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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节
    “三殿下是不是知道秦廷的事,那次河南之行,秦廷的嫌疑最大,也没见三殿下责怪他,反是与他显出亲近来。派他去北疆,若是三殿下有心治他,让他埋骨黄沙,易如反掌,可他却顺顺利利的回来了。”陆老夫人双眸亮若鬼火,“秦龙虎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不对于。都知道秦龙虎教子甚严,秦廷在他面前狗一样温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陆国公道,“三殿下一向喜怒难测。那时秦廷已是准驸马,在他的地盘出点什么事,他刚到藩地,怕是不想惹这麻烦。他再怎么看重秦廷,也知秦廷是嘉祥的驸马,不是他能拉拢动的。我看,真正拉拢秦廷的是太子。”

    陆老夫人的唇角纹络逸出一抹诡谲的浅笑,“眼下这事影响最大不是咱家,东宫一定比咱们急。按捺住性子,看一看东宫手里的牌。”

    “是。儿子也这样想。”

    灯烛摇映,母慈子孝,母子二人都默契的未提当年睿侯之事,仿佛那已是一段被遗忘的岁月。

    东宫。

    素白指尖夹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阳光透窗而入,棋秤上投下淡淡阴影。良久,这只手的手尖微微一偏,将黑子握入掌中,玉石的一丝凉意立刻沁入肌肤。

    陆国公坐在棋秤的另一畔,“殿下不下了吗?”

    “没什么心情。”太子说。

    陆国公略躬身,目光下垂,敬听太子吩咐的恭敬模样。可太子知道,陆国公是在等自己开口,开口求援。

    太子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今儿就到这儿吧,来日再请舅舅过来下完此局。”

    “是。”陆国公恭敬退下。

    连告辞的身影都透着温顺,老三的流言一到帝都,那个处处谨慎时时小心的舅舅便又回来了。

    不过,也更加难缠了。

    太子眼底渐渐浮现丝丝冷意,陆国公大概认为他对睿侯下手是为父报仇,不知此人可有想过,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一切荣华,是谁为他打下的根基?若真有骨气,当年便可与睿侯一刀两断,自谋前程,这般占尽睿侯的好处,却又暗中下手……就算太子谋夺帝位,也不会找这样的小人合作!

    何况陆国公竟然还想抻一抻他,当真可笑至极!

    冬至大祭。

    太子依旧陪伴帝侧,甚至,祭祀后穆宣帝依旧亲自割了一块祭肉赐予太子。这是太子自幼便有的殊荣,穆宣帝长子来得晚,太子降生后,穆宣帝便以嫡子的份例给予的赏赐,待儿子年长些,能出来跟着祭祀时,穆宣帝便带他在身畔,每次都会割一块祭肉给长子。

    太子十几年都吃习惯了,他随身带着宫里炒好的椒盐,醮着没啥滋味又有些冷的祭肉,心中却是一派酸楚。他没想到,如今父皇仍愿意将这块祭肉赐予他。

    他要如何回报这片恩情?

    穆宣帝依旧厚待太子,那些因流言而蠢蠢欲动的人们也暂时安下心来,准备冬至后的新年。

    夜。

    穆宣帝是被外面刀戈声心酸,他猛然坐起撩开锦帐外面隐约火光映来,穆宣帝立喝,“来人!”

    自门外跌跌撞撞进来的并不是穆宣帝用惯的大太监,而是几个慌慌张张的小内侍,穆宣帝赤脚站在地上,望着窗外火光问,“外头怎么回事?”

    “陛下,是有人,有人攻进来了!”

    “胡说八道!谁能率兵攻进禁宫!”穆宣帝心如重石沉入谷底,直接推开门走出寝殿,一道修长人影正持剑站在廊下,那人的背影如此眼熟,穆宣帝惊的后退一步,“太子!”

    太子转过身,手中长剑尚滴着鲜血,他俊美的面庞仿佛染上夜间冰霜显出一种冷白,整个人冰雕玉塑一般,他提着剑,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汇于一点,继而滴落于汉白御阶之上,洇出一个个深色血点。

    他缓步上前,一步步逼近穆宣帝,声音冰冷,“禁卫谋反,儿臣前来护驾。”太子黑色的朝靴踩在地上,猛如重鼓槌在穆宣帝心头,这一刻,没人能知道帝王的感受。穆宣帝薄唇紧抿,震惊失望之后,穆宣帝的双眸依旧锐利,他恨不能刺穿太子的胸膛,剜出这颗心来看一看秤一秤,看到底有无良心。巨大的失望愤怒最终汇聚为一句怒喝,“你率兵逼宫,谋夺帝位!你这是谋反!”

    冷冷星光之下,太子的神色亦被冰封,他没有半分动容,“我既敢来,就不怕这句话。父皇,夜更露重,深冬风寒,请父皇暂于寝殿休息,待儿臣处置完乱党,再来向父皇请安。”他那柔软关怀如同往昔的口吻落在穆宣帝耳中仿佛含着莫大讽刺,这就是他最为宠爱的儿子,这就是他寄予期待的太子!穆宣帝猛的一掌扬起,却是被太子牢牢挡在半空,太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穆宣帝的手腕,轻轻一送,便将穆宣帝推后数步,一队眼生的禁卫上前,恭请穆宣帝入内休息。

    穆宣帝抬手便取了一名禁卫军手中军刀,冷声道,“朕受命于天,焉能受小人之辱!”说罢军刀一横,太子纵身而上,长剑更快抵住刀锋,太子道,“我要的只是帝位,绝不会弑父弑君,父皇若这样去了,您难道不担心我会如何对皇弟皇妹,还有老二老三么?”

    “畜牲!”穆宣帝自牙缝中低低骂道。

    太子伸手取出穆宣帝手中军刀,扔还给禁卫,吩咐他们,“你们守在寝殿外便好,不要打扰父皇休息。”

    穆宣帝被几名小内侍搀扶回寝殿,太子忽然唤住内侍,解下身上大裘披在穆宣帝肩头。穆宣帝的视线落在昭德殿前尸身血雨,他的爱婿秦廷在沉默的指挥着这场厮杀,浓重的血腥气在寒夜里飘散开来。裘衣挡住夜间寒意,穆宣帝的心头却升起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与悲怆,他这一世的功业,竟落得这般结局么?在此时,穆宣帝甚至没有想太子如何带兵谋逆、住在宫中的冯凝又去了哪里,穆宣帝忽然道,“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你是第一位杀至昭德殿的储君。”

    太子的手指灵活的为穆宣帝在颈领那里打了个漂亮的双喜结,他说,“我提醒过父皇,隋将军不堪大用,父皇未听我进谏。”

    “父皇,你已力有不逮,让我来吧。”

    第334章

    窗外的刀戈之声逐渐平息, 合拢未久的殿门被推开,太子信步走来。穆宣帝已经换好龙袍,端坐在临窗榻上, 坐姿笔直的穆宣帝理智已经回笼, “朕不信隋卿附逆。”

    “隋将军的确忠心, 只是,他能力有限,不能完全掌控禁卫。”逼宫需要大军吗?并不需要,只要杀了值班的禁卫就足够了。

    “冯凝去了哪里?”若冯凝在, 纵隋将军立有不逮, 这逆子怕也不敢轻易动手。

    太子站在榻旁,仿佛还似往日被父亲考校的模样, “冯姑娘去了秦家。”

    “没有朕的旨意, 她不会离宫!”穆宣帝问完, 自己也惊了, 惊愕的看向太子,“你偷了朕的玉玺!”

    “还模仿了父皇的字迹,顺便借了父皇心爱的内侍大总管一用。”太子善意为父亲解惑。

    穆宣帝脸色铁青,冷冷质问,“为什么?朕这样看重你,对你寄予厚望,立你为储, 朕之后, 皇位早晚是你的, 你就这样急不可耐?”

    太子美丽的眼眸闪过一丝怅然, “父皇听到那些窃窃私语了吗?你我皆知裴如玉没有证据,但这样的流言自北疆传到帝都也不过月余功夫。朝中大员嘴上不说, 心里谁不念叨几遭,眼下还只是朝堂,过不了多久,市井都会开始编排,会有无数人质疑我的血统,臆想那些不存在的阴诡计量。我于储位并无失德失仪,就因母族是异族,便要被质疑践踏,我是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任人鱼肉地步的。”

    “朕并没有信那些鬼话!朕岂是听信流言之人!”

    “父皇真不信么?不,我自幼在父皇膝下长大,父皇言行举动,心意如何,我不会看错。父皇只是没有证据。”太子道,“父皇其实早就不信陆国公了?不然,父皇焉何会将老三封藩北疆,为何会授他藩镇军政之权?你不喜欢他,但是信他。你喜欢我,却不信我。”

    “是朕不信你,还是你不信朕?!裴如玉密折才短短几日,你便能收买朕身边这么些人!你明明早有筹谋!”

    “是啊,我筹谋已久。”太子直接承认了,他唏嘘轻叹,“自从知道身世之后,我就筹谋了。”他看向穆宣帝因洞悉某种真相而错愕的神色,给了穆宣帝准确答复,“就像父皇想的那般,我早就知道了,早就有人告诉了我,我的母亲一半的血统出自是镇南国王室。”

    穆宣帝双手紧握成拳,“是陆国公。”他重重在案上一击,“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告诉你不过是利用你!朕才是你的父亲!他是什么,他不过是要借你储君之位谋政夺权!”

    “知道。”太子道,“父皇放心,我连自己父亲都信不过,如何会信得过他?”

    穆宣帝气结。

    更漏缓缓流逝,殿内安静到极致,那一滴一滴的水声便明晰起来。良久,穆宣帝沉沉一叹,“你不信他,却仍是与他走到一起。你有谋权之实,你要如何登基,要如何取得朝臣信服,你会不得不用他,他已在朝中经营多年,他的根基比你想像中的深。”

    “我不喜欢不牢固的东西,我只谋权,并不篡位,急着登基才会落下他人算计,我何必要这样急呢。我只要摄政之权,请父皇配合成全。”太子客客气气的商量口气。

    “你有玉玺在手,会模仿朕的字迹,何需朕来配合?”

    “交换怎么样?”

    穆宣帝看向他,太子垂眸回视着穆宣帝,“眼下还有一点时间,我很久没有同父皇说过心里话了。我有些事想告诉父皇。”

    “父皇对陆国公起疑应该是自胡源那一案,那时只是略微觉着不对,您既怀疑胡安也怀疑陆国公,两府皆是朝中重臣,您暂且按下,只是依律杀了胡源。陆家真正坐实你猜测的是老三在河南境遇袭那一次吧,因为老三回朝后你立刻为他选好封地,北疆偏远苦寒,可那里有朝廷最精锐的铁骑,有与陆国公分宗后十数年未曾来往的陆侯。您的确信不过陆国公,不过,您信得过陆侯。您也信得过老三,柳家已无后继之人,老三即便与你再不睦,他却有最纯粹的身份――皇子。我不同,我有煊赫的母族,偏生这母族还这样的要命。可您知道为什么陆国公当时兵行险招,要对老三下手吗?”

    太子的眼睛里有丝感慨,“当年柳家两个死里逃生的家将,这些年一直在调查陆老夫人,他们查到了陆老夫人的底细,只是不敢确定,所以,写了一张条子送到陆国公府。他们惊动了冬眠的毒蛇,心里有鬼的人是最怕有人窥见他们的秘密,就看老三如今这样迫不及待的散播流言,当时他应是不知道的。可陆国公心里有鬼,他查出那二人是柳家家将后便怀疑到老三头上,他必要致老三于死地,所以,冒险动用了在河南的私军。”

    “这一动,便惊动了您。您太警觉了,陆国公心知情势不妙,便联系镇南国。镇南国要火中取栗,与他一拍既合。”太子道,“当日行刺秦龙虎的人,是父皇手中的高手吧?父皇查出来了,陆国公与秦龙虎有勾结,他二人,一为内阁重臣,一为带兵大将,文武共谋,让父皇感到危险,所以,您宁可不找罪证也要先夺了秦龙虎的兵权。只是,儿臣不明白,那次的行刺为何失败了。”

    “你当时不明白,现在应该明白,不然为何会想方设法调冯凝过去。”穆宣帝冷冷道,“陆国公都能装得斯文谦和数十年,秦龙虎的武功一直有隐瞒。”

    太子轻描淡写,“那这次,他应该逃不掉的。”

    “你着人去杀秦龙虎,身边还带着秦廷逼宫?人家就是父子再不和,那也是嫡亲的父子!你动脑子想想,用人不疑不是这样用的!”穆宣帝咬牙低斥。

    “不是所有人都像父皇配做父亲的,第一次秦龙虎令秦廷随扈老三到河南,若叛军得手,秦廷必死于乱军。第二次秦龙虎通过陆国公让秦廷到北疆给老三送甲胄,并不盼他能平安回到帝都。秦龙虎理想的尚主对象从来不是秦廷,而是次子秦巡。生养之恩大过天,两次也报了。若没有秦廷,我怎有把握得到秦龙虎准确的住处,要知道,自上次遇刺后,白天还好,他夜晚行踪不定,狡兔三窟,连秦夫人都不知他晚上宿在哪里。”

    “杀了秦龙虎,你就能掌握龙虎大营?”

    “杀一个秦龙虎当然不够,他还有这些年养出的亲信下属,得把这些一同除去。”太子不带半分烟火气的说,“之后才能重组龙虎大营,这样龙虎营才能为儿臣所用。”

    穆宣帝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着太子,这个一直令他无比满意的长子,以往总觉还似乎有哪里不足,文弱了些……如今看来,以往是他错了,原来太子已长成这般头角峥嵘、冷厉果决。

    所有的震惊愤怒在这一刻都倏然远去,穆宣帝问,“陆家你打算如何处置?”

    “陆国公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处置了他,谁肯用心带兵去阻拦老三呢?”太子道,“当年陆国公劝我不要放老三就藩,现在想想,他真应该感谢老三。”

    “你让他带兵,他连自己的亲生兄长都能下手,你不怕他倒戈将刀锋对准你?”

    “这是他失去龙虎营后唯一触摸兵权的机会,他的母亲妻儿都在帝都,他如何会将刀锋对着我?他应该向我诉说这些年的舅甥之情、岳婿之意才是。他便是想将手伸向孙辈,眼下也不敢。我只是太子摄政,我有个好歹,父皇就不用再继续病退了。对他而言,是我摄政好,还是父皇掌政好呢?没有父皇恩旨,我都不能临朝,何况是他?他不会以为自己练成个宗师就能做皇帝了吧?宗师要有这个本事,那冯姑娘十几年前就该临朝登基了?”

    太子不屑轻嗤。

    “你有没有想过,让陆国公去阻拦老三,消耗的是朝廷的元气。”

    “我与老三本就不能共处,我若胜了,便可重整朝纲正式登基,不论任何流言都动援不了我的地位。我若败了……”太子的指尖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他说,“我宁可握刀战死,也绝不会坐在东宫接受因为血统而面临的审判。”

    至尊父子二人正在说话,外面秦廷禀道,“殿下,回来了。”

    太子吩咐一声,“呈上来。”

    秦廷捧着一只黑漆托盘,托盘上放着的是一个渗血的包袱,及至御前,秦廷止步,单膝跪下放下托盘解开包裹,里面是血淋淋的一颗人头――赫然是圆目大睁的秦龙虎。

    太子冷凝的唇角绽开一抹笑,“冯姑娘果然不负孤望。”

    穆宣帝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秦驸马双手奉上亲爹头颅,有何感想?”

    秦廷道,“回陛下,臣的性命终于安全了。”

    穆宣帝针刺般的目光扫向二人,“你二人倒真是贤君忠臣,一样的货色。”

    秦廷不发一言,太子将那人将拎起来验仔细,血腥直扑面庞,太子却是眉毛都没皱一下,不忘纠正穆宣帝,“儿臣比阿廷幸运的多,父皇也远胜秦龙虎。”

    秦廷道,“殿下,臣在外守卫。”

    “去吧。”太子颌首。

    秦廷告退。

    穆宣帝静默无言,秦龙虎的人头送进宫来,冯凝是没有一同回来,还是……太子似看出穆宣帝所想,轻声告知,“冯姑娘奉父皇御旨,先除秦龙虎,而后一路南下,直取镇南国主人头。”

    穆宣帝再次露出惊愕之色,太子将秦龙虎的头放回包裹,自袖中取出一方雪白丝帕仔细的擦拭着手掌指尖,转身坐到御榻的另一侧,与穆宣帝平起平坐,“我以秦龙虎的脑袋向父皇交换摄政之权,还请父皇应允。”

    第335章

    前龙虎营大将军秦僖谋朝篡位, 勾引禁卫,欲加害帝躬,幸得驸马秦廷忠不违君, 上禀天子, 夜卫禁宫, 平叛谋逆……

    穆宣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内侍宣读圣谕的声音回荡在昭德殿内,仿佛对殿外晨间未能悉数洗去的血迹做出解释,朝臣们有些发软的腿总算能站稳了些, 幸好幸好……至于幸好什么, 低阶官员想的是,幸好君父无忧。高阶官员所想, 那就复杂了。

    裴相自从进殿伊始便不似以往那般躬身垂目, 这样老首辅站的笔直, 目光一直落在穆宣帝身上, 待内侍念完圣谕,裴相立刻道,“臣等无能,令陛下遇险,圣躬安?”

    穆宣帝语气稍缓,“朕无碍。”顿了一下,视线扫到太子, 然后说, “昨夜多亏太子救驾及时。”又说, “秦廷忠贞明理。”

    太子秦廷都表示, “此皆儿臣份内之责。”

    早在内侍宣读圣谕时,禁卫隋将军便已经站立不稳, 满脸惨白一身冷汗跪地请罪。穆宣帝想到太子昨夜说的那话,隋将军的确够忠心,却能力不足。如今穆宣帝看隋将军的眼睛里都能淬出火星来,既便穆宣帝现在就想把太子活剥了皮,也得承认,有时候无能就等于要命!

    穆宣帝瞥一眼冬天都汗湿重衫的隋将军,到底留了情面,令他解职归家。

    然后就是安抚殉职禁卫,今日朝中事务不多,退朝时穆宣帝说了句,“近来朕要休养,军政之事都委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