方藩镇,特别是河北三镇的主要阵地之一。尤其是在唐代宗至文宗朝时期,曾数次参与平定地方藩镇的叛乱,对河朔三镇的势力扩张起了很好的遏制作用。可以说,昭义镇的这种抑制山东、防卫东都的特殊战略地位是其它中原型藩镇所没有的。

    作为割据型藩镇,河朔三镇同唐廷中央对抗,从地理位置上而言,其进军路线主要有向西和向南两条,向西必须经过昭义镇来威胁长安;向南就直接威胁到东都洛阳。而昭义镇处于成德、魏博两镇与东都洛阳之间,从成德、魏博进攻洛阳则必然会经过昭义镇。因此昭义镇在河朔三镇和唐廷中央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对防遏河朔三镇起了重要作用。并且从唐代宗至文宗时期,河朔三镇同唐廷中央之间一共发生过八次激烈的冲突,唐朝廷数次发动各镇对其进行讨伐,而昭义镇参与了其中的六次战争,其中起主要作用的就有两次,起次要作用的也有两次,起了“一定作用”的还有两次,这比其余一些“打酱油”的藩镇,算是有用多了。

    昭义镇起到主要作用的两次,即德宗建中年间的唐廷中央和河朔三镇之间进行的讨伐田悦和平定朱滔的两次战争。德宗建中元年(780),李抱真升任检校工部尚书,兼潞州长史、昭义军节度支度营田、泽潞磁邢观察使。从建中元年至德宗贞元十年(794),李抱真任昭义节度使的近二十年间,唐廷中央和河朔三镇间数次发生激烈的冲突,而昭义军从始至终,都是唐朝廷所征发的对象。可以说昭义镇对于遏制河朔叛镇的势力,维护唐廷中央政权利益起了很大的作用,成为唐德宗对抗河朔叛镇的一个重要棋子。而在和河朔三镇的关系中,昭义镇之所以与其是一直处于对立的双方,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昭义镇是忠于唐朝廷的中原型藩镇,河朔三镇对其的态度是抵-制和对立的。

    在德宗朝时,唐廷中央和河朔三镇所发生的战争中,昭义镇在讨伐田悦、平定朱滔的战争以及劝说恒冀节度王武俊归降中起到了主要作用。第一次即讨伐田悦的战争。德宗建中二年(781),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之子李惟岳要求继承节钺,德宗坚决不允许,李惟岳起兵反唐。为维护世袭节度使特权,其它河朔藩镇对成德加以支援。在当时的形势下,河朔藩镇在客观上存在着共同的利益,藩镇同朝廷的矛盾仍然处于主要矛盾的地位。而昭义镇因在代宗朝时曾屡次被河朔三镇侵犯,和三镇的矛盾较深,是唐廷中央所利用的对抗叛军的有力工具。昭义军成为当时河朔三镇叛乱初期,唐朝廷抵-制叛军的主要军力。

    而后经过多年拉锯式战争,昭义军得到了锻炼,其中精锐脱颖而出,被选拔在一起,成为潞州牙军,称之为“后院将”。既然是这等有着“光荣传统”的骄兵强将,当然也都是有着传统的高傲的,此刻见到区区商贾队伍竟敢对他们做出防备姿态,自然大为忿怒。

    李元审冷哼一声,朝后招呼一声,叫上本部人马准备跟他出发,然后朝冯霸道:“区区小事,某去去便回。冯霸,你安排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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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定时更新真不习惯,下午居然忘了,俺忏悔……

    但是,俺又想起一件事还得提醒大伙儿:收藏和红票,可不能忘了哇!

    第017章 吾计售矣

    李曜坐在马上,腰挎马刀,面沉如水。对面的人影火把越来越清晰,一员将领身着明光战甲,手提红缨长枪,正领着百余名披甲兵士逼近而来。

    李曜微微偏头,眼角余光便可看见自家行商脚夫阵势略有所动,似乎有些惊疑。李曜可以猜到他们的心理,他们不明白为何会与潞州军队对峙,毕竟在他们看来,眼下的潞州明明是“自己人”呐!

    有人说,现代军队比古代军人强,最根本的一点还不是武器装备,而是知道为何而战。眼下自家这些据说勇力不弱的行商脚夫们,差就差在不知道为何而战了——当然,他们根本没真正做要战斗的打算。

    李曜不可能跟他们说:眼下这支潞州后院将很快就要不是咱们并帅麾下的军队了,他们会造反并杀掉潞帅投靠朱全忠——没有人信他,因为没有人相信他能未卜先知。

    李曜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要不,就赌一把好了,先看看老子人品如何。

    李元审越走越近,他的速度并不快,因为他知道,在对方可以看见自己的情况下,走得越慢,其实能造成的心理压力反而越大。

    可是正当他走到离李曜一百二十步作于距离,已经可以清晰看见李曜长相时,他不过嘴唇微微一动,对面那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忽然面带笑容,高声叫道:“前方可是潞州军?不知潞帅李公可在营中,晚辈奉命,自晋阳来,拜见潞帅李公!”

    李元审正欲高声喝问,忽然听得这一番说话,不禁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他细细打量了李曜一眼,只见这少年英俊挺拔,身上所穿常服如云似锦,必是苏松“八蚕丝”所制,此刻正端坐马上,面露微笑,气度雅然高致,令人不觉自惭。

    李元审心中忖道:“这少年不知是甚来头,竟然开口便问潞帅,莫非是潞帅故旧……之子?是了,他说从晋阳来,那想来必是家中与潞帅有旧,不过只怕多半是第一次出门,否则岂能一见我潞州兵便问潞帅的道理?潞帅乃是堂堂一镇节帅,焉能大半夜露宿荒郊野外!这少年在潞帅面前自称晚辈,只怕其父与潞帅交情匪浅,我却不要鲁莽,得罪了潞帅故旧,须知不是耍的。”

    李元审心中定计,当下收了那副杀气腾腾的冷脸,挤出一丝笑容,高声问道:“某乃潞帅麾下牙将,壮武将军李元审是也!未知阁下是哪家小郎君,寻我家节帅作何道理?”

    李曜笑着拱拱手:“原来是李壮武当面,在下李曜,字正阳,代北人。某在代北,亦常闻壮武大名,言将军麾下有‘后院将’,乃是潞州精锐,河北雄兵,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某此来,乃是奉并帅帅令,为潞帅送上五千柄镔铁马刀,以壮潞州兵威,不知壮武此来却为何事?”

    李元审心中一怔,继而狂喜:“镔铁马刀!镔铁!并帅竟然送了这样一笔至宝给潞州!”

    所谓镔铁,其实是古代的一种钢,把表面磨光再用腐蚀剂处理,可见花纹,古时俗称“宾铁”。明代曹昭的《格古要论》卷六说,镔铁有旋螺花、芝麻雪花;常用的腐蚀剂为金丝矾,又名黄矾(硫酸铁)。

    其实镔铁此物,原产自波斯(今伊朗)、罽宾(今克什米尔)、印度等地,约在南北朝时传入中国。据后世某些专家声称,此后中国也掌握了制炼镔铁的技术。因此元朝工部设镔铁局,明代新疆、山西都产镔铁。

    在古代,中近东、南亚有花纹的钢器分为两大类:一种以印度乌茨(wootz)钢为原料制成;一种以高碳钢和熟铁叠打而成。唐慧林《一切经音义》卷55所说镔铁“以诸铁和合”,想来应该是指后者。镔铁此物,主要作用是用来制作刀剑,所制镔铁剑极其锋利,有“吹毛透风”之誉。

    然而这其中其实有些误会,真正的事实是:“镔铁”并不仅仅指表面花纹钢,它从一开始就是作为一种从国外传进来的高质量钢铁制品存在的,用来制作的物品也是多种多样,显然很多东西不能像刀剑那么方便显现表面花纹来,后来甚至引申出很多意思,如“镔铁局”、“镔铁祠”等。各朝字典对“镔”字的释义中从未提及花纹特征也可见一斑。事实上,古人对“镔铁”的定义一直就在锋利、质量好等方面,大概也就相当于现在的高碳工具钢吧,偶尔出现的花纹特征,也会作为稀罕事物认真地加以描述。所以说“镔铁”并不是“大马士革钢”的同义词,但“大马士革钢”的内涵,倒是基本上可以包含于“镔铁”之中,“大马士革钢”更多时候是与刀剑等联系在一起的。

    如果从后世所存文献的表现来看,“镔铁”从其特征上来说,大概更接近于包括乌兹钢、布拉特钢的坩埚钢系列,其理由有如下几点:首先,“镔铁”文字最早出现于隋代从天竺等地翻译过来的经书,而当时的天竺正是坩埚钢的主要产地;其次,镔铁来源于罽宾等域外之国,而考古发现较早坩埚钢的巴基斯坦最北部塔克西拉古城,也在古代罽宾国境内;再者,镔铁一直是中国的一种主要进口产品,不少古文献提到的几个主要产地如罽宾、波斯、大食、天竺等恰恰也是坩埚钢的主要产地。

    进口产品从古到今都没有多少便宜货,这不必解释了,珍贵也就理所当然。

    镔铁作用虽然可能有很多,但主要作用大概还是制造武器。古人对刀的品质是有所分类的,譬如:铁刀、钢刀、纯钢刀(精钢、百炼钢)、柔钢刀、青钢刀(镔铁)、宝刀(极品镔铁刀、陨铁刀、乌兹钢刀wootz)。古时有一种说法,叫做铁久炼成钢,钢久炼柔纯,再炼成青,更炼成宝。但是一般铁匠、铁坊只会打造铁刀与钢刀。上品的精钢刀,钢色纯正,煅打而成,其质感如同钢中美玉。精钢刀百炼则成钢,削铁如泥;柔钢刀,柔可绕指。至于青钢刀(镔铁)、宝刀是世间稀有的珍宝,极难得到——当然,为哗人耳目,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样子货”自然不能归属于这其中的分类。

    镔铁有“铸造”和“煅打”两种制作方式,“铸造出来的刀剑”(铸造结晶花纹钢)品质优于“人工煅造方式”(焊接)。

    “镔铁”虽然不能等同于花纹钢,但二者确实也是有很深渊源的。花纹钢(patternsteel)是用来制作宝刀、宝剑一类名贵器物的带有花纹的钢,中国古代又称“花铁”、“文铁”。后世有些学者或者好事之徒将花纹钢故意渲染得云山雾罩,神秘非凡,好像外星人一样不可捉摸,但其实炼钢只是一门技术,技术绝非神迹,谈不上什么稀奇古怪。这种花纹钢本身有时候并无花纹,但只要把这种原始花纹钢表面打磨光净,或者再腐蚀一下,花纹就会显示出来。

    花纹钢的花纹形态有如流水,有似彩云,或像菊花,或类似木纹等等。欧洲人说的“大马士革钢”、俄国人说的“布拉特钢”,以及古时由波斯、罽宾传入中国的“镔铁”,在这个意义上来说,都算属于花纹钢。中国古代关于花纹钢的记载至迟始于东汉时,在唐、宋、明、清都可见到。西晋傅玄《正都赋》说的“白辟文身”刀剑、宋沈括《梦溪笔谈》说的鱼肠剑、松文剑等都是由花纹钢制成的。

    如果要具体到唐代,甚至更以前,镔铁在中国都算比较罕见,但译来的佛经有“镔铁”记载,这应该和印度本身对这种产品的使用熟悉有关,并不能代表唐朝本身镔铁的普及使用,就更谈不上冶炼了。

    再往后看,情况其实也未见好转。

    宋代有文献记载产镔铁的地方值得怀疑的也有不少。哈密产镔铁主要是因为王延德记载的“喫铁石”,但其更有可能是陨铁或坩埚钢,不过总算是有可能的坩埚钢冶炼之处了。而高昌回鹘倒是颇有可能掌握了这个技术,因为多次有关文物和其能够对照相比。

    契丹国后来国号为辽,据说辽就是镔铁的意思,然而从有关资料来看,好像辽国并没有掌握镔铁的制造,虽然有契丹献镔铁刀给大宋朝的记载,但必须注意到的是,辽国本身还接受从西域诸国进贡来的镔铁器物,正常情况下,确实却很难想像生产力低下的辽国自己能够生产镔铁。所以文献之记载问题并不难解释,其很可能是接受西域来的镔铁刀再转送部分给宋朝。

    至于辽之国号问题基本可以认为是金人杜撰。四川南宾和湖北武昌产镔铁的说法也是孤证;而金朝云内州的青镔铁是否与镔铁一回事至今都还没弄清楚,也没有直接的实物证据;金人尚佩镔刀也是物以稀为贵,而那“金水总管造”刀是否为中原地区所造,根本不得而知。

    元明清三朝,其实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镔铁制造明证。(限于篇幅,不再细谈。)

    可以肯定的说,迄今为止,中国境内没有一例可以准确判断为镔铁产品的文物报道。

    所以无论从文物考古资料还是文献资料来看,中国除了西部少数民族地区有生产坩埚钢的可能外,中原汉人聚居区一直缺乏镔铁生产的可靠证据。中国自始至终没有大规模生产镔铁,一方面是中国自己的生铁——生铁脱碳钢的钢铁技术体系非常完善,而外来的坩埚冶炼高碳钢的工艺除了满足少量统治阶层内部人员的享乐外并未有多少实际用途,远不及生铁改善中国生产工具带来生产力的进步大;另一方面,从兵器角度来看镔铁刀固然为利器,但是在宋代以后逐渐产生的火器技术将军事技术的竞争从以前冷兵器时代吸引到火器技术上以后,也使中国丧失了进一步研究镔铁生产工艺技术的动力。元代虽然有西域各国的人士帮助中国生产镔铁,但是由于历史短暂,加之统治阶级的等级制度,没有汉人集团掌握这项技术的可能,终于导致了镔铁不能在中国中原地区生产且绝传的结果。

    虽然如此,但是李曜看过他那做老师的祖父在大炼钢时代穷心尽血写成的炼钢心得和中国钢铁制造技术发展的思考随笔,知道中国在古代没有坚持发展这种“高精尖”钢铁,对于日后火器的发展其实也有巨大的阻碍,因此穿越过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琢磨发展高碳工具钢的事情。

    至于这一批马刀,李曜说是镔铁,其实真有点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批马刀的制造材料确实比以前的灌钢马刀质量更好,但绝对称不上镔铁。好在唐朝自吐蕃侵入西北以来,已经极少能得到产自印度、中亚的真正镔铁宝剑,因而这批马刀要说镔铁,也能忽悠不少人。

    同重镔铁,价过白银!

    李元审大吃一惊之后,立即对这批马刀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当下便问:“李郎君,并帅果真命你送了五千柄镔铁马刀来潞州?啊,郎君勿恼,某并非质疑,只是听闻镔铁宝刃锋利无匹,乃是吹毛即断之神兵,未知李郎君可否不吝一观,解某心中疑惑?”

    李曜心中嘿嘿一笑:“吾计售矣。”当下却不拿马刀,反而解下腰间佩剑,割下一小撮马尾,道:“壮武不妨走近一观。”

    李元审此时对李曜已经没什么防备之心,一则是李曜自称李克用派来运送军械,这个事情基本没法仿冒,毕竟他只带着两百人,若要使诈,须知后院将不是耍的;二则李曜自称代北人士,口音也决然无误,这一点更让李元审放心,因为并帅麾下代北人乃是核心,李曜话里话外似乎跟李克用颇有关联,跟潞帅李克恭更似乎亲密异常,此地本是潞州地界,须知这等事情一问可知,李曜岂敢冒充?

    于是李元审便打马上前到离李曜不过十步之处。李元审不是愣头青,十步虽然近,对方若是遽尔发难,自己难以讨好,然则他乃是后院将牙将,手底下岂能没有几分能耐?他自信在对方发难之前,自己的弓箭已经能将李曜射于马下。

    李曜对李元审倒是真无什么为难之心,见他打马走近,当下便将佩剑反持,将那一撮马尾放置其上,轻轻一吹。

    这把佩剑乃是他以苏钢法炼制,又打磨了整整三个多月,最是锋锐无比,马尾被他一吹,立即全部断作两截,纷纷飘落。

    李元审目光之中立即露出一丝难掩的艳羡,口中惊道:“果然是吹毛即断!”

    李曜把他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笑道:“壮武可瞧得清楚?”

    “清楚,清楚得很!”李元审目光在那把剑上定格,似乎挪都挪不开,错非李曜似乎背景甚大,他恨不得立刻就要将之强抢过来,留做己用。

    李曜轻轻一笑:“此剑乃是某之佩剑,制造未久,打磨还不甚完美,不敢轻易赠之,壮武若是喜爱,日后某当精心准备,为壮武送上一柄真正的宝剑,届时还望壮武莫要推辞才好。”

    李元审大喜过望:“此言当真?你要送我一柄比这此剑更好的宝剑?那,那岂非古之名剑亦难企及?这,这却如何当得?”

    李曜心中鄙视这人口不应心,面上却是笑得真切,道:“正所谓宝剑配英雄,壮武乃我河东名将,某这凡铁如何配得?正要精心锻造一把真正的宝剑,才配得上壮武之勇。”

    李元审喜不自胜,哈哈大笑:“李……啊,正阳老弟果然豪爽,不愧代北豪杰,实有并帅之风,若老弟不嫌弃,你这朋友,某交定了!”

    李曜微微一怔,忖道:“看来古代的武人对于宝刀宝剑还真是爱逾生命,老子不过答应送你把剑,你就连称呼都变了,李郎君立马成了正阳老弟……难怪水浒传里及时雨宋江不过靠着一手‘仗义疏财’就能挣下偌大名声,那么多牛叉人物见到他,都是一句‘纳头便拜’,原来这年头的武人忒的好收买。”

    李曜却不知道,他方才说自己是代北人,其实也是李元审这么轻易就愿“交朋友”的一个重要理由。

    已故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曾用四个政治集团的发展演变来分析唐朝三百年的历史,这四个政治集团即关陇集团、李武韦杨婚姻集团、安史之乱后以“东南财富及汉化文化维持长安为中心”的长安集团、以及“其政治、军事、财政等与长安中央政府实际上固无隶属关系,其民间社会亦未深受汉族文化之影响,即不以长安、洛阳之周孔名教及科举仕进为其安身立命之归宿”的河北藩镇集团。

    众所周知的是,唐朝从黄巢起义以后的历史,基本上是以李克用和朱全忠两大势力集团为中心而展开的,五代五朝中,除朱梁外,其余四朝均出自李克用这一系统,甚至作为中国历史正统王朝之一的北宋王朝,也与李克用集团有着一脉相承,割不断血脉的关系。

    不过李曜倒是觉得,李克用所奠基的政治集团,既不同于陈寅恪先生所说的长安集团,也有别于他所说的河北藩镇集团,它应该是唐末兴起于代北地区——即今山西北部、河北西部和内蒙古中部一带,以沙陀三部落为核心,融合了突厥、回鹘、吐谷浑、奚、契苾、达靼等所谓五部之众以及汉族等多种民族成分在内而组成的一个自成体系、独具特色的军人政治团体。由于它是从代北地区兴起的,故后世有学者将其称之为代北集团,李曜觉得这个称呼基本上还算不错。

    代北集团的形成和壮大,是与沙陀势力的消长直接相关的,不能说沙陀集团就是代北集团,但离开了沙陀集团的代北集团,肯定不能算历史上真正意义的代北集团。而沙陀人从唐宪宗元和四年(809)自灵州迁往代北地区后,大致经历了朱邪执宜、朱邪赤心(即李国昌)和李克用祖、孙三个发展阶段。

    关于朱邪执宜的事迹,史籍中留下的记载不多,仅据《新书·沙陀传》所载,元和四年(809),朱邪执宜率部进入代北地区后,屯守神武川之黄花堆,其部落更号为“阴(按“阴”当为“陉”之讹)山北沙陀”。元和五年,宪宗伐镇州,朱邪执宜以其军七百为前锋。镇兵解,因功迁蔚州刺史。元和八年,回鹘过碛南取西受降城、柳谷地,诏执宜屯天德以备之。元和九年至十二年唐朝讨伐淮西,长庆元年(821)讨伐成德,朱邪执宜均率部参加,后入朝留宿卫,拜金吾将军。大和四年(830),柳公绰奏授阴山府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

    在朱邪执宜主掌沙陀部落的阶段,代北集团发展史上最重要的事件,是实现了沙陀同六胡州昭武九姓胡人的密切结合,形成了所谓“沙陀三部落”。六胡州昭武九姓胡人与沙陀的密切结合,在代北集团的发展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沙陀人从唐末割据争霸到五代建立封建王朝,无时无处不有昭武九姓胡人的重要贡献。如李克用部将中,以及后唐、后晋、后汉诸王朝文武官僚中大量安、康、史、何等姓胡人的存在,都说明六胡州昭武九姓胡人同沙陀人一起,是代北集团中的核心和中坚力量。

    朱邪执宜卒年不详,估计大约死于唐文宗开成年间(836—840),其子赤心承嗣。朱邪赤心继续为唐朝天可汗效力,曾率部参加了武宗会昌年间(841—846)唐朝讨伐回鹘和昭义镇的战争,会昌四年泽潞平后,因功迁朔州刺史、代北军使。宣宗大中元年(847),吐蕃联结党项及回鹘侵扰河西,朱邪赤心率部随河东节度使王宰出征。大中三年,征西戍罢,朱邪赤心被任命为蔚州刺史、云州守捉使。咸通九年(868),庞勋起义爆发后,朱邪赤心又率部随康承训前往镇压,因功被唐廷授予大同军防御使(后迁鄜坊、振武军节度使)的职务,并赐以大唐宗姓。赐天子国姓,这件事在沙陀或者说代北集团发展的历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因为沙陀本来只是西域小族,其社会地位不仅不能同中原汉族士大夫相比,即使在内迁各族中,也是微不足道的。《旧五代史》卷91《康福传》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后唐明宗时,康福出任河西节度使,“有末客姓骆,其先与后唐懿祖来自金山府,因公宴,福谓从事辈曰:‘骆评事官则卑,门族甚高,真沙陀也。’闻者窃笑焉。”

    这个小故事中,“夷狄贵沙陀”,所以康福将沙陀人看作为“门族甚高”的一族,但却受到士人出身的“从事辈”的“窃笑”。要知道,这已经是在沙陀人做了天子的后唐时期,此时尚且如此,那么在沙陀势力刚刚崛起的唐末时期,其社会地位就可想而知有多低下了。

    朱邪赤心因镇压庞勋功而被赐予“李国昌”之名,“预郑王属籍”。这对沙陀人来讲,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是他们抬高自已社会地位的极好机会。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之所以能得到汉族士大夫们的普遍认可;宋人也将沙陀人李存勖建立的后唐王朝看作是正统,这与历来主张“华夷之辨”的中国传统观念大相径庭,为何?很明显,宋人这一观念的出现,无疑与朱邪氏被赐予李唐宗姓有极大的关系。天子所赐,无比荣耀。

    而在朱邪赤心之后,便是飞虎子李克用的时代。

    第018章 冯霸造反

    其实在朱邪赤心尚未离世之时,李克用的时代便已早早来临。

    李克用生于大中十年(856)九月。关于他早年的经历,《旧五代史·唐武皇纪上》云:“献祖之讨庞勋也,武皇年十五,从征,摧锋陷阵,出诸将之右,军中目为‘飞虎子’。贼平,献祖授振武节度使,武皇为云中牙将。……及壮,为云中守捉使,事防御使支谟。”

    而在段文楚接任云中防御使后,李克用任沙陀三部落副兵马使,戍守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