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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18
    “甘瑅他从初中开始就有很喜欢的人了。他那种性子,说不好听就叫偏执,我想,被他喜欢上的人会很倒霉吧。”

    “想压抑欲望的话,一般都是洗冷水澡,或者做些分散注意力的事。”

    甘棠胡乱想着,甘瑅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习惯洗冷水澡的呢。

    她想不起来,好像从注意到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这样。

    有段时间他们睡在一起,甘瑅总把自己洗得浑身冰冷,钻进被窝时像条冰冷湿滑的蛇。

    迎着她的抱怨,少年总会撒娇地张开双臂,“抱一下吧,姐,抱紧点就不冷了。”

    少年纤长的身体不带一点温度,抱起来不怎么舒服,像尸体。

    所以甘棠后来梦到的甘瑅才总是冷冰冰的。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甘瑅的身体其实可以灼烫到让人战栗,那热度会让人畏惧。

    “初中的时候,甘瑅每次体育课都偷跑出去,我好奇跟过一次,发现他会跑去那所高中,还在走廊乱晃,那次我俩被巡逻的教导主任当成逃课的学生,差一点就被抓了。”

    “没想到吧,我翻墙进来的。”

    那是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面。

    教学楼的四个楼门口,甘瑅惟独候在她会经过的那个。

    甘棠虚弱地想,她的弟弟究竟还对她藏着多少秘密。

    世界被割裂,错成两半,倒置回放的过往。地动山摇的现在。

    何顾又问了一遍甘棠,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她捂着半张脸,“牙疼。”

    这会儿是真的牙疼,牙神经一抽一抽的痛,连着半边脸延伸到太阳穴。

    很快,太阳穴也跟着疼了。

    甘棠几乎疼出眼泪,她想,她和甘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何顾说,前面不远有个药店,可以买止痛药。”

    甘棠苦笑,“你不用送我的。”

    何顾的好意总让人难以拒绝。

    只是,对于现在的甘棠来说,唯独不想接受别人的善意。

    这世上哪来的毫无理由的善意呢?她想,统共是为了得到一些既定回报,而提前支付的代价。

    从前的甘瑅是这样,现在的何顾也如此。

    何顾的声音响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起来还是那么让人安心。

    “我从高中那会儿就喜欢喝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还被笑过像刷锅水。”

    “后来试过换大众口味,果茶甜饮,别人都觉得好喝的,我却喝不习惯。”

    “人的口味是很难改变的,别人觉得黑咖啡苦涩难入喉,我却觉得甘醇耐人回味。喝完后能开心一整天,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呢。”

    这会儿甘棠觉得何顾像个哲学家了。

    她抬头,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药店招牌。把步子又放缓了些。

    她想她是时候说点什么了。

    “这边以前有条又破又窄的斜角巷子,每到下雨巷口就会积水,到处都是泥巴。”

    甘棠费力回忆,可惜没什么参照物,她也找不到具体的位置了。

    “我那会儿就住里面,就是你看到的照片那么大的年纪。十岁多一点。”

    “那会儿我总挨揍,身上青一块肿一块,衣服底下都是伤。每次被揍之后我就溜到巷口那个位置坐着,天晴时我会不开心,下雨天我会很高兴。因为下雨的时候每个人都很狼狈,他们的裤腿上都是泥巴,看起来我就不是唯一狼狈的那个了。”

    甘棠说着说着,看了何顾一眼,自嘲道,“我小时候是很差劲的人。”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暴露自己的阴暗面,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何顾没吭声,但甘棠知道他在听。

    “我那时只在学校乖一点,在家就是个野孩子,会在雨后的泥坑里打架,把鞋脱掉在草丛里打滚,爬房顶蹭到半身都是沥青,钻别人摞在门口的石棉瓦割到浑身生疼,没家教,没素质,习惯了别人绕着我走。”

    她的父亲是个烂人,烂到住在巷子里的人会指指点点的那种。

    她就成了旁人眼里“恶性循环”的产物,糟粕。做出再糟的事大家都会理解,反倒是做点好事别人才觉得奇怪。

    有的小孩出生就背着功勋,有些则背着原罪。

    “我那时没有零花钱,馋零食馋得不得了,在巷口那个位置蹲着时,也会想随便找个小孩……看起来斯文,穿着漂亮衣服的,抢他的零食或者零花钱,如果被抓到了,我就把衣服掀开,把伤口给他瞧,再哭得很大声,这样他总会心软的,没准还能主动把零食分给我。”

    “实施过吗?”何顾忽然问。

    甘棠笑着摇头,“有一回,差点。”

    她微微蹙眉,道,“何顾,我已经没有伤口能给你瞧了。”

    倘若能在那些时日遇到何顾,她会给他看自己的伤口,会委屈地哭给他看,像流浪狗翻滚着露出肚皮撒娇。

    可她已经没有伤口能给他瞧了,那些就只能成为过去发生的事,无伤大雅的童年插曲,难以切身感受的只言片语,自怨自艾的矫情。

    可是,甘棠想,她一直都是委屈着的。

    看得见的伤口能痊愈,看不见的伤口一直都在。

    甘棠不清楚何顾如何看待他们的初遇,但在她看到何顾被抢钱时,会想到那个堕落不堪的自己。

    初遇时,她往自己手臂划的那一刀那样重。

    在何顾面前,她从来都是自厌的。

    何顾停下脚步。

    “你的意思我懂了,学姐。”

    他又叫回她学姐。

    何顾身上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从容不迫散去了一点,脸色甚至看起来有点凝重。

    “对不起。”他说。

    甘棠不明白何顾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平静地道,“回去吧,前面的路不远,不用送了。”

    “……好。”

    何顾想起来了,甘棠的十岁也就是他的九岁,那一年他在少年宫学器乐。

    他会走过这条路,带着一群小伙伴,一路走一路玩耍。

    每个人都喜欢跟他玩,因为他有个伯伯开体育用品店,家里足球都能堆成一箱。

    他总能有崭新干净的足球踢。

    九岁的何顾最讨厌下雨天,地上脏兮兮的,到处都是泥巴,踢球会踢得一脚泥。他穿着洁白的运动袜,最讨厌被泥巴弄脏。

    那条斜巷何顾也有印象。有一回他把球踢歪了,球直接滚了进去。

    何顾想,假如九岁的他遇见十岁的甘棠,他会很热心地把所有零食都分给她,也会给她擦药包扎伤口。

    他从小就是个热心且有礼貌的孩子,况且十岁的甘棠长得很可爱,像个没什么养护,以至于破了线的洋娃娃。

    可惜那会儿才下过雨没多久,九岁的何顾一脸嫌弃地看着巷口的泥巴地。

    “球我不要了,你们谁捡到,就归谁吧。”

    小伙伴们一窝蜂地去捡球,他百无聊赖地朝前走。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