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觉得自己好似坠入了一片不见底的深渊里。

    四周围都是黑色的脓水，无数双惨白的手密密麻麻地从黑水里伸出，它们在疯狂叫嚣着要把她往更深的水底拽去。

    而她本能地知道，不能下去！不能下去！因为，那底下有更可怕万千倍的怪物！

    此刻，小希的意识其实是不清醒的，可混混沌沌中，她却有着一种本能的直觉，就好像……小时候的恐惧即将卷土重来，那些恐惧会如毒蛇一样将她吞噬。

    不！

    不！！

    我不要！！！

    可越来越多的手还是堆积来了她身上，它们如蛇信一般贪婪地攀爬着，顷刻间就爬满了她的前胸、后背、肩膀、脖子、面庞……很快，她的视线变得一片漆黑，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她感觉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向下沉沦……

    不————————

    “唔！”终于，她还是被拖了下去。

    “咕咚咚——”

    一股阴寒的感觉瞬间将小希包裹，她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冻住了！而那股寒意还在持续不断地往上攀升、攀升……最终，将她的意识彻底吞没。

    她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房间里。

    屋子小，人多，空气里常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夜深了，所有人都睡着了。

    却唯有小希一个人缩在最里头墙角的下铺上，整个人都蜷曲在发霉发潮的被子里，瑟瑟发抖。

    一片安静的呼吸声中，只听“吱呀——”一声，屋子里唯一的一扇门，忽然开了。黑暗中，一个高壮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闪进了门来。

    他一步一步朝屋子里走进，身边墙上随之映出了一个带着犄角的扭曲黑影！他伸展手臂，墙上的犄角跟着变大变粗，在某一个瞬间终于能看清，那是一截粗大的木棍！

    很快，黑影停在了小希的床前。

    小希克制不住地呜咽出声，除了发抖，除了更深地往被子里缩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像一个黑洞一样吞噬着她。

    短暂的停顿后，她感觉身上的被子被人粗鲁地一把掀开，粗大的木棍兜头朝她抡下来！

    “啊——”预期的疼痛却没有降临到她身上，因为，木棍被一只手狠狠抓住了。

    那并不是一只多么健壮的手，相反，它瘦弱、苍白，是一只属于正在青春期发育中的男孩子的手。

    男孩儿死死抓着木棍，黑暗中，他的眼神就像丛林中最危险的豹子。有那么一瞬间，高壮男人居然心生出了畏惧。

    男孩儿趁机一把甩开木棍，几步上前，从被子里捞起了女孩儿。

    “别怕！”

    男孩儿的手虽然瘦弱，却为她承担起了全部的重量。女孩儿如一只小虾米一般将自己蜷缩在他怀里，两只小手死死抓着他的头发。她知道，只有这个地方是安全的。

    “我们走！”男孩儿发狠似的道。

    那一夜其实极为混乱，因为出逃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阻挠。小希依稀记得自己听见了喝骂声，棍棒重重击打在□□上的声音……

    “噗——”男孩儿好似吐了血，空气中一时间布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哥哥——”她不安地扭动。

    “别怕。”大手伸过来护住她的后脑勺，她自始至终都被紧紧按在男孩儿的怀里。

    她一点也没有受到伤害。

    “小兔崽子，离了我，我看你们能活多久！！！”

    最后，伴随着阵阵叫骂声，他们终于一起冲出了房间，冲出了大院，冲出了铁门……就像冲出了那束缚着他们的牢笼。

    两个单薄瘦小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寒风凛冽的黑夜中。

    “哥哥——”

    “别怕。”

    别怕。当初，就是这两个字在黑夜中给了小希无边的勇气，而这一回，在她被李建明压在身下、在她被一巴掌扇得半晕过去、在她最最惊恐绝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听见了这把声音。

    “别怕。”

    “小希别怕。”

    哥哥——小希的眼泪落下来。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可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她的意识还陷在昏沉的黑暗里。

    不！不！！小希，快醒来！你快醒过来！！！！！

    不知努力了多久，终于有一丝光亮倾泻入了小希的眼帘。

    太好了！

    周遭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打斗声、□□搏击的声音，以及男人痛苦的□□声。

    谁？是谁在□□？谁受伤了吗？

    小希顿时急起来！

    “砰——”的一声，好似有人重重摔落在了地上。接着，小希感觉有人在朝她走近、走近……隐隐约约地，她感觉那是一道深蓝色的身影，他的胸口有一只小兔子。

    你是谁？

    下一瞬，毫无征兆地，一双并不那么宽厚的大手将她抱了起来。

    那一刻，小希感觉周遭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你知道吗？人的身体其实是有记忆的。那双手曾经在冷夜里将她带出深渊，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眼泪突然疯狂地顺着小希的眼角滑落。她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却已自动自发认出了那双手。

    那双手啊……二十年后的今天，它又一次将她带出了黑暗。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小希疯狂在心底喊着这个名字，可喉咙却偏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一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哥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抱着移动。

    哥哥—————“哒——哒——哒——”她感觉自己好似被抱到了外面。

    阳光顿时倾泻而下。

    “哥哥……”终于，在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后，她发出声音了！

    可那喊声听在旁人耳中，不过是模糊的呓语。但是，足够抱着她的人听见了。

    抱着她的那个人，浑身狠狠一僵。

    他缓缓低头，只见怀里的女孩儿正裹着他的外套，发丝凌乱，苍白小脸上还有着一道流血的口子。她看上去已经昏迷了，可小口还在那里不甘心地一张一张，吃力地喊着：“哥哥……”就仿佛喊出“哥哥”，哥哥就不会跑了似的。

    陶肖的神思忽然有片刻的恍惚，他觉得自己依稀又回到了那个冬夜，那条田埂，那个草垛旁。那个时候，小小的女孩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哭着，叫着，也是这样地喊着：“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你不要走——”

    那一次的他，没有回头。

    而这一回，应该也要一样。

    眼泪忽然疯狂地顺着陶肖的脸庞滑落下来。他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的眼泪会落到她脸上。他贪婪地看着女孩儿的面容，嘴一张，那两个回应她的字几乎要冲出口！可最终，它们还是消失在了他的唇齿间。

    他不配。

    他将小希小心翼翼放在了地上，一个可以照见阳光的地方。

    你理应活在阳光里，而我不是。

    我很坏

    我不够好

    我不配

    对不起……我最亲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