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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此刻, 还是黄花大闺女的李夕月自然想不到颖嫔心里的弯弯绕想法。

    此刻,她也有她的想法,要完成昝宁布置给她的任务呢。

    趁着颖嫔跟前没有其他人, 她悄然问:“颖主子,万岁爷命奴才明儿去礼亲王府邸给福晋赐福字, 而上回巡幸热河的时候, 奴才和吴侧福晋倒颇有几分眼缘, 打算抽空也去看望她一下,听说她和颖主子颇有些渊源,不知颖主子有没有什么话或东西要赐下的?”

    最后怕哪句不合适, 娇憨地一笑:“颖主子, 奴才还把您当旧主子,若是那句说错了,你该骂只管骂, 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颖嫔是主子,和吴侧福晋私下里可称“干娘”“干女儿”, 公开的名分上仍是用“赐”。

    她倒是意外之喜, 点点头说:“你这提醒我了,我在宫里还真备了些东西给干额涅。”她起身亲自去找, 一会儿找出来一条绣汗巾并两件首饰,赧然道:“铺陈在宫里的东西, 都带不出去,这汗巾是我叫宫人绣的, 首饰则是陪嫁来的。我阿玛原说着会派人到京里送冰炭敬, 只是我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外头的事。只能是聊表寸心罢了。”

    她想了想,又说:“想说的话, 那可太多了。唉,只盼着什么时候侧福晋进宫,能顺便来看看我。”

    她闪眼看了看李夕月,心里有了点计较:“其实,也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事儿。不过外头的药是进不来宫里的,就不知有没有好一点的方子抄进来,我叫御医给掌掌眼也行。就这话,拜托你带给吴侧福晋,其他人可别说出去。”

    最后,颖嫔又拿了两个五两的银锞子赏给了李夕月。

    李夕月借花献佛,满载而归。回到养心殿和昝宁复旨。

    而颖贵人吞吞吐吐的那些话,李夕月因为没搞懂意思,所以并未向皇帝汇报,以免话里轻重不当,反而成了构陷进谗。

    第二天,她和李贵坐上大车,到礼亲王府邸赐福字。

    宫女出宫的机会绝少,李夕月虽然只能在大车里呆着,也已经相当满足了,偷偷揭开帘子的一个角往外头看,小吃店的烟火气,小摊贩的叫卖声,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大街上的繁华热闹实在令人着迷!

    只可惜没一会儿就到了礼亲王的府邸。

    仍是李贵走前面正门,她的车辆走角门进内宅。

    前门口有礼亲王本人和家中男丁一起接旨叩谢,而二门之里,则是福晋带着礼亲王的一干侧室迎候着。

    旗人重礼节,一场国礼、家礼、上下仪节下来,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礼王福晋纳兰氏到底见多识广,极有气度,客套过后,分了主宾,特特叫叫李夕月坐在一边的瓷墩上喝茶吃点心,却怠懒和这样一个小宫女多说什么。

    她问了问皇帝日常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纯就是一位长辈的语气,最后也是以上待下的口吻:“嗯,御前的人有脸面,不过也少不得操心操得多。你们日常对皇上总归多用心服侍,别让他烦恼了前头的朝政,还得烦恼家务。”

    说完,瞥了一旁立规矩的吴侧福晋一眼,说:“皇后到底还是主子,你们有机会也该规劝着皇上不能宠妾灭妻。”

    李夕月心里嘀咕:规劝?他们两口子从大婚开始就在闹意见,后来为骊珠的事更是仇人似的。我们做奴才的怎么规劝?找死么?

    而眼角余光恰看到吴侧福晋不屑的神色飘过。

    好在李夕月的性子不会冷场,笑得也甜美可亲,立刻道:“是,听了福晋的嘱咐,奴才也懂了。虽然奴才不过是御前奉茶的小宫女,不过找着机会也尽量劝谏。”

    接待闲聊其实也是力气活,福晋纳兰氏颇不耐敷衍一个小小宫女,所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我这几天肝气犯了,头里也胀痛,恕我懒一懒,得先告退了。”

    李贵在前头没走,这小宫女还得有人敷衍,她看了看周围一群莺莺燕燕,对其中最老实的一个说:“孙妹妹,你照应一下御前的这位姑娘吧。”

    吴侧福晋扬声说:“还是妾来照应吧,孙妹妹今日要准备改一改王爷郊祭的礼服——王爷这段日子腰围又大了,旧礼服要放一点料子出来。也是昨儿个妾伺候时才发现的,不然呢早做一件新的了——如今不提了,少不得辛苦孙妹妹了。”

    李夕月想: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礼亲王的正侧两位福晋虽然一个收敛一个张扬,实际都是眼高于顶、刻薄寡恩的人。这吴侧福晋一句话,得罪了至少两个人,却又扯着王爷祭祀的虎皮,凭着自己昨儿个又伺候的威风,连正福晋都没话说。

    犯了肝气的脸色会发黄,她觑见福晋的脸还真是越发黄了!倒显得年轻漂亮的吴侧福晋愈发面如玉琢一般。

    福晋纳兰氏皮笑肉不笑的:“行,那就辛苦吴侧福晋了。”

    心里大概在说,谁的马屁你都上赶着拍,和你那爹简直是一个德行!

    吴侧福晋截胡的胆子大,自然是逞着礼亲王的威风。

    正福晋一走,她就宛然是家主,亲亲热热挽着李夕月的手,又吩咐其他人:“别当大福晋好说话,你们就躲懒。王爷的帽子、朝珠、礼服……都得好好检视着,祭天大典可不是说着玩的。”

    其他人敢怒不敢言,一个个笑融融应了声。

    李夕月被她拉进屋子里,直接就叫“升炕”:“哎呀,大冷的天,就她好意思拿个冰冷的瓷墩子请贵客坐。来来,坐在我边上,咱们喝点热茶,吃点点心,暖暖身子。”

    聊了一会儿家常,吴侧福晋似若无意地问:“哎,万岁爷这阵子很忙吧?”

    李夕月说:“万岁爷一直就忙。”

    吴侧福晋看着自己养得长长的指甲,一会儿斜觑着看李夕月:“那是,万岁爷日理万机么,我们王爷也跟着忙。眼看着明儿大冬大祭,再一个月就该过年了。府里头方方面面也该忙起来,大福晋日常得去宫里伴着太后,家里只有我们几个瞎忙活。累死人了。”

    过年嘛,没有不忙的,后院里的女人们格外繁忙,除了洒扫除尘,还有各处的礼物都要分拣送出,各处的关系有好大一部分是靠后宅的。

    李夕月应和了她几句,正想着怎么尽快把话题转过去,吴侧福晋自己已经说:“不知道李姑娘方便不方便帮我带几件东西给宫里的颖嫔娘娘?”

    李夕月做一副惊喜的样子:“啊呀,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今儿给颖嫔送万岁爷赐的字的时候,娘娘她也提到了侧福晋呢!也带了礼物给您!”

    她拿出绣汗巾和两个首饰匣子,替颖嫔说:“娘娘说宫里的东西带不出去,只能聊表心意了。”

    确实是心意,吴侧福晋也挺感动的,拿过东西,眼圈都有点红:“唉,桂儿是个好孩子,长得那么好看,当时我就说她必然受宠,让王爷一定要亲送她的履历——结果呢,他丢给福晋去送,唉……好在如今也算被我说中了,她也争气的,入宫四个月就晋了位份。只是后宫日子难熬,她父亲只是个五品的武官,没法给她的身份带来些长进,只有靠她自己再争口气,生个皇子出来,就可以名正言顺了再升一升了。”

    李夕月想起颖嫔的话,突然心念一动,试探着说:“颖主子也正是担心这一点呢。她侍寝是宫中头一号多,但是肚皮一直没动静。她自己也说……也说……”她不知道怎么和吴侧福晋转述颖嫔的话,所以竟自结巴起来。

    吴侧福晋却到底是经了不少人事儿的了,挑眉听了听,又看了看颖嫔送来的东西,然后笑了起来:“只怕是万岁爷腰肾不好?”

    “啊?……”黄花大闺女的李夕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侧福晋指着汗巾说:“鸳鸯绣是绣了一对,但是一点昵状都没有,不就是琴瑟不和谐么?万岁爷常召颖主子侍寝,却不能致她怀娠,还有这样难言的闺怨,想必也是那方面不谐了。”

    她掩口笑道:“当年,他们但看六阿哥性子阴柔,却大概没想到他这性子软弱、身子骨瘦弱,那方面的能耐大概也弱些了。”

    李夕月这下听明白了,而且觉得区区侧福晋竟然敢这么在背后点评嘲讽皇帝,她心里蹭蹭地冒火。

    大概是她脸色瞬间变了变,吴侧福晋也发觉了,赶紧打招呼道:“李姑娘别担心,身子骨弱,总是好调养的。无非是劝着万岁爷少操劳,平日骑射运动别停下来。我这里还有极好的方子……”

    她挤挤眼笑着,先安抚李夕月,推过点心匣子让她多吃点,又亲自去屋子里拿了纸抄了方子,也推过去说:“姑娘有空呢,把这张方子交给颖主子。这真是张极好的方子,王爷自己也用的,是我父亲专程请江南第一名医开的,代茶饮或者泡酒饮。宫里么,少不得再请御医掌眼,估摸着他们见到这张方子,也要叫好呢!”

    她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妇人,能把礼亲王这半老头都迷得不行,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法门。笑得神秘而诡异:“李姑娘是姑娘家,不过将来总要嫁人,男人厉不厉害,多半要看床上,而困住男人的心,也得靠床上。这些药茶药酒的,功效立竿见影……”

    李夕月脸“腾”地通红。

    吴侧福晋笑得前仰后合:“你别害羞,得空和颖主子说,先献方子,另有其他法门,她自己也要多琢磨。”

    李夕月借着脸红回转了不忿的神色,亦晓得自己刚刚的脸色是没收敛得住,太孟浪了。

    她暗道“惭愧”,好在是张娇憨的脸,笑一笑就不觉得奇怪:“哎,我们做奴才的,最担心莫过于主子的身子骨。听闻主子身子不好,惊得我呀!”

    吴侧福晋笑道:“姑娘真是对万岁爷忠心耿耿!”

    李夕月赶紧做个现成的好人:“奴才么,伺候谁,少不得都要忠心。我刚进宫不久时,就是伺候颖主子的,看着颖主子承恩,我少不得也为她高兴。”

    忠心一表,吴侧福晋更觉得李夕月无疑是自己人了,想想她给颖嫔递东西带话的热忱,再想想这又是御前的宫人,她少不得为自己的干女儿再敲敲边鼓,说道:“冬至大祭之后,年节的礼数就多了起来,若我哪天进宫给太后皇后叩头,想也得捎带着与我那干闺女聊一聊。姑娘是宫里人,有没有便宜行事的法子?”

    亲王福晋、出嫁的公主格格、大官的命妇都是可以进宫的,不过吴氏是侧室,颖嫔也是根基未深的嫔妃,两个人见面通常只是随侍太后皇后的时候,大庭广众的,说两句私话难上加难。

    但李夕月知道情弊必然就出在这里头,奓着胆子点点头自作主张:“一般是不容易,不过颖嫔主子是万岁爷的心头宠,要便宜行事未必不能,左不过奴才心里有数,什么时候悄悄和颖主子提一提,她再和万岁爷提一提,只要几下里一凑,办法总是有的。”

    吴侧福晋大喜,连连称谢,不仅奉承了李夕月好些话,还又打算厚赐几匹衣料给她。

    但这次,李夕月坚辞没要:“侧福晋抬举,奴才本不该不识抬举。但是奴才今日是偷偷给颖主子递话递东西,本也不算什么,但若是拿了侧福晋的赏赐,那味道就不对了。颖主子现在得宠,但也是无数双眼睛盯着,万一谁拿奴才开刀作筏子,仅‘收贿’一条,就怕要牵累主子了。所以,奴才一万分谢侧福晋的赏,却真的不能要。”

    不是她的,她不能贪,特别是明知道皇帝接下来会拿颖嫔、礼亲王开刀,她更不能“拿人的手短”。

    好在话说得很漂亮。

    吴侧福晋便没有多想,啧啧赞叹了一会儿李夕月的清丽、聪慧和廉洁。恰听前面传话说李贵也要走了,于是,吴侧福晋亲自把李夕月送到二门边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走情节的一天

    黄桑只是背景板,默……

    第82章

    李夕月在王府嬷嬷的帮助下, 踩一张条凳上了车。

    车辚辚地在王府平整的青砖石地上行驶起来,李夕月悄悄揭开帘子一角,恰恰在角门外守卫的护卫里看见了亦武熟悉的影子。

    若没那回看到他的名字开列在皇帝收到的夹片里, 李夕月或会选择对亦武视而不见,避免闹出什么误会来。但毕竟是从小一道长大的, 怕亦武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李夕月决定还是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

    握着腰刀在角门边值守的亦武, 知道现在出来的是宫里的车,按规矩是目不斜视,然而却眼见车里抛出来一块粉绿色手绢, 飘飘悠悠正在他面前的地上落下。

    然后车窗帘揭开一个角, 露出一双他极为熟悉的眼睛,传出他耳熟能详的声音:“哎呀,我的手绢掉了, 烦请帮着捡一下行吗?”

    亦武咧嘴一笑,俯身捡起那块手绢, 紧两步上前, 说:“姑娘,你的手绢儿。”

    李夕月从窗帘儿里伸手接过手绢, 低声说:“辛苦了,大冷天立在风里。”

    “不辛苦!”亦武看她亮晶晶的眼睛, 甜蜜蜜的笑靥,心里就是暖融融的, 要不是规矩管着, 真想和她多说两句话。

    李夕月却想着怎么把最重要的事不露声色透给他。

    时间紧,也容不得她多想再说话,只略忖了一下, 她问:“在这儿不辛苦,放了别差就要辛苦了吧?”

    然后认真端详亦武的表情,看他的反应。

    亦武憨憨一笑:“这倒是。皇上说要在日精门里设布库房,挑了我和其他一些各王府的戈什哈,每隔三五天去陪皇上打布库、练骑射。”

    他带着一些憧憬:“虽说每天要做的事情是变多了,但是能在御前露露脸,说不定我能有更多机会,我希望……”

    他眸子亮晶晶的,紫棠色的脸微微发红,他特别想告诉李夕月,他希望自己更有出息,将来能匹配她这样的好姑娘。

    只是他讷于言,这样近乎于表白的语言好半天出不了口,期期艾艾的,憋得脸更红了。

    然而说出口的机会转瞬即逝了,李贵的马车绕到了角门,揭开帘子,死死地盯了亦武一眼,而后对李夕月说:“李姑娘,该回宫缴旨了!”

    又说:“刚刚我这车前这匹头马好像有些烦躁尥蹶子,我怕耽误了万岁爷的事儿,就先挤你这辆车里吧。”

    说完,就自作主张下了车。

    他是太监,当然没什么忌讳的。

    李夕月自知他这借口必有指向,加之心虚,等李贵上了她的车,她赶紧挪到角落里,把最舒服的位置让给了李贵,声音低得跟蚊子叫似的:“李谙达,我……”

    李贵不说什么,只对外面的车夫道:“走罢,回宫。”

    一路上,李贵也是一脸有气的神情。

    他先就着大车帘子里透过的光看了看李夕月的表情,而后说:“是不是福晋也挺嚣张的?”

    这个“也”字颇有深意。

    李夕月说:“算不上嚣张,不过感觉是瞧不起我。”

    李贵冷笑道:“自然的,打狗要看主人,在他们心里,我们的主子不值一提,我们这种奴才自然更不需怎么敷衍。”

    李夕月说:“反正福晋都没跟我说上几句话就走了,吴侧福晋倒拉了我絮絮叨叨好久,颖主子那里要带的东西,我也就顺便带给她了。她却说……却说……”

    想着她对昝宁毫无尊敬的评说,李夕月气得说不出口。

    李贵点点头:“她们评点主子爷,跟评点自家后辈一般,不留口德。没事,这会儿只管让她们猖狂,日后总有见分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