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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老太太见了二娘子的相貌,什么都没说,只说老爷高兴就好。

    老爷后来宠爱丰姨娘,可丰姨娘的长相太招眼,老爷怕外人诟病,于是纳了陈姨娘。

    此后七年,明盛园再没传来一个字。他是老爷心腹,心里清楚,老爷用心疼爱二娘子,何尝不是爱屋及乌。

    书房中,杨太傅写了好几篇大字,渐渐平复了心情。

    明珠安好?他的心忽然揪了起来,你只关心明珠吗。

    杨太傅看着窗台上的一盆绿植,半晌后又笑了。君子落棋无悔,我虽不是君子,自己答应了的事情,又何必苦恼。

    你放心吧,明珠一直安好。

    他又叫来莫大管事,“外头的流言该收一收了。”

    莫大管事低头应好。

    秦嬷嬷在外头胡说八道,杨太傅和莫大管事怎么可能不知道。杨太傅当年为了让女儿有个合适的身份,把她记在莫氏名下。如今女儿知道了身世,就不需要再遮掩了。

    早些时候,秦嬷嬷只是影影绰绰说宝娘不是莫氏亲生,这些杨太傅还能忍受。等她说宝娘不孝不悌,杨太傅就把她打成了血人。

    秦嬷嬷挨打的动静极大,这才过去没多久,连明盛园都惊动了,还送来了四个字。

    杨太傅嘲笑自己,为了得这四个字,他竟然放任秦婆子在外头胡说八道。方老二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小人。

    秦嬷嬷被莫家人赶到了庄子上,府里再也没人赶出去散布流言。莫大管事让人在外头传杨家姐妹和睦,每日一起做饭孝敬长辈,几天的功夫,就把三个女儿都漂白了一番。

    杨太傅混朝堂的人,整日和百官打交道,那些做官的人心都黑透了,秦嬷嬷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就不堪一击。

    杨太傅之前一直拖着,就是想看明盛园是不是彻底撒手不管。如今他找准了方向,三下五除二,把府里治理的干干净净。

    宝娘的名声得以保全,明盛园那边再也没送来一个字。

    莫氏没有了秦嬷嬷,如失双臂。

    秦嬷嬷是她的堂姨母,也是她的乳母。从小陪伴她长大,她一个眼神,秦嬷嬷就能明白她的意思。秦嬷嬷说话,她看一眼就明白了。说句大实话,她和秦嬷嬷之间,甚至比老秦姨娘关系还要紧密。在老秦姨娘心中,莫二老爷才是最重要的,但在秦嬷嬷心中,莫氏比她的独子还要重要。

    秦嬷嬷走了,荔枝成了正院的第一人。以前有秦嬷嬷在,荔枝白担了个大丫头的名头,除了管一管小丫头们,太太的事情她一概插不上手。在秦嬷嬷眼里,荔枝和那些小丫头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月钱多一点罢了。

    如今秦嬷嬷不在了,看样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荔枝走马上任。

    头两天,莫氏因为愤怒和伤心,没有太在意荔枝。等她平复了心情之后,发现荔枝实在是不得用。

    但这也不能怪荔枝,在平常人家里,荔枝做个大丫头绰绰有余。她能写会算、通礼仪,杨家人脉关系她也摸透了个大致,辅佐太太管家绝对够格。

    可莫氏是个聋子,交流方面就是个障碍。莫氏知道自己的短板,她自尊心极强,不愿意用手语。别人都张嘴说话,她不能说话,觉得用两只手比划有失颜面。

    秦嬷嬷最晓知她的心意,就是她的口。可荔枝哪里明白她的意思,莫氏以前从来不和荔枝多交流,现在又不愿意用手语,可把荔枝为难坏了。

    这样相处了几天,莫氏越发觉得荔枝蠢笨不堪。

    她想换丫头,但可着整个太傅府,再也没有谁能看懂她一个眼神的意思了。

    莫氏想到这里,越发痛恨杨太傅。她的臂膀,他说砍就砍。

    莫氏有时候想到年轻的事情,有些后悔。当年不应该被杨镇美色吸引,答应了姨娘的夺婿计划。可那时候杨太傅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出身贫寒,读书极好,其父又是她祖父的救命恩人。

    姨娘跟她说,那李家丫头不过是李家从外面捡来的野丫头,虽有两分姿色,但不通文墨、粗鄙不堪,若是退了婚,杨家哥儿说不定还高兴呢。她也以为凭着自己的美貌和家世,能把那个七品小官家的养女比下去。可她万万没想到,杨太傅是个犟种。陈氏背着他把婚事一退,他一辈子耿耿于怀。

    莫氏有时候猜测,你到底是喜爱她还是因为退婚没经过你的同意伤了你的脸面?但她问不出口,杨太傅也不和她说。

    有时候莫氏又给自己打气,当年她是庶子的庶女,又失聪,略微像样的人家都不肯要她。如今她是太傅夫人,娘家哪个姐妹有她体面。她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二十多年过去了,莫氏现在懒得去想谁对谁错了。她只知道,杨太傅确确实实从来没把她放进心里。

    二十多年前,刚开始她小意体贴,她还以为他能回头,谁知道他不过是做给莫家看的。等莫家败落,他发达了,他连表面文章都开始敷衍起来。

    莫氏心里恨的呸了一口,你要是有种,当年怎么不让你老母亲来我家退亲。反正你都退过一回亲事,再退第二回 又怎么了。

    莫氏整天在后院诅咒杨太傅,杨太傅根本不理她。朝堂上的事情就够他忙活了,再教导孩子们。他每天把自己弄得很疲惫,晚上倒头就能睡。

    入了伏之后,宝娘热的连门都不想出了。

    杨家终于开始用冰了。

    这是杨太傅亲自规定的,不入伏,除了老太太院里,府里其余人一概不许用冰。他手里几个大庄园,还有不少铺面,每年又能得景仁帝许多赏赐,太傅和吏部尚书两重身份,杨家已经不缺钱了,但杨太傅教育孩子们,还是以简朴为主。

    京城里许多豪门贵族,从天稍微热一些开始,各院就开始用冰块,等到了伏天,整天泡在冰屋子里。年纪轻轻的,许多人就有了风湿。但他们用惯了冰,宁可用棉被裹着腿脚和肚子,也要在屋里摆冰盆。

    杨家一直熬到了初伏第一天,莫大管事亲自带人开了冰库,开始往各院里送冰。

    陈氏和杨太傅的份例是一样的,莫氏略次一等,几个孩子们也是一样的,两个姨娘最少。丰姨娘有两个孩子,娘儿三个合在一起,足够用了。陈姨娘只有一个孩子,但她整日泡在陈氏那里,也能蹭一蹭。宝娘单独住了个院子,她的份例,想一天到晚用冰也难,但杨太傅把自己的份例分了一半给女儿。他整日在衙门,也用不上。

    家里女学已经停课了,杨太傅也不再让她们每日下厨,宝娘除了请安或早晚去园子里逛一逛,彻底开始闭门不出。

    家里用冰的第一天,宝娘兴奋的直搓手。

    喜鹊在一边高兴的叽叽喳喳,“二娘子,总算有冰了。这天热的人要冒火了。”

    宝娘揶揄她,“你这头上两根黄毛,一把火就没了。”

    其余几个丫头都嘻嘻哈哈笑了,刘嬷嬷也忍俊不禁。

    喜鹊噘嘴,“二娘子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头发少,还笑话我。”喜鹊的头发有些黄,还少。在这个崇尚黑长直的年代,喜鹊就很受伤。

    宝娘又安慰她,“莫急,你还小呢,等过几年,你这头发说黑就黑了。回头咱们每天弄点芝麻糊吃,听说那个吃了能长头发。”

    喜鹊双眼发亮,“二娘子没蒙我?”

    宝娘眨了眨眼睛,“蒙你的,好不好使,试试不就知道了。”

    刘嬷嬷哈哈笑了,“二娘子快别逗她了,昨儿她阿娘还问我,喜鹊好不好。若是把她惹哭了,莫管事家的要心疼了。”

    喜鹊皱了皱鼻子,“二娘子比我还小几个月呢,整日老气横秋的。”

    冰送来了之后,在栖月阁的正房中屋东边摆了一盆。

    宝娘带着刘嬷嬷、喜鹊和另外四个丫头一起围着冰盆转。

    冰盆好大,里头摆了一块巨大的整冰,快有宝娘高了。大冰块冒着“白烟”,看的几个丫头拍手叫好。

    宝娘屋里有六个丫头,她是未成年小娘子,份例没有一等丫头。喜鹊和另外一个黄莺是二等丫头,因喜鹊是莫大管事的女儿,黄莺是外头买来的,她自动退出一射之地,从不与喜鹊争长短,喜鹊渐渐成了这屋里第一人。喜鹊管着宝娘贴身的事儿,黄莺管着院子里的杂事儿。刘嬷嬷是贴身保姆,平日里不大管事,只静静地陪着宝娘。

    另外还有四个三等丫头,梳头的巧簪、管衣裳的青萝、管茶水的香茗和管饭食的春燕。除了这六个能在她面前说得上话的,还有几个年龄特别小的小丫头,外加几个干粗活的婆子。

    这会子六个丫头都团团围着冰盆,宝娘靠近冰盆后,感觉到一阵凉意袭来,顿时打了个哆嗦。

    她立刻吩咐众人,“都离远些,莫要贪凉。”

    刘嬷嬷点头,“二娘子说得对,这会子若是贪凉离的近了,那可伤身的很。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小娘子若是受了凉,等长大嫁人了,养不出孩子来。”

    刘嬷嬷说的直接,几个丫头都红了脸,嘻嘻哈哈往边上退。

    那大冰块持续往外头冒白烟,很快,整个屋子渐渐凉了起来。宝娘让青萝把卧房帘子掀开,让凉气进到卧房里去,晌午她也能睡个安生午觉了。

    一屋子的人都凉快了下来,宝娘想到院子里那几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于心不忍,让黄莺把她们都叫了进来。

    “可怜见的,年纪这样小,让她们进来一起凉快凉快。”

    黄莺领命出去了,刘嬷嬷本来想阻拦,想想还是算了。二娘子如今愿意施恩,也能让栖月阁更团结些。

    几个小女孩们怯怯地进来了,平日她们都是在门口伺候,屋里的事情,都是几个姐姐们干的。

    宝娘冲她们招招手,“外头热,进来一起凉快凉快。你们今日的差事都干完了没?”

    小女孩们看向黄莺,黄莺帮着解围,“回二娘子,她们还小呢,就扫院子跑腿。这些日子天热了,她们一大早就起来把院子里扫干净了,这会子无事做,都在耳房里候着呢。”

    宝娘点头,“没耽误差事就好。春燕,你晌午去拿饭的时候,多带些绿豆汤回来,给院子里的老妈妈们也分一些。”

    春燕屈膝应了。

    刘嬷嬷笑了,“二娘子体恤人心,这才是大家子气度。”

    宝娘笑了,“老的老小的小,万一哪个中暑了,也不好。”

    宝娘有见冰块融化出了冰水,问喜鹊,“这冰水能不能吃?”

    喜鹊想了想,“我听阿爹说,这冰入口怕是不大干净。二娘子可以把东西放到冰水了镇一镇,倒是不错的。”

    宝娘心里有些遗憾,夏天不能吃冰,好可惜。

    她又吩咐春燕,“你等会子去厨房要个两个西瓜来,放在冰盆里镇个把时辰,到时候就好吃了。”

    刘嬷嬷笑眯眯的,“可不能多吃,别坏了肚子。”

    春燕带着个小丫头走了。

    宝娘开始在家里蛰伏,想度过这闷热的三伏天。

    但过了几日,杨淑娘忽然来找她,拉着她的袖子问她,“二姐姐,你不是说咱们去庄子里住一阵子,还去吗?”

    宝娘把冰盆里镇过的西瓜给杨淑娘拿了一块,“去呀,怎么不去。只是我听说阿爹近来公事繁忙,不好为了这些小事打扰他。我听人说,外头有地方干旱了,百姓们卖儿卖女,都快活不下去了。我想着咱们整日锦衣玉食,却不能为灾民们做什么。阿爹是朝廷栋梁,如今正在和诸位大人们一起商议赈灾的事情,咱们怎们还能去烦扰阿爹,等这事儿过了,咱们再去庄子上也不迟。”

    杨淑娘听说外头有人卖儿卖女,皱起了眉头,“被卖了真可怜。”

    宝娘看了看旁边的丫头们,她们哪个不是被卖的呢,连忙岔开话题,“你这几日有没有用心写字呀?屋里的冰够不够用?”

    杨淑娘点头,“我每日写十篇大字,背两页书。我和姨娘的合在一起,勉强一天能有两个冰盆,有时候去阿奶那里。阿奶那里的冰盆好大,一天到晚都有。”

    陈氏屋里一天到晚都有冰,陈姨娘就经常带着女儿去蹭,陈氏也不在意,她倒是希望孙子孙女们都去,但杨默娘除了请安,不怎么过去,宝娘去得就更少了,也只有杨淑娘这个小孙女,只要不上学,就一天到晚陪着她。

    姐妹两个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闲话,宝娘见外头太阳那么大,不让杨淑娘走,留她在栖月阁吃晌午饭,又带着她一起午睡,直等到太阳落山了,才让喜鹊亲自送她回去。

    到了中伏,天气更热了。不等宝娘开口,杨太傅准备把几个女儿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避暑。陈氏年纪大了,倒没有那么怕热,莫氏不肯去。至于两个儿子,杨太傅仍旧每日打发他们去上学,男孩子,不能那么娇气。

    几个小娘子单独住在庄子上也不好,杨太傅让人叫来了二房的侄子。

    杨太傅的祖父娶了两房婆娘,大房就是杨太傅的亲祖母,二房是续弦,也生了个儿子。如今继祖母和二叔都去世了,二婶还在,二房两个堂弟都看着杨太傅的脸色生活。二婶当年趁着杨太傅年纪小又死了爹,没少干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事情,如今见到陈氏和杨太傅,老实的跟鹌鹑似的。

    叫来的这个年轻人二十岁的样子,是杨太傅大堂弟的长子,名叫杨玉桥。

    杨玉桥被莫大管事叫来,忐忑地进了杨太傅的书房,“见过大爷。”

    杨太傅正在看公文,头也不抬,“桥哥儿这些日子忙不忙?”

    杨玉桥赶紧道,“侄儿忙的都是些小事,大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杨太傅嗯了一声,“你几个妹妹要去庄子上,我没得空,昆哥儿和阑哥儿要读书,你帮我送她们去庄子上,再替我守一阵子。看好门就行,等过了伏天,再送她们回来。”

    杨玉桥赶紧躬身到底,“侄儿遵命,大爷放心,我定会照看好几个妹妹的。”

    杨太傅左手写公文,右手挥了挥,“你去吧。”

    他挥手的过程中,杨玉桥不小心看到了那只少了四根手指的肉掌,心里一惊,立刻低下头,躬身告退。

    杨玉桥是二房难得的好孩子,不像其祖父那样是个混不吝,也不像他阿爹性格懦弱。杨太傅虽然说不上多喜欢这个侄子,有事情也会经常使唤他。他儿子们还小,许多事情让侄子出面也可以,杨玉桥渐渐成了杨家在外头行走最多的青年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