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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从那以后,梁砚成了小区里最干净最成熟的崽,不管谁来找他玩泥巴,他都会扯扯自己胸前的红领巾,一本正经,“不可以,我不可以去。”

    但是如果有人欺负到他头上来,他就会挑挑小眉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是么?那让隔壁周家也去!周家也又没有妹妹!让他去!让他去打架!”

    周家也本人因此打架经验逐渐丰富,后来差点被他爹丢进少林寺。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梁砚要当哥哥啦!

    结果没过多久,梁母就住进了医院,梁砚担心得奶膘都没有以前大了,每天也不指派周家也去打架了,而是放了学就往医院跑,顺便在医院门口的花店给他妈带一束他妈喜欢的白牡丹。

    ——其实最开始是偷的,因为他没钱,后来被店老板抓住了,梁砚哭得满脸泪,把人家老板吓得还以为这小孩家里走了什么人,二话没说送给他一大束。梁砚当时太小,抱不动这一大束,就问老板能不能每天拿一支,老板以为这小孩儿要借此纪念家里走的那个人,顿时更感动了,顺便跟梁砚表态以后每天都可以来免费领一支。

    梁砚把这花送到第七朵的时候,终于知道了梁母住院的真相——妹妹没了。

    梁砚伤心了很久,他不敢哭,因为他爸爸说他妈妈才是最伤心的。

    梁砚大概能猜到,因为梁父把喻姨请到了家里。

    喻姨是医生,妈妈一定是生病了才会需要喻姨。

    后来,梁父和梁母就带着梁砚去了一家都是小朋友的地方,那是梁砚第一次见到梁诩墨,当时梁诩墨已经很高了,但是她很瘦,皮肤是黄色的,她站在一群小女孩当中,头都不敢抬。

    他听到梁父说想要一个七岁,或者名字里带有七的小女孩,因为梁砚当时送了梁母七朵花。

    梁砚记得那个院长笑着说确实有一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女孩那天一直没出现。

    梁父其实有些失望,甚至表示可以下次来,他们并不着急。

    但是这个时候,梁诩墨开口了,她低着头走到梁父面前,沉默了很久,才仰起头说:“我七月的生日,可以吗?”

    小姑娘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乞求,看的梁母几次红眼落泪。

    梁父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说:“我叫蔡红。”

    那天下午,落日染红了整片天,红光照在梁诩墨脸上,她怯生生,却也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向往。

    后来,梁父和她说:“你叫梁诩墨。”

    -

    梁诩墨比梁砚大了四岁,梁砚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弟弟妹妹了,但是没关系,他有姐姐,他的姐姐对他很好,很疼他,会在爸爸妈妈忙的时候给他做好吃的,会偷偷把零花钱省下来给他买吃的。

    他在外面打架惹事,从来都是梁诩墨去处理,处理完以后非但不会告家长,还会把他整理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一直到上初中,所有人都知道,梁砚有一个很疼他很宠他的姐姐。

    这个姐姐长得很好看,性格很温柔,很少大声讲话,胆子好像也不是特别大。

    因为梁诩墨的宠溺,梁砚小学就过得无法无天,升初中那天更是直接挑衅了几个高年级学长。

    学长气不过,找了更高的学长——几个高中混混,放学堵梁砚。

    梁砚从小就爱玩,大概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他跟任何人都能聊得很热络,幼儿园的时候一边把同桌打哭一边还能三言两语把同桌劝去给他买喝的,当然钱是梁砚出的,顺便还会给同桌买一瓶。

    小学的时候,梁砚一边在课堂上把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边在课下跟老师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型。

    好像每个人都很喜欢他。

    所以高年级学长带人堵他的消息,梁砚还没放学就听了八百个版本,什么“梁少你下午别来了,有人要揍你!”“梁少你要不请假吧!”“梁少啊!让周家也替你去啊!”“梁少!!让你爸妈来接你!!”

    梁砚怎么可能找爸妈,他甚至谁也没通知,一个人不知道捯饬了些什么玩意儿,放学的时候几个神龙摆尾,就不见了踪影。

    然而堵梁砚这种消息不知道被谁传进了刚中考完在家休息的梁诩墨耳朵里,梁诩墨爱弟心切,毫不犹豫便跑去了。

    依照以往的经验,她也没有告诉梁父梁母。她甚至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都是小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

    只要她稍稍摆出大人的姿态,便可以轻而易举把事情解决掉。

    然而她失策了。

    学校旁边的巷子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大雨浇灭了天边最后一丝光,梁诩墨想起想起自己过去经历的那些,她贴着墙壁,浑身发抖,她尖叫着让那些人不要靠近换来的却是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直到一个男人背着微弱的路灯光走到她面前,那个人捏着她的下巴,拿手机照在她脸上,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愣了。

    “是你?”

    梁诩墨无声瞪大眼睛,随后撕扯着喉咙,她不停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

    那人冷笑,“认错人?老子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你这个婊/子!”

    像是被人阻断了喉咙,梁诩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无声看着眼前人,没有做任何挣扎。

    -

    梁砚和周家也在游戏厅混到大雨倾盆才想起来回家的事情,两个少年彼时已经身高一七五还多一点,人群里格外显眼。

    尤其周家也还剃了个光头,尽管头上戴了个棒球帽,后面露出来的青皮也格外显眼。

    梁砚乐得想死,一路上摘了他八百次帽子撸他的头,最后把周家也逼急了,一把抢走帽子反扣在自己头上,指着他骂:“你他妈再摘一次试试?”

    梁砚不摘了,一挑眼皮,“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让我摘我就摘?你算老几?”

    周家也:“……滚。”

    梁砚不闹了,不知道从哪摸了根牙签在嘴里叼着,他蹲在屋檐下,伸手接雨,接了一手湿的扬手甩在周家也脸上。

    周家也一掌把他劈进雨里,“你给老子等着!下次泼你一头红油漆!你也给我剃了!”

    梁砚淋了雨也不在乎,抬手把瞬间淋湿的头发耙到脑后,露出逛街的额头和优越吸睛的面孔。

    雨水砸的他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睫毛都被雨水淋得成缕。

    “你是染红的,油漆能洗掉好吗傻/逼。”

    周家也懒地理他,正要转身离开时,手机忽然响了。

    旁边梁砚调侃,“女朋友啊?”

    周家也掀唇让他滚,接通没一分钟,脸色突然变了,紧接着抓住梁砚的手就往雨里跑。

    淋雨和迎着雨跑的感受还是不一样的,今天的雨大,梁砚被砸得眼疼,甩开周家也的手问他发什么疯。

    周家也脸色难看得不行,“我看你才要疯了,咱姐来接你了你知道么!”

    几乎是同一秒,头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梁砚的眼睛,也把他的脸照得惨白。

    -

    梁砚有时候都会选择性忘记那些画面,但是好像越是逃避,深夜梦魇里就越要清晰地送到你面前。

    他看着角落里已经完全傻掉的梁诩墨,好久都迈不了一步。

    他不敢靠近。

    直到周家也骂了一声操/他妈的,梁砚才恍惚了一下,他手脚都冰冷到骨髓里,肌肤上的汗毛像一片逆鳞。

    他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只吐出来一个字:“姐……”

    他跪在梁诩墨面前,脊椎像被压弯的钢筋,头也完全低下。

    他没有脸再看梁诩墨。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配不配再叫梁诩墨一声姐。

    他沉默着,把外套脱了,面对面罩进梁诩墨怀里。

    几乎是两个人相碰的同时,梁诩墨才爆发出令人耳鸣的哭声,她抱着梁砚,哭得撕心裂肺,她哭着求他带她回家。

    梁砚感觉自己几乎要咬死牙齿,他脖子青筋一片,“姐,我去——”

    “你不准去!”梁诩墨死死抓住梁砚的手臂,指甲几乎扎进他皮肤里,她恳求他,“不要去,不要去好不好?我们今天什么都没发生,梁砚,带姐姐回家,带姐姐回家好不好,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梁砚把梁诩墨带回去了,但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谁也不能真的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梁父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当时梁砚一夜没睡,第二天也没上学,他都没给梁父机会去他房间里拎他,而是直接跪在了门口。

    梁父进门以后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你就这样做男人的吗!”

    梁砚嘴角直接出血,他毫无怨言,跟梁父说:“姐姐从昨天就没出来。”

    梁父甩手上楼,很快又匆匆下楼,没过多久,梁砚就看到了喻旼。

    之后梁砚一直跪在地上,他看着家里进进/出出很多人,有些他甚至见都没见过,直到夜色降临,他看到梁诩墨从楼上下来。

    她一步步走到梁砚面前,单膝跪地,把他扶起来,她笑了笑,声音依旧温柔轻和,她摸他的脑袋,问他膝盖疼不疼。

    梁砚没忍住当场哭了出来,他哽咽着跟梁诩墨说对不起。

    说很多声。

    梁诩墨给他擦眼泪,告诉他没关系,甚至把他抱在怀里说:“没事的,什么都没发生,今晚好好睡一觉,很快就会过去的。”

    晚上回房前,梁父把梁砚喊到书房去,梁砚一问三不知,梁父疑似松了口气,跟梁砚说:“以后就把这件事当没发生过好了。”

    梁砚不可置信,他瞪大眼睛,“不可能!我必须——”

    “你必须干什么!”梁父吼,“你必须闹得人尽皆知皆知是不是!你姐以后还过不过了!她没有她想要的人生吗!她没有她的选择吗!这件事情!从始至终,我们必须尊重她的想法!”

    “你现在知道心疼知道后悔了!可是这就是人生!人生永远只有只有一个选择!你错过了救她的选择,就只能一生向她道歉!”

    离开书房前,梁父又说一句:“梁砚,你反思一下,为什么是你做错了事情,却要你姐这个受害者反过来安慰你。”

    “她到我们家来,不是给你那些破烂事擦屁/股的。”

    “从她叫梁诩墨那一刻,她就是我们梁家的人。”

    “是我的女儿,是你的姐姐。”

    “你可以疼妹妹,为什么不能疼姐姐?姐姐不是女孩子吗?”

    女孩子。

    女孩子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人。

    一阵风掀过来,梁砚从沉重且巨大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他视线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如此反复,最终才在瞳仁中央亮起一点猩红色。

    修长指尖弹了弹烟灰,梁砚才说是剧本的事情。

    “那天她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没注意这点。”

    “这样啊。”喻旼点点头,“那应该是刺激到了。”

    梁砚哑着嗓音“嗯”了一声。

    喻旼听他这声音难受,抬手摁了摁他的肩无声安慰,梁砚掀唇讥笑,“我有什么可安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