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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节
    昝宁急忙说:“是是,不提他。但是园子年久乏修,太后这么住过去实在太简陋了。”

    太后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不招你讨厌,不成么?我不嫌园子简陋,不成么?你实在有孝心,叫内务府拨一笔款子把我住的‘九州清晏’修一修,也算是你的虔心到了,成不成?”

    “这……”

    太后冷笑道:“我知道你还不放心!那颗‘御赏’印,我也不要了!以后再没人给你掣肘了!”

    从怀里重又掏那绿色荷包,往跪在最前面的丽妃怀里一丢:“你给我收着!”

    丽妃慌乱地捧着荷包,里头硬硬的一枚,她觉得捧着烫手山芋一样,几乎要哭:“太后……奴才可不敢……”

    太后一脸瞧不起:“要你敢什么?‘御赏’是先帝赏给我的,又不是叫你钤印朝堂大事的,你不过保管着让皇帝放个心罢了。他多嫌我们娘儿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如今遂了他的愿了!”

    不错,确实遂了昝宁的愿:皇后废了,太后交出了“御赏”印,还搬到了皇城之外的园子里,他日后是乾纲独断的皇帝了。

    唯只觉得一切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太后似乎是伤心极了也愠怒极了,闭着眼睛再不看自己的养子,昂然地说:“交代完了。收拾收拾,我后儿就到园子里,内务府拨款修屋子,明儿就先紧着漏雨的屋瓦换一换,把用旧的帘子椅袱换一换。其他的,等我过去了慢慢再说。皇帝可以告退了。”

    昝宁缓缓起身,盯了丽妃一眼,满心的疑惑。

    但今日太后这样的态度,他内心是惴惴不安的,不仅是生恐她闹出幺蛾子来,也是生恐她今日的举动传出去有他逼迫嫡母之嫌。

    等缓缓退出去,候在门外的李贵见他的脸色就有些惊惶,不由当时就问:“万岁爷,怎么了?”

    “回头说。”昝宁答道。

    钻进辇轿里,犹自思忖着今日的一幕又一幕。

    第二天,太后的懿旨就明发上谕了。丽妃笔头能耐稀松,稿子是白其尉一个字一个字又改了一遍。但丽妃的原稿上才有太后的钤印,因而也给大臣们看了一遍。

    昝宁说:“废后是太后下的懿旨,朕思忖再四,实在也觉得皇后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所作所为令人心寒,如此便先让她好好思过,也是给后宫的一个警示。”

    他顿了顿,打算把太后上园子颐养,“御赏”印已经交出来,日后再不需要太后钤印国家大事这件也一道说了。

    但立刻有个大臣道:“皇上,帝后如天地父母,不可落单,且皇后既然是废黜,不是薨逝,那么亦无需候服满,皇上可择吉日立后,也是给天下人放心。”

    昝宁眉头一皱,忍不住就辩论起来:“皇后废黜,朕心里也如平湖生澜,这么快就谈继立皇后,朕何曾有时间考察后宫?”

    那大臣不依不饶的:“若是继立皇后的人选尚不能定,至少先定代摄六宫事的皇贵妃吧?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即如天下不可一日无母。”

    代摄六宫事的皇贵妃,如果没有明显的犯过,一般就循序立为皇后。昝宁何肯愿意!——此刻就给李夕月位分,又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他摇摇头说:“这事再议吧,一时没有人选。”

    没想到今日遇见一个犟主儿,喋喋道:“后宫继立,可以循资。”

    循着资历一步步往上提拔,和选官是差不多道理,陡然提拔低位者便叫超擢了。

    然而不可能把李夕月由宫女超擢到皇贵妃。

    昝宁便冷笑道:“皇后得寻贤德的女子为之,朕不想急,日后慢慢选秀才好——前车之鉴犹在呢。”

    重新以“选秀”的方式选皇后继立,就如民间选填房远远多于把侍妾扶正一样,是一种常态。

    那大臣却道:“臣闻丽妃在后宫资历一如皇后——都是皇上大婚时一道进宫的;也闻丽妃贤德能干,颇有善举,又是皇上熟悉之人,岂不胜过选一个完全不知道脾性的秀女当皇后?立国母是大事,不可马虎从事啊。”

    他这“谆谆”之言顿时惹得皇帝大怒,冷笑道:“哦,朕的后宫各妃嫔是什么性格,你在紫禁城之外倒是了解得很啊!要不你来定?”

    那臣子忙俯身泥首:“臣万万不敢!”

    皇帝已经被气着了,一拍龙椅的扶手道:“谁都不许再提立后的事!退朝!”

    气咻咻地退出了乾清宫。

    第161章

    昝宁气呼呼回到养心殿, 把手上的几本折子一摔,怒冲冲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想推举丽妃为皇后!好继续抱纳兰氏的大腿!朕就不信他没人指使!”

    李贵蹲下身把地上的折子一本一本捡起来,看到其中有两本已经摔裂了口子。他不言声, 到门外喊:“到茶房叫李夕月端杯清火的菊花茶来,再带些浆糊来。”

    “干什么?”

    李贵从容地说:“万岁爷这火啊, 该让夕月瞧见, 一来呢, 瞧瞧万岁爷待她有多好;二来呢,瞧瞧万岁爷怎么为了她失了常性。”

    这是蛮狠辣的话锋了,昝宁正要发作, 见李夕月居然已经端着菊花茶来了, 一腔子气无处可泄,对李贵爆竹似的骂了一句:“你也有本事拿捏朕了是不是?!”就不做声了。

    “万岁爷,”李贵不慌不忙地回复, “奴才罪该万死。不过,话糙理不糙。”

    李夕月大概听见了最后那句, 可怜巴巴地看着昝宁:“万岁爷, 您可别把我架在炭火上烤。”

    昝宁一言不发,端过茶水猛吸了两口——所幸李夕月熟悉他的脾性, 知道他急了的时候喝得急,倒的都是温水才不至于烫着。

    那茶水馥郁清香, 果然降心火。昝宁默默地把空茶碗往李夕月的托盘里一墩,自己往条炕上坐着, 默默地生气。

    他决不能让步。

    忖度了一会儿才说:“李贵, 这件事没的商量。无论是立了丽妃,还是让她代摄六宫事,都等于昭告天下以她为下一任的皇后。到时候废立皇后第二回 , 朕自己挨天下人骂‘薄情男儿’还是小事,只怕再继的李夕月也要连带着遭人侧目。身前身后名,谁能当真不在乎?”

    李夕月不由眼睛里雾蒙蒙的:“皇上,奴才可不是要这个位置!一切得以您的大事为要!”

    昝宁看了她一眼。

    她不笑的时候两颊没有小酒窝,没有弯月一样的可爱笑眼。她眼睛里那一层雾光,让他心里陡然一酸:她越是什么都不要,他越是觉得太对不起她。

    “你要不要,我不管。”他任性地说,“可是我要给!这是我的意思,别说我是天下主,即便是个普通男人,要娶什么样的妻子,这样的终身事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做主?”

    他也说得伤怀:“第一个妻子,没有人问我的意思。那时候选秀,太后径直把赐给皇后的如意让我交给她——她在那群姑娘里长得最不堪入目。我多看了另一个秀女一眼,想立那个为妃,太后却把那个撂了牌子,直接指婚给我的兄弟,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最大的不堪,不是皇后不美、不贤,而是她从来不是他想选的,是被硬塞来的,强扭的瓜自然甜不了,不仅不甜,反而让他反感和恶心——这样的怨侣,自然是彼此伤害,不可能再有一丝感情可言。

    李夕月脸色不大好看,拿过他的空茶碗,自语般说:“万岁爷渴坏了吧,奴才再倒一杯茶水来。”

    转身一甩长辫子,疾步出了门。

    李贵怜惜地看着昝宁,叹了口气。

    昝宁表情嗒然、情绪沮丧:“我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他自省着:“我刚刚说到选秀的时候多看过其他女孩子一眼。”

    李贵安慰:“您那时候又不认识李夕月呀。”

    “我还说,我不管她的意思,我只管自己的意思。”他垂头丧气,“大概显得很任性吧?其实我在乎她的意思的,我就是想给她最好的,才匹配得上她。”

    李贵又叹了口气:“万岁爷,用情过深也不太好。”

    昝宁捶捶自己的脑袋,一副陷进去拔不出来的背晦样子。

    一会儿抬起头,他又有些担忧地问:“夕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是生了好大的气?”

    这种患得患失的模样,简直是个陷在单恋里的小男孩!

    李贵只能怜惜他这段日子压力太大了,至今仍不能放松懈怠,他太需要温暖和抚慰了。

    李贵说:“也没多久,大概在冲泡新的菊花茶呢。奴才去茶房看看,叫她手脚麻利些,快点过来。”

    李贵到了茶房,看见李夕月对着一炉子玉泉水发呆。李贵说:“咦,万岁爷催茶水呢,你怎么还在发呆?”

    李夕月道:“宜芳已经能下地了,我让她来送吧。”

    李贵说:“万岁爷那无名火已经发得够厉害了,你逃到哪里去?别叫宜芳给他作筏子了吧?”

    李夕月只好不说话,心道自己确实有点不厚道。

    但是,又实在心里不是滋味。

    和李贵倒能说几句实话:“李谙达,万岁爷对我好,我心里都晓得,所以,我格外怕自己拖了他的后腿。如今他这副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他,怎么让他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我这头,是最轻最轻最轻的!”

    李贵说:“你这头也不是最轻最轻的。万岁爷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是个阿哥,从小并没有过多少好日子,人说‘锦绣地狱’便是他这样的环境了。他是自从见了你之后,一颗心啊,才慢慢有了力量——力量这东西,不是蛮横之力,也不是怒力威吓,而是从心底里长出来的勇气。你有不贪、不欲的心,这就够了,好好陪陪他去。”

    “我不知道怎么劝他。”

    “不用劝,你陪着他就行。”李贵说,“他自己会想通的。越是到大胜前夕,越是危险重重,咱们谁都不能懈怠。”

    李夕月含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端着菊花茶碗的托盘,却觉得那托盘有千斤重一样。

    她来到东暖阁,里面是烂漫的茉莉花香,李夕月的心也略定了定,蹲蹲身再抬头,看见昝宁蹙着眉站在窗边看着她呢。

    “夕月,”他低下头,像个可怜的孩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李夕月脆爽地说:“没有,我有什么气好生的?你对我这么好,我再对你生气,岂不是没有人心了?”

    她亲手把茶端到他面前,娇嗔道:“喝点水吧,我知道你这阵子过得不容易,可惜不能帮你,你能努力加餐饭,好好睡觉休息,把自己的身子骨弄妥实,才能无往而不利。”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含情脉脉:“太后有什么幺蛾子又何妨?她都六十了,脸黄黄的一看身体就不好,她熬得过你?”

    昝宁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心情好多了。

    胃里的痞块似乎也慢慢散开,他咀嚼了一会儿李夕月的话,觉得她说得实在有道理,于是说:“那传膳吧。你能不能陪我吃?”

    李夕月笑道:“我伺候你吃。”

    “不是‘伺候’,”他很认真地纠正,“是‘陪’。看你吃饭,我就吃得特别香。”

    李夕月“噗嗤”一笑,点点头不忍拒绝。

    伺候好了他用膳,李夕月坐在一旁仔细补那两本给他摔得撕裂了的奏折,昝宁认真地批阅奏折。有时候看累了,抬头瞧瞧灯烛下的李夕月,宛若有种夫妇一体,齐心协力,共创美好生活之感,他的心也就安定下来。

    然而看到一本奏折的时候,昝宁忍不住惊呼:“糟了!”

    李夕月忍不住一伸头:“怎么了?”

    昝宁说:“黄河在清江口决堤了!”

    他刚刚那点柔弱无力之感全部消失了,立时起身,对外头大喊:“李贵,赶紧传军机处全堂!”

    这是要紧事,他得到西暖阁处置。李夕月听说黄河水患的事,心里急却没什么办法,只能在东暖阁拾掇拾掇,等着他回来能有个舒服的地方。

    他这一谈谈到很晚,李夕月已经打起了瞌睡,才听见他叹息着进了门的动静。

    李夕月努力睁开眼睛:“万岁爷,怎么样啊?”

    昝宁摇摇头,先说:“不大妙。”又说:“渴死了,要酽酽的茶。”

    李夕月不敢怠慢,但送茶过来之后忍不住问:“不会还要熬夜吧?”

    昝宁说:“虽没什么事儿,但必然是睡不着的。”

    喝了一口,皱眉问:“怎么是菊花茶?”

    李夕月说:“您啊,平平肝气。若不是非熬夜不可,还是别喝酽酽的茶,要早点休息,才有精力应付这一大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