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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李太后倒了两杯茶,“是我连累了你。”

    杨太傅抬眼,看着她不说话。

    李太后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坐。”

    杨太傅犹豫了再三,慢腾腾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娘娘有何吩咐?”

    李太后把那杯茶放在他面前,“多谢你这么多年用心辅佐皇儿。”

    杨太傅小声回答,“这是臣的本分。”

    李太后叹了口气,“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伤了,都好了没?”

    杨太傅又微微抬眼,“臣都好了,多谢娘娘记挂。”

    李太后正好和他四目相对,杨太傅的眼就再也垂不下去了,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李太后四十多岁了,因她容貌出众,且保养得宜,不知道的人,以为她三十出头呢。

    杨太傅愣了好久,鬼使神差般喊出两个字,“姐姐。”

    李太后眼底忽然有些水光,“镇哥儿,你还好吗?”

    杨太傅的眼眶也有些红,“我还好,姐姐好不好?”

    李太后笑,“我是太后,全天下再没有哪个妇人日子比我好过了。”

    杨太傅苦笑,“是我多虑了,姐姐过的好,我就放心了。”

    李太后脸上的笑容忽然绽放到最大,“镇哥儿,你老了。”

    杨太傅本来被李太后的笑容闪的有些晕,听见这话,顿时回过神,眼神闪躲,“姐姐风采依旧。”

    李太后笑得更盛了,“你知道皇儿叫你来的意思吗?”

    杨太傅嗯了一声,“臣知道,但臣不能。圣上交代的事情,刀山火海,臣义不容辞。”

    李太后不再说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眼底却仍旧有些水意,“镇哥儿,我若说,我愿意呢,不为皇儿,为了我自己。”

    杨太傅忽然抬头,眼神犀利地盯着李太后,“娘娘莫要开玩笑,臣不能一错再错。”

    李太后端起茶盏,低下了头,“镇哥儿,皇儿最精明了。哀家虽然是他亲娘,也被他套进去了。可哀家明明知道这是个套,却也不想出去。”

    杨太傅半晌后开口,“姐姐,他是个好皇帝,心里装着天下黎民百姓。”

    李太后轻声回道,“哀家知道,皇儿是个好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他殚精竭虑。哀家是他的亲娘,怎么能不为他分担呢。”

    杨太傅眼神闪了闪,“姐姐只需安享富贵就好,外头的事情,有我们呢。”

    李太后抬头,笑看他,“镇哥儿,哀家今日很高兴。”

    杨太傅忍不住问,“姐姐因何高兴?”

    李太后忽然笑,“你说呢?”

    杨太傅表情复杂,“姐姐,以前,我救圣上,是为了姐姐。现在,我为圣上办事,不全是为了姐姐。”

    李太后点头,“我知道,以前我留你,是为了皇儿。今日我来,也不全是为了皇儿。”

    杨太傅眯起了眼睛,“姐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太后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镇哥儿,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必耿耿于怀。我以前恨你们家老太太,现在也能理解她了,谁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呢。”

    杨太傅的声音毫无温度,“姐姐,为了圣上,姐姐什么都愿意做吗?”

    李太后的声音也很轻,“当念你若娶了我,最多是年轻时艰难一些,也可能做不了这么大的官。但皇儿不一样,若皇位不稳,他会人头落地。不光是他,我两个女儿,还有娘家一群人,所有人都要受牵连。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是他亲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但如今不一样了,皇儿有能力保全自己了,我就不用管他啦。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有些话,哀家也只能和你说了。”

    杨太傅的面容忽然柔和了下来,“姐姐是个好母亲。”

    李太后忽然抬头看着他,半晌后道,“我不是,我们的孩子长这么大了,我没有照顾过他一天。”

    杨太傅听见她说孩子,心里更加柔软,“姐姐,宝儿很好。”

    李太后动了动嘴唇,想告诉他实情,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后道,“镇哥儿,我对不住你,不该利用你。”

    杨太傅笑,“姐姐说的,我都明白,但我愿意。不说为了姐姐,我十年寒窗,也想出人头地。这天下的男人,没有不喜欢权力的。”

    李太后指了指茶杯,“你喝口茶润润嗓子。”

    杨太傅也不拒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李太后问他,“你整日当差,累不累?”

    杨太傅浅笑,“累是真的,但也高兴。”杨太傅有些话没说出来,我在外面,你在宫里,上朝的时候,我离你最近。

    李太后眼神温和地看着他,忽然伸出了手。

    杨太傅有些楞。

    李太后低声说道,“镇哥儿,把你的右手给我。”

    杨太傅犹豫了许久,伸出去了那只肉掌。

    李太后隔着小桌子,双手捧着那只肉掌,轻轻抚摸那几根断指,忽然间就掉了泪,“镇哥儿,我对不起你,你还疼不疼?”

    杨太傅任由她抚摸,见她泪越流越多,起身走了过去,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姐姐,都好了,不疼了,你别哭,你一哭,我就乱。”

    杨太傅站着,李太后坐着。她抬起泪汪汪的双眼看着他,仍旧是那句话,“镇哥儿,我对不住你。”

    杨太傅忽然伸出左手,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姐姐,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李太后忽然站了起来,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镇哥儿,我从来不想做什么太后,我只想有一栋小宅子,你有个养家糊口的差事,家里有一群孩子,有粗茶淡饭。可是,我不配,我不配过那样美好的日子。寿康宫那么大,我的心却空荡荡的,宫门口有多少块砖我都数的一清二楚。一年又一年,我的心早就死了。下辈子,求老天爷不要再这样惩罚我。”

    杨太傅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紧紧搂着她,柔声安慰,“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窝囊,我当年应该去莫家退亲。就算做不了太傅,我考个举人,做个教书先生,咱们也能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李太后继续哭,杨太傅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看着她悲痛绝望的样子,杨太傅心如刀割,“好姐姐,你别哭。虽然咱们没在一起,我一天都没忘了你。每天隔着几道宫墙,我也能感觉到姐姐的存在。”

    李太后停止了哭泣,抬起有些红肿的双眼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镇哥儿,这世上,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杨太傅忽然笑了,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愿意对姐姐好,就算等我白发苍苍,这颗心一直没变过。”

    李太后又把头埋入他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镇哥儿,我也从来没忘了你。”

    杨太傅用下巴摩挲她的头顶,“姐姐,别说话。”

    二人就这样紧紧相拥,什么都不说,屋子里的氛围安静祥和。

    过了许久,李太后忽然开口,“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杨太傅松开她,然后看着她的双眼,“姐姐,我今日也很高兴。”

    李太后笑,“你快去吧。”

    杨太傅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又伸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两下。忽然,他又一把将她搂了过来,眼神深邃地看着她。

    李太后颤抖着垂下了眼帘,杨太傅见她这样,毫不犹豫地俯身低下头。

    过了许久,杨太傅强迫自己又松开了她,继续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二人呼吸相闻。

    李太后有些羞怯,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墙壁,杨太傅会心一笑。他知道,隔壁肯定有人在偷听。

    杨太傅彻底松开了她,“姐姐,我走了。”

    李太后点头,“你去吧,保重身体。”

    杨太傅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了。

    他才出门,李太后忽然又撵了过来,“镇哥儿。”

    杨太傅回首,看着她倚在门框上,钗环有些散乱,脸上哭的有些可怜,他的心蓦地又柔软了下来,脚下再也挪不动一步。

    李太后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杨太傅想了想,“等我办完了圣上给的差事,我再来。”

    李太后犹豫了一下,忽然冲了出来,把自己贴身用的帕子取了出来,塞到他手里,“你要保重身体,我,我等你回来。”

    杨太傅接过帕子,塞进了袖子里,“好,姐姐回去吧,外头风大。”

    李太后摇头,“你去吧,我看着你走。”

    杨太傅笑着转身,往外头去了。

    他沿着门前的路走了好远,忽然出来两个人,带着他往外面去了。

    杨太傅上了马车,惊愕地发现,景仁帝就在车上。

    他愣住了,然后反应过来,“圣上。”

    景仁帝笑,“朕送先生回家。”

    马车一路吱吱呀呀,景仁帝一言不发。

    杨太傅轻声说道,“臣多谢圣上。”

    景仁帝眼睛看着车帘,“先生,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故人非故人,先生不必过于挂怀,这天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先生去做。”

    杨太傅笑而不语,傻孩子,你没有经历过,怎么会知道我和你母亲的难处。

    但景仁帝是帝王,他也只能嗯了一声,“臣知道。”

    君臣二人相顾无言,到了杨府,杨太傅对景仁帝俯首,“多谢圣上送臣回家。”

    景仁帝笑,“先生不请朕进去坐坐?”

    杨太傅笑,“臣家里简陋,圣上不要嫌弃才好。”

    君臣二人一起下了车,直接去了杨太傅的外书房。景仁帝兴致勃勃,在屋里东看看西看看,杨太傅就陪在一边。

    忽然,外头传来声音,“阿爹回来了。”

    杨太傅来不及阻拦,宝娘带着杨默娘一起进来了,还一人捧了个盘子。

    一进屋,宝娘发现屋里有人,顿时愣住了,再一看此人身上衣衫,五爪金龙,她马上低下头,墩身行礼,“阿爹有客,女儿告退。”

    景仁帝忽然开口,“什么好吃的,先生也请我尝尝。”

    杨太傅吩咐女儿们,“把东西都放下,你们回去吧。”

    宝娘带头,把盘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屈膝行礼,后面杨默娘有样学样。

    杨默娘虽然没见过皇帝,一看阿爹在一边恭敬地陪着,知道此人身份高贵,立刻低下了头,但还是不小心看到了景仁帝的目光。

    景仁帝看了眼杨默娘,有些稀奇,这姐妹两长得确实像。宝娘放下东西就带着妹妹走了。

    景仁帝坐下,自己取了盘子上的点心吃,吃完了半盘子点心,他拍拍手,“先生歇着吧,朕先走了。“

    杨太傅又把他送到了大门口,目送他离开,然后自己回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