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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气尚且燥热,泉眼涓涓流出的水泛着甘丝丝的凉意,早被铺上青石的池底干净得没有落叶,清澈的泉水在稀疏的月光下波光粼粼。

    此处本就偏僻,又落下了结界,越发人迹罕至,一条不明显的小道更是杂草丛生,夜中愈加荒寂。

    花不语随手一拂,生冷的水转眼变得柔软起来,水面上丝丝袅袅地泛出层层水雾,缓慢地在这静夜中四散开来。

    入秋之后再见不到什么萤火虫了,仅凭着月光着实有些昏暗,那只宽厚的大手一捏一放,盈着淡淡光芒的灵蝶翩翩飘出的掌心,落在树叶林间,若隐若现地散发光芒。

    夜静得连十分细微的水声都听得清,二人虽都沉默着,可默契生在那里,倒没有半分尴尬。

    这几日的事儿扰得季沧笙身心俱疲,或许真当好好放松一下,沉沉睡一觉,才有力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就快到来了。

    泉水微有些发烫,天气又热,季沧笙坐于水边,水汽蒸上来,白色的里衣濡湿,变得有些通透。他身上没几两肉,两条腿浸在水里,被泉水烫出两道分明的界限,皮肤薄薄一层绷着,可爱又可怜。

    花不语尽心尽责地调试着水温,他将那生着药田的随身秘境打开,一条白色的小狗撒欢儿地跑出来,它灵智还未多高,不懂得太多,只知道它个子太大,原形出来不方便。

    小东西叼着一把灵草放到花不语的手心,回秘境之前跑去季沧笙那儿讨好地蹭了蹭,又迅速地钻回了秘境。它辛辛苦苦地跑了好几趟,才把需要的药材全部找齐。

    这些灵植灵草是花不语近几年来从各个秘境之中搜刮来的,有些甚至只有十分古老残破的孤本中才有记录,朱雀之羽没了,用得想些其他法子调调某人阴煞气重的身子。

    草药泡进池水中,透明的水色顿时变得迤逦起来,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颜色,或许是极阳之性,偏了些澄澈的淡红,连味道也带了两分燥热。

    季沧笙本就不喜热,何况现在天还没凉下来,这么下去可不是跟煮虾一样,他索性就泡着腿脚,坐在池边逗狗玩儿。

    小东西发出吚吚呜呜的叫声,讨好地转圈圈,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转圈干着急。

    “你也没个名字。”疲惫过后的嗓音本该是沙哑的,可惜被这药泉一泡,连声音都被浸得温柔起来。

    他只是随口一说,小东西立刻来了劲,点头哈腰地直蹦跶,就差没跳起来。

    花不语将季沧笙换下的衣物收敛好之后,也席地坐过来,动手一拨把小东西给拨离得远了些,生怕这小玩意儿爪子一薅给药泉添泥。

    小家伙吚吚呜呜地跳到另一边去,小脑袋委屈吧啦地贴到季沧笙的手臂上,湿漉漉的眼睛控诉着主人无情。

    分明是只凶狠的神兽后裔,搞得跟个吃里扒外的小奶狗似的,撒娇得顺其自然,还有两幅面孔呢。

    花不语早先就说它的名字由季沧笙来取,虽然但是,季沧笙看了一眼小家伙,道:“就叫小白吧。”

    小白:“……呜呜呜。”

    看它脑袋一耷拉,好不可怜,显然是不喜欢这名字,叽叽歪歪地撒泼呢。

    花不语淡淡看它一眼,小白狗也不吚吚呜呜了,蔫儿巴巴地把脑袋搁那腿上,想了半天没想通,突然变回了原形。

    还好这附近算是宽敞,没被它一屁股坐塌。

    这家伙的原形比食盈兽矮了不止一半,在秘境中关久了之后天天都在撒欢儿,身体精.壮得很,厚实的兽皮下紧绷着惊人的力量,那对獠牙有成人一臂之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如此骇人的巨兽此时低着头,用头亲昵地往人耳边蹭蹭,想要换一个名字。

    这么大块头还撒娇,果然是个小东西。

    季沧笙抬手往它脑袋上顺了顺:“知道你不小,不过你前头已经有环环了,就叫二白?”

    不知道一穷二白但是就是觉得这名字不够威武霸气的某神兽后裔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它命运的后颈皮就被捉住了。

    花不语右膝跪在人身后,左腿支在季沧笙身侧,伸手就把这撒泼玩意儿提溜过来,他身上带着某种特别的冷香,这姿势能把人整个圈进怀里,薄薄的衣衫下是精壮有力的躯体,实在是让人不禁心跳。

    二白被提溜着,变回了小白狗,整个身子被拉长,像只待宰羔羊一动不敢动,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季沧笙还没开口,小东西就被丢回了秘境里。

    它的主人连灵宠的醋都吃,真是不要脸。

    花不语好哄歹哄才让人整个泡进了池水里,这极阳极燥的水即便是蒸出来的水汽也带着药效,多待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下腹就有些紧绷。

    他找了个借口回去拿衣物,清心诀念得都要飞起来了,也压不下去那股莫名的邪念。

    花不语恨不得啐自己一口,不是没开灵智的野兽,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夜深之后,气温终于降了下来,站在衣柜前踌躇了片刻,花不语最终还是拿了一套被他压在最下面的一套玄色长衫,那白衣的影子在他心头脑海挥之不去,还真是怕了之后看到就不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礼。

    着实是,有些难熬。

    即便压抑着不去看,不去想。

    落荒而逃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做了一夜荒诞迤逦的梦。

    季沧笙几乎是一晚上没睡着,他从肉.体到精神都十分疲倦,却一闭眼就能看见那漫天的花,分明还没开始做梦,眼角就有些发涩了。

    第二天天刚亮不久,季沧笙便起了,花不语给他准备了一身玄色长衫,他一路从仙寐山走到天元峰,发现天元门弟子大都换上了黑衫,不免得心中怅然起来。

    天元门作为裁决之门,道服纯白示为无垢,无私,无念,无欲,因此若是有上仙陨落,便举门齐着黑衣,以表哀悼。

    子虚上仙素来喜欢沈释这个师侄,仅一夜就下达了安排,季沧笙这一身黑袍反而显不出丝毫的突兀了。

    一路上无数人敛着神色,低头行礼道天元仙尊,季沧笙一步步走往天元峰,他累了,觉得每一步都太过沉重。

    进入天元峰地界之后,这派热闹之景转瞬即逝,连枝叶也显得孤寂,再着不住分毫人气了。

    季沧笙拾阶而上,那些强行收敛下去的情绪,像秋日的风筝一样被风吹了起来。

    天元峰的弟子房很偏,建在阳面,且屋舍都相隔很开,唯有两处相隔较近那儿地势平坦,本是想修作偏院的,却是因为某人的到来而正式修成了完整的院落。

    季沧笙没在这里住太久,两三年吧,那时候他已经是天元仙尊了,便在仙寐山找了处偏僻又偶尔照不进阳光的地方落了个住处。

    之后便再没怎么来这里住过了。

    可这毕竟是天元仙尊的院落,每隔几日便会有小童过来清扫,还会顺带照料庭院里的那棵桃树。

    小童没什么修为,自然没发现来了人,今日日头不错,便推开了窗户,给屋子透透气,多在屋中待了一会儿。

    季沧笙站在桃树下,入秋之后,那绿叶也耷拉着有些萎靡,即便今日是个艳阳天,也唤不起它的精神来。

    他伸手,带了些小心翼翼,那斑驳的树皮依旧是硌手的,他缓缓地,闭上双眼,抬头,却再看不见那漫天的璀璨。

    花谢了,叶枯了,再过些时日便是万物凋零的季节,树之精不再如花苞待放时那般充盈跳跃,温和的,衰老地,缓缓落下来,布到他的身上,只留下来不及捉住的温度。

    “天元仙尊……”小童终究是打扫完出来了,他看见院中的人,惊了一下,毕竟他在这儿打扫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有人来过的痕迹,他天赋不佳,是天元门最底层的存在,而眼前这人,是天元门、甚至上仙界至上的存在。

    小童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不瞎也不傻,赶忙带着洒扫的用具告辞,准备去另一间院落打扫,却忽然被叫住了。

    “不用去了。”季沧笙说。

    那声音里带着小童听不懂的情绪,可悲伤是人类所共通的情感,即便是他听了也心生悸动,顿时也有些难过。

    他说:“哪里以后,不会再有人住了。”

    小童这才回想起来,今日所传,说是天元仙尊最后一位师兄也在昨日去了,他不想再触天元仙尊的眉头,赶忙转身离开了。

    小童没跑两步,季沧笙便听到他声音急促道了一声:“踏花师兄。”

    季沧笙搭在树皮上的手不禁一蹙。他转过身,果不其然看到那人,一身玄色劲衫,高束利落的长发,眼睛里带着心死的悲凉。

    那个眼神像刀一样扎在他心上,抽搐着思议的痛感,季沧笙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半句话。

    他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张脸,那突如其来的慌乱冲开了所有情绪,把一切都搅乱了。

    花不语看起来和往日里没什么两样,练功,做饭,伺候得滴水不漏,可再没多说过一个字。

    季沧笙被他这言行冷落了一天,心脏被搅得恍惚又觉难受。

    “花不语。”莫名其妙地,他叫了他的名字,如前世那样。他拽着那有力的手腕,像是一松手,连这个人也要不见了一样。

    他语气冷静,听不出多的情绪:“和我谈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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