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搭的棚子,能遮风能挡雨,比起茅草屋,还不会漏雨,你住哪里的?你之前是住哪里的?皇宫吗?真正从皇宫出来的两位皇子,都还在这里住着没说不好呢。”
苏梁浅不了解这个人,但她会看人,眼前的这个人,看着就像是个混混,他的生活,估计连寻常百姓都不如,正因为如此,才想趁着这个机会,能讹一点是一点。
苏梁浅不认识这个人,却是有其他围观的人知道的,有人私底下议论了起来,苏梁浅耳朵尖,听到他根本就没地方住,和五十多岁的老母亲住破庙,和乞丐挤在一起。
乞丐没闹,他却闹了,可见这人连个乞丐都不如。
不过那些人只是轻声议论,并没有人站出来。
那人被苏梁浅堵的一下无话,却又不甘心,手握成拳,昂着下巴不服气道:“你管我是住哪里的?总之我是有地方住的,睡觉有床,出了汗也能洗澡,不像这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鼾声如雷的,你让人怎么睡?”
一般的百姓确实如此,但眼前的这个人,却是没这条件的,不过他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的,显然是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要脸的。
“是啊,俺已经五六天没洗澡了,这么热的天,俺从来没这么多天不洗澡的,媳妇都嫌俺臭了,天天这样闲的,晚上还不能抱媳妇睡觉,这日子,俺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你哪儿都不让我们去,天天就只能在这一小块地方圈着,我们又不是囚犯,你一个女娃子,凭什么限制我们的自由?”
这个说这个不好,那个说那个不好,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开始抱怨起来,质问苏梁浅。
其实,很多人都觉得这日子很惬意,尤其是这两天没那么热,更是舒服,很多人活了几十年,自成人后,还是第一次休息这么长的时间,但是他们心里这样觉得归心里觉得,口中说出的话,却气愤窝火的很,仿佛呆在这里,都是煎熬。
“我以为我前天晚上说的够清楚了,现在还有三天,如果三天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会依照承诺,给你们补偿,然后放你们回去!”
苏梁浅身姿笔直,脸上一丝一毫的笑都没有,正经严肃的让人慑然。
她身穿淡紫色的衣裙,俏脸含霜雪,身后的帐篷,水珠沿着有坡度的角,滴落在地上。
她手中握剑,一身杀伐,那眼眸更冷,仿佛是无底的深渊,这满是帐篷的简陋之地,因她站着,仿佛成了战场将士的宿营。
那些吵吵嚷嚷的百姓,有一瞬间的默然。
良久没人说话,领头的人着急了。
他看着苏梁浅那样子,心里也不无害怕,他的内心是恐惧的,咽了咽口水,别开目光大声道:“前两天是前两天,就因为这几天没休息好,淋了雨,我母亲都病了,这还有三天呢,想要我们继续留下来可以,你必须得在给我们每人一两银子,不不不,二两,等结束后,我们好给家人看病,不然的话,我们这就回去!”
这话,简直没脸没皮到了极致。
其他也有百姓是想这样说的,毕竟闹一闹,可能一下就会多出几两银子来,只是面对这样的苏梁浅,他们实难开那个口。
“是啊,我的两个孩子还有婆娘都受了寒不舒服了,这要是在家,肯定不会有事,这笔银钱,自然应该由你们负责!”
接下来,众人一个个七嘴八舌的,都是要求拿银子的。
苏梁浅就在这群人中间站着,面色越来越冷,仿佛裹了层寒霜,她没有说话,那冰冷的眉眼却是不耐,季无羡却忍不住,冲到了前面,手指着那些人,“该给你们的银子,只多不少,全部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还说的出这样的话来?良心呢?你们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季无羡的话,一字一句,火药味十足。
苏梁浅都动了气,他不暴走才怪。
他们步步退让,完全是一片好心,这些人却完全不识好歹,这也就算了,他们出这笔银子,本来也不是指望他们投桃报李,但这样恩将仇报,还是得寸进尺的恩将仇报,逼迫的对象还是他当成妹妹似的苏梁浅,季无羡忍无可忍。
“要银子是吧?我告诉你们,没有!朝廷赈灾的银子都是有数的,现在地动尚未发生,补偿给你们的银子,那是我和苏大人自己掏的腰包贴补的,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万一有地动,能保住你们的命,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季无羡显然是气急,用的都是吼的,他声音大,情绪也激动,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脸色阴沉铁青,看起来还是挺恐怖的。
而且,来这里的这些人,虽然个个都很想要这样一笔不义之财,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有良知的,被这样一吼后,都静默了下来。
“你不是季家的小公爷吗?季家富可敌国,多的是银子,不要说每人二两,就是每人一百两,你们也拿的出!”
是女声,略有些尖锐,单听声,就能判断出是个刻薄又贪婪的,混在人群里面,光线昏暗,只能分辨出大概的方位,但是并不能看到是谁。
季无羡并非没有理智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的人,听了这话,却是直接就炸了。
他探着脖子,循着那人说话的方向,眼睛就和雷达似的,扫射目标人物,手指着道:“谁?刚刚那话是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现场反而变的安静起来。
“有胆说没胆承认是不是?我家是有银子,但谁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是季家的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朝廷有需要,百姓真正有那个需求,我们会给,这些年我们没少给,我们这次给的还少吗?但凭什么给你们?就因为你们贪心想得银子?合着谁穷谁弱谁有理,谁就能讹是不是?”
季无羡这是半点情面也没给这些百姓留了。
“百姓就不是人了?小公爷话怎么说的这般难听?”
刚开始闹事的几个人,就好像捉住了苏梁浅一方的把柄似的,再次和季无羡杠上了。
“你们将事做的这么难听,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我费尽心思的想救你们的命,你们却想着怎么将我家的银子分了占为己有,你们怎么不上天呢?告诉你们,银子没有,有我也不会再给,你们要回去是吧,那就回的,现在就收拾东西,不过到时候要发生地动,一家老小没了性命,到阎王殿那里别告状,那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咳咳!”
季无羡又大声又激动,话说完,咳嗽了起来,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铁青的脸都憋的通红,他喘着粗气,又深吸了几口气,想说的话说了,该爆发的也爆发了,他心情舒坦畅快了许多,浑身轻松。
当然,也更加清醒理智,他回头看着肃然的苏梁浅,想到自己刚说的话,忍不住生出几分后悔。
“这里不是你做主,你说的不算!”
众人见季无羡态度如此坚决,关于银子一事,显然不会松口,将希望和目光都投注在了苏梁浅的身上,毕竟,前两日,每个成人再发一两银子,就是苏梁浅的决定。
许是因为苏梁浅是女子,年纪尚小,长得又乖,她待人也很亲和,看起来就是副好说话的样子,所以纵然她先前还杀了人,但大家毕竟没亲眼看到,所以心里还是会觉得她好拿捏欺负。
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娇小姐,对银子根本就没什么认知,她之前能主动允诺每人给一两,现在他们要,当然就可以给二两,苏梁浅作为最重要的负责人,她张口允诺了,其他人就得给,众人抱着的,就是这样的想法。
苏梁浅从来都不是个傻的,又岂会不知道这些人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也因此,她本就冰寒的心,更冷了几分。
“出银子的话,说的话都不算数,那谁说的话作数?”
苏梁浅声音凉凉的,透着寒意,力挺季无羡。
季无羡意外,那些想要从中捞好处的百姓,既意外又失望。
“季无羡说的差不多就是我要说的,能给你们的,我已经都给了,给不了的,恕我无能为力!要走可以,之前给你们的银子留下,不过现在入城的各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不是你们想进就能进的,你们离开这里,就只能露宿街头,到时候家中若是有人生病的,只会加重病情。”
苏梁浅的声音如刃般,透着说不出的冷清,不容违逆的强势。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梁浅往前走了几步,带头闹事的那几个人,见她逼近,步步后退,苏梁浅站住,“这时候回去,那之前这几天的苦就白受了,不但拿不到银子,还可能会陷自己和家人于危险之境,如果所有人都出了事,断子绝孙,九泉之下,你们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还有三天的时间,三天的时间,很快的,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领头的那人见苏梁浅的态度是完全不逊色于季无羡的强势,心知这次是要白闹了,可知道是一回事,却怎么都不甘心,丑陋的脸都变的狰狞起来。
他略微一思量,转身看着身后那些围观的百姓道:“乡亲们,我娘活了这么大岁数了,都没听说过清河镇地动,她这就是危言耸听,口口声声为了我们好,谁知道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别听她糊,走,我们这就回去的!”
说话的人扬着手,他心里想着,苏梁浅就是小女娃子,她刚刚那是故作厉害想镇住他们呢,只要他们这些百姓一走,她肯定就会慌起来。
他就是个小人,且是那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的小人,他根本就不相信,苏梁浅会有那么好心,只是单纯的为了不让他们丧命。
当然,如他一般有这种想法的,还不止他一个,所以连着两次,才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他一起闹事。
苏梁浅冷冷扫了眼底下的人,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帐篷,那些本来还在犹豫的众人见苏梁浅人都走了,也各自散去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就只留下了四五个人。
“真是晦气!”
说话的人在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物以类聚,混混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狐朋狗友的。
“老子在这地方憋了这么多天,人都要疯了,她说有地动就有地动?这么多天,一个屁都没有,倒叫我们吃了这么多苦,给点银子赔偿不是很应该的吗?”
“他们不走我们走,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避开那些把守的官兵,我们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再来,反正这么多人,他们也不知道,而且大家走的匆忙,我们说不定还能找到值钱的好东西呢。”
这几个人在帐外的议论,苏梁浅自然是不知道的,当然,就算是知道,她也未必会阻拦。
人命珍贵不假,但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费心相救。
苏梁浅回到营帐坐下,就听到人群渐渐散去的脚步声。
刚刚那一番气怒之言,季无羡说的是口干舌燥,进来后就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冷水。
他自己说的舒坦,苏梁浅果决的态度,更觉得他心情愉悦。
苏妹妹就是苏妹妹,京城的那些牛鬼蛇神都不是她的对手,又岂是那些小混子能拿捏对付的了的?
不同于季无羡的畅快,苏梁浅依旧沉着脸,眉头紧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苏梁浅确实心神不宁,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安的很,仿佛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她有种极其强烈的预感,地动很有可能就是发生在今晚。
苏梁浅正思忖着,是不是点个人什么的,秋灵一点急色的走了进来,“小姐,太子那边不好了!”
苏梁浅本来就担心太子那边,听秋灵说事情不好,拿着剑就出了帐篷,边往太子那边赶的时候边询问秋灵。
原来,太子那块区域的百姓,也闹起来了,清河县那边的百姓,也没闲着。
太子那边的百姓听说苏梁浅允诺给每个成人一两银子,当然,这样的好处,他们也享受了,不过人心不足,晚上雨停,他们就去找太子,要求太子也和苏梁浅一样,每人再允诺银子,还各种激将法。
夜向禹这人,没什么脑子是真的,但他爱银子也是真的。
那么大笔的银子,苏梁浅有季无羡,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但他却不行,这要是以前,他还能逼着苏梁浅出,但现在,他却没那个胆,如果苏梁浅不出,到时候就得国库出,夜向禹怕庆帝,哪敢擅作主张,答应这么大的事?双方就闹起来了,夜向禹窝火的很,气的差点没杀人。
他本来在这地就待不住,刚好找着了借口,让人收拾东西,说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那些低贱的百姓。
那些贫苦百姓离开家,很多都没地方落脚,太子却不是,他有银子有身份,离开清河县,他多的是去处。
雨停后,便没再下,只是沿途的路,十分的泥泞,苏梁浅好不容易到的时候,鞋子都变了色,衣服的下摆也都是点点的泥巴。
苏梁浅之前并没来找过夜向禹,她就循着人围的最多的方向走,秋灵手指了个方向,刚好是她的目标,她听到秋灵道:“那就是太子殿下的营帐。”
帐外,围着的都是人,秋灵季无羡在前面开路,苏梁浅好不容易才走到帐前。
人群中,多是大老爷们儿,有人认出苏梁浅,指出她的身份,人群开始兴奋起来,然后像之前对待太子那样,想尽办法从苏梁浅身上得好处。
“大人啊,您可是观世音菩萨在世,我们家的老人孩子都得病了,要银子治病啊,您前儿个允诺那些百姓每个人头一样银子,可不能厚此薄彼!”
几个领头闹事的,长得都一个德行,贼眉鼠目的,眼底满是贪婪,边说边在苏梁浅面前跪下,一个大男人,眼泪说来就来,意图道德绑架。
很快有老人配合着,手扶着额开始说头痛,季无羡看的是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他们那边的人就已经够过分了,没想到太子这一块的人还更会演。
“什么厚此薄彼,不是说了吗?如果发生地动,那些人能得的银子你们也能得,大家都是一样的!”
季无羡说的,那些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他们指的自然不是这个。
“苏大人允诺了他们一次,对我们也该如此,不然就是看不起我们!”
这根本就是胡搅蛮缠的要银子,季无羡一下又怒了,“那刘大人那边,是不是也应该主动给他们加一笔银子,不然岂不是看不起他们?”
那些人没听出季无羡话中的深意,应该说,就算听出来了,他们也能揣测明白装糊涂,流里流气道:“这样自然是最好的了。”
季无羡撸起袖子,比之前还想要揍人。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最气人,只有更气人,人心贪婪的程度,是可以一次次刷新下限的。
双方正对峙的时候,太子从里面杀了出来,许是被之前气的太狠了,他的脸色还是黑的,气势汹汹的,全然没有太子该有的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沉稳。
他刚刚在里面已经听到苏梁浅的声音了,看到苏梁浅并无半分意外,他目光先是在那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看向了苏梁浅,“别给,一两都别给,要他们还得寸进尺,之前答应的银子也不给,威胁谁呢?本宫可不是被吓大的,要走是吧,现在就给本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