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千层葱油饼

    新的菜谱是千层葱油饼，用的是烫面，面在盆里揉成一个光滑的面团之后分成一个个小剂子，然后摊成薄薄的圆饼，涂上一层油，撒上葱花卷起来，然后再将卷成的长条盘起来，再擀成薄薄的饼，最后在上面撒上一层葱花和白芝麻，在锅子里煎到双面焦黄。这样做出来的千层饼外酥内软，层次分明，葱香扑鼻，吃的时候咬到白芝麻，又增添了另一重香味。

    相比之前的小馄饨，汤包油条之类的东西，葱油饼更受上班族的欢迎，也不用在店里吃了，买一杯豆奶或者是一杯桂花凉虾，再用牛皮纸袋子装上一个葱油饼，走到公交车站台，葱油饼还是热乎的，拿出来边等公交车边吃，总能成功的吸引一大批乘客的瞩目。

    于是，这段时间葱油饼销量又是大涨，大多数是“闻味儿而来”的客人。

    “哎，你家这葱油饼，够正宗的，”有客人进门就说道，“我算是不嘴馋的人了，结果昨天公交车上那小子，刚到站台就等到了车，上车找了个位置就开始吃，哎哟给那一车人馋的，都没人聊天了，怕一张嘴口水掉下来。”

    姜筱筱忍不住笑，用牛皮纸袋子装了个葱油饼递过去，问道：“还要来点别的不？我们这儿有豆奶豆花和凉虾，都是可以放在杯子里打包的。”

    “凉虾是什么？没吃过。”说自己不嘴馋的客人接到葱油饼就开吃，也不怕烫，边吃边呼气，还要伸着头看姜筱筱灶台上别的吃食。

    “类似于凉粉，不过做成小虾的样子，我们这儿有甜口的桂花凉虾，还有咸口的酸辣凉虾，夏天来一碗，冰冰爽爽还解暑。”姜筱筱笑眯眯的说道。

    “哎哟，这小老板是学文科的吧？说的我都馋了，那给我来个桂花凉虾吧，大夏天的也不想吃辣的。”

    凉虾的确是甜口的卖的比较好，一是大部分上班族喜欢装在杯子里打包，用吸管吸酸辣味的东西总感觉怪怪的，二来桂花味的比较解渴，还能当饮料喝。不过姜筱筱自己倒是喜欢酸辣的，夏天热的没食欲，桌上放一碗酸辣凉虾当凉菜，最能下饭。

    给前面这位打包好，后面又是一个拎着包，穿着职业装的客人，急匆匆道：“老板老板，一个葱油饼一杯豆奶打包，麻烦快点我赶公交车！”

    得，又是闻着味儿来的。

    一早上忙的姜筱筱和娟姐脚不沾地，总算是送走了上班上学那一批客人，后面的客人就都是不着急的了。

    喜欢吃新东西的姚婆婆在尝试了店里的豆花，油条，小馄饨和汤包之后，败在了葱油饼上，毕竟这饼虽然也酥软，但是对于已经年近九十的姚婆婆来说还是难咬了些。

    即便如此，姚婆婆还是坚持用豆花汤泡软了葱油饼吃，吃的连连点头：“好东西啊，我们以前可吃不到这么费油的东西。”

    “越费油，越好吃，”年纪大的客人总爱在她店里忆苦思甜，大概是店铺的风格唤醒了他们对过去的记忆，“我们那时候啊，半坛子油用一年，变成一坛子，知道为什么嘛？因为每次都舍不得，用筷子沾一点洒在锅里炒菜，那筷子上沾着的水又掉到坛子里，越用越多。”

    姜筱筱年纪小，倒真是没经历过那时候的日子，手上一边做吃的一边听他们聊天，感觉跟听书似的，还挺有意思。

    除了原来的老客人之外，店里最近又多了个新常客，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女子，姜筱筱能记住她，是因为她每次来都只点两样东西，葱油饼和豆奶，她每次都是九点左右来，吃一个葱油饼和一碗豆奶就离开，搞得姜筱筱都对自己的手艺产生了怀疑，毕竟一般的客人再喜欢某样吃食，每天都来的话也会试试看别的东西。

    “那小姑娘啊，听说来了镇上有段日子了，一直住在镇上的旅馆里呢，”小卖部老板说道，“也没见上班，就天天出来吃饭，然后回酒店，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一直住旅馆，那花费挺高的吧？”旁边有人说道，“说不定是出差的呢？”

    镇上离这儿近的那家是个快捷酒店的连锁旅馆，算是比较平价的，不过一晚上也得一百多，大部分来旅游的人会选择民宿，便宜还有地方特色。

    “说不定是来旅游散心的呗？”娟姐说道，“我们这儿风景好，不少人来度假呢，我们之前住的那边有个民宿，有的客人一住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的，休息够了才回去，有的人也不爱出门，就是在民宿睡觉看电视，吃饭都是叫外卖。”

    “躺在床上睡觉看电视吃外卖，在家不也行嘛？”姚婆婆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浪费钱。”

    “在家哪能躺着啊，”小卖部老板说道，“一看你就不接触年轻人吧？在家能这么躺着看电视吃外卖，那不得被家里人骂死了？在家歇着不干活还浪费钱。再说万一老板一个电话让回去加班，在家能拒绝不？在外面度假就有借口了，回不去啊。”

    “就你懂年轻人，你自己不也是个老太婆，懂了有什么用？”姚婆婆说道，她们两个人日常互怼，店里人也早就习惯了。

    “还真没说错，”一旁吃早午饭的悠悠接话，“其实我原来是在家里写东西的，哎，那可真是够烦的，家人觉得我反正在家，不管什么事都叫我跑腿，有时候刚坐下写了几个字，就被电话打断了，等家里人回来，又嫌弃我天天在书房待着，不和他们交流感情，最后我忍无可忍，跑到这儿来散心，结果那段时间真是过得天堂般的日子，所以我后来回家没多久，就干脆在这儿租了房子，常驻在这里了。”

    店里的话题总是这样，从这个岔到那个，到最后谁也不记得最初聊的是什么了，不过第二天那个女人再来的时候，姜筱筱倒是格外在意了一些。

    对方穿着很普通日常的衣服，也没有化妆打扮，依旧是要了一个葱油饼一碗豆奶，安静的吃完离开了，怎么看也不像度假散心的样子。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的一天，姜筱筱刚打开店门，外面就有人猛地跌了进来，姜筱筱吓了一跳，一看才发现是一直来吃葱油饼的女人。

    “您这是怎么了？”姜筱筱和娟姐一起扶着她进来，一靠近就是一股酒味，两人对视了一眼，姜筱筱微微皱了皱鼻子。

    好在对方醉的也不算厉害，只是有些腿软，在桌前坐定之后，抬头朝着姜筱筱一笑：“小老板，你这儿有酒么？”

    “我这是早餐店，没有酒，”姜筱筱低垂着眼睛，神色有些不明，给她端了碗豆奶，“喝这个吧。”

    女人用勺子在豆奶里晃了晃，也没喝：“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后议论我，说我一个女人，天天住在酒店，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不像样子。”

    娟姐笑了笑：“我们地方小，有点特别的事就会被念叨很久，没什么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的，我不怕别人说。”女人喝了一口豆奶，“我的确就是这么糟糕。”

    姜筱筱抬头看了看她：“喝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老在外面待着，休息够了就回家。”

    “回家？”对方嗤笑了一声，端起碗喝光了豆奶，“女人哪有家？”

    “老板，你好像不太高兴？”对方付了钱，起身晃晃悠悠离开之后，娟姐看着姜筱筱问道。

    姜筱筱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喝酒，我妈妈以前也喝酒……生活不如意的时候，太累的时候，晚上回家就会喝酒，所以她才会走的那么早。不过好在，无论多醉，她晚上一定会回家。”

    “大人都有烦恼吧。”娟姐安慰她道。

    “是啊，生活很难，尤其是还带着一个孩子，”姜筱筱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小孩子也很难呢。”

    隔天，那女人又来了，这回没喝醉，坐到桌前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天失态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姜筱筱摇摇头：“没事，你还是吃葱油饼和豆奶？”

    女人点点头：“嗯，麻烦了。”

    店里客人不算太多，天气热起来，店里又没有空调，大部分客人来吃过饭就走了。女人慢慢的吃完葱油饼和豆奶，突然对姜筱筱说起了自己的事。

    “我昨天说，女人没有家，是真的。”

    “嗯？”姜筱筱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是出了什么事么？”

    “我家里是兄妹两个，”女人慢慢说道，“爸爸早几年就走了，家里家境还不错，我和哥哥平时也算是相处的不错，我一直觉得，我们和别人家里那种，为了老人们那点遗产抢的头破血流的家庭是不一样的，没想到，我比他们更惨。”

    姜筱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安静的等着她往下说。

    “前几年开始，我妈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需要人长期陪着照顾了，那时候很多人都和我说，这种事情该是儿子管，我看看就行，我也没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妈妈，她身体不好，我总觉得放心不下，本来我在外面上班，为了方便租了房子住，那段时间我住在了妈妈那里，每天照顾她，”女人手里转着勺子，呆呆的看着桌子上的一个斑点，似乎有些走神，“那时候，我妈和我哥都说，让我歇着，有事就让我嫂子来做就行，我还以为是他们关心我，怕我累着。”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姜筱筱小心的问道。

    一边的娟姐倒是叹了口气，像是猜到了结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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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小镇的新居民

    “我没想到，我妈早就立好了遗嘱。”女人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们早就做好了利益分配，因此才对我稍微有些愧疚，可我还傻乎乎的以为这是亲情。”

    “你妈妈……什么都没有留给你么？”姜筱筱试探着问道。

    女人举起手，手腕上有个金手镯：“我们家里有两套房子，一套是村里的老房子，一套是后来在城里买的，而我最后拿到的只有这个。”

    “两个孩子，两套房子，不是刚好一人一套么？”姜筱筱皱了皱眉，想到外婆给了哥哥房子，这个店铺则给了自己，“都是自己的孩子，还要厚此薄彼？”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娟姐说道，“儿子要娶妻生子，得有房子，女儿反正嫁到别人家，以后住别人家的房子。”

    “那也没有自己有一套房子来的有安全感啊。”姜筱筱皱起眉头，她从小是跟着妈妈住在出租房的，一直在不停的搬家，后来搬到了店铺楼上的小阁楼里，虽然地方不大，但这里完完全全是属于她的地方，不用担心交不出租金被人赶走，所以她住的特别安心。

    “我那时候有个男朋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女人接着说，“他本以为我家里两套房子，我能有一套，得知我什么都没分到之后，迅速的找了个借口和我分手了。”

    姜筱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倒是娟姐长叹了一声：“还算是幸运，因此看清了一个人，要是结婚之后发生这样的事，更有的烦呢。”

    “是啊，”女人苦笑了一下，“说真的，我并不是特别在意那套房子，我自己有积蓄，也买得起房子，只是，最亲近的妈妈和哥哥不把我当一家人，原本都说好要结婚的对象更是没有把我当家人，对于我来说可能更难以接受吧。”

    “所以，你那天说，女人没有家。”姜筱筱稍稍理解理她，亲人觉得她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而她嫁过去的那个家庭，又永远不会把她当做真正的家人来对待，可不是没有家么？

    女人点了点头，指了一下面前的盘子：“我妈妈以前最会做葱油饼，其实我不太喜欢，但是每次她做了我都会吃，觉得是妈妈的心意，长大了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哥喜欢吃，所以她才常做，结果到了现在，我还是放不下，还是只点葱油饼。”

    “人对食物是有感情的。”姜筱筱说道。

    女人放下勺子，站起身来：“谢谢你们听我说这么多，这段时间连朋友都听够了我诉苦了。”

    姜筱筱收了钱，看着她走出店门，咬了咬嘴唇追了上去：“姐姐，你等一下！”

    女人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钱算错了么？”

    “没有，”姜筱筱走到她面前，“对不起，我这人可能有点儿幼稚，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下，我现在也是一个人，我妈妈前几年过世了，亲戚也有，但是基本上我五岁之后就不来往了，所以也根本不认识，对于我来说，我自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这个小店铺就是我的家，娟姐也是一个人带着她女儿过日子，我想对于她们两个来说，母女两个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女人有些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一笑：“你一点也不幼稚，谢谢你啊小姑娘，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姜筱筱和她告别，转身回了店里，七七突然开口：“我不算是继承者的家人么？”

    “啊，不好意思，”姜筱筱因为她话音里的别扭而笑起来，“你当然是我的家人，不过我不能说不是么？”

    “这还差不多。”七七满意道。

    这天之后，这个女人似乎就离开了小镇，大家说到这事儿也有点唏嘘。

    “女人啊，向来是被家里牺牲的那个，”姚婆婆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能早点放下对家人的执念，才能过的好啊。”

    “哪有那么容易呢，毕竟是自己亲妈和亲哥哥。”小卖店老板说道。

    姜筱筱觉得挺对的，那位姐姐如此消沉，应该也是没有想到，自己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亲人，其实根本没有完全把自己当一家人，就像被抛弃的孩子总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被抛弃一样。

    这之后，大概又过去了半个多月，那位姐姐又回来了，这次看上去完全不同，神采飞扬，精神焕发，和之前简直派若两人。

    “小老板，来一笼汤包，一碗桂花凉虾。”她坐到桌前笑眯眯的说道。

    “换口味了？”姜筱筱拿了一笼汤包，又舀了一碗凉虾，加上糖渍桂花，一起放在托盘上端了过去。

    那位姐姐夹了一个汤包吃了，幸福的眯起眼睛：“真好吃啊，不是换口味哦，我本来也更喜欢汤包。”

    “想通了？”娟姐问她。

    对方点了点头：“想通了，那天在这儿吃完早饭，我就回老家去了，我当时其实就想问问，这么多年，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一家人。”

    “他怎么说？”姜筱筱也好奇的问道。

    “他说，你是女孩子，又不能给老胡家传宗接代，你是要嫁出去给别人家生孩子的，爸妈早就说好了，房子给他，金镯子给我做陪嫁，”女人摇了摇头，“这些话，我真的是第一次听到，我没想到我的父母是这么想的，他们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从小他们就教育我，哥哥是我的亲人，等他们走了，哥哥就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我要对哥哥好，平时要多记得照顾哥哥，不要和哥哥闹矛盾。”

    “用得着的时候就是一家人，有利益的时候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姚婆婆叹了口气，“没想到都快一个世纪了，世道还是没有变啊。”

    “是啊，我本来是想和他理论的，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我倒是突然冷静下来了。”姐姐继续说道，“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的顾念什么亲情，家人，他们早就把我算计的明明白白了。”

    “能想通了就好，”姜筱筱说道，“一辈子想不通的话，一辈子都痛苦呢。”

    “是啊，我想通了，”那位姐姐突然笑了，姜筱筱这才发现，她其实是很可爱的长相，看起来很有活力，“我问他要了一笔钱，他刚开始还不肯给，说房子是有遗嘱的，凭什么要他给钱，后来我说，你不怕我把你在外面那些破事告诉我嫂子？他就怂了。他给的钱，加上我自己原有的积蓄，也够我在这小镇上买套一个人住的小房子了。”

    “啊，你打算在这儿定居了么？”娟姐有些惊讶，笑着道，“那欢迎你啦。”

    “谢谢。”女人笑着说道，“我看的房子离这儿不算远，以后可以常来吃早饭了。”

    “那你嫂子那儿？”姜筱筱对这个还是有点在意。

    “我当然是告诉我嫂子他做的事了，”女人狡黠的笑了，“还告诉了她我哥拿到两套房子的事儿，他之前还骗我嫂子说乡下那套给我了呢，我嫂子可不傻，后面有的他烦。”

    姜筱筱扑哧一下笑了：“干得好。”

    “对了，我叫胡悦，你就叫我胡姐姐吧，”放下心事的女人活泼了很多，离开前又问道，“你们这儿真的不卖酒么？”

    “我这是早餐店！”姜筱筱忍不住轻拍桌子赶她走，“你快去看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