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吃蟹必要有酒方好,李玉华试试酒温,给穆安之斟上。穆安之灵巧的剥了一壳子的蟹黄蟹肉给李玉华放碟子里。他二人都是命里带些坎坷,说来一堆的亲人,不能算是孤苦,可心里总是难免孤寒。二人成亲后,不论是穆安之还是李玉华都有种有了家的感觉,当只身在外时,有种家里有人等自己个儿的牵挂;一起用饭时,菜蔬咸淡,汤水多寡,地里收成,家里琐事,有这么个人,说说话,絮叨絮叨,就觉着,心里头暖和。
而这种温暖,绝非权势地位、金珠玉宝所能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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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九月节后,天气一日较一日严寒,太子妃特意令厨房添了个热锅子,老母鸡吊的汤底,再加几样鲜嫩菜蔬,青嫩绿意,太子一看就高兴,搓了搓微凉的手道,“倒是到了吃热锅子的节气。”
太子妃服侍着太子去了外头披风,握了握太子的手,“我不是打发人送厚披风过去了,表哥你怎么还穿这薄披风回来,看冻着。”
“你送的那大毛披风都是冬天穿的,我一看以为立冬了哪。”含笑打趣一句,太子见桌上摆了两幅碗筷,“你还没吃?”
“下晌午在皇祖母那里吃了些新制的点心,到傍晚也不饿。”太子妃拉着太子在桌边儿坐下,“以后别管冬天穿还是秋天穿,这不是晚上了么。什么事忙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跟父皇那里用膳?”
“江南的秋税到帝都了,户部这会儿还没歇哪,还有些日子好忙。”
太子妃先盛一碗热鸡汤放到太子面前,“先保养好身子,再怎么忙也撑得住。”
俩人说着话,太子格外问一句,“明天二弟家的安宅酒,礼可备妥了。”
“放心吧,我请母后帮着看了,咱们断不能与皇祖母、父皇母后比肩的。先时表哥说的给王探花的东西,我也一起备好了,新书六部文房四宝两套还有两身新衣。他不是要守孝么,衣裳我都备的素色。”
太子一面喝鸡汤一面听着太子妃说话,微微颌首,“这就很好。”
“先前我听说王侍郎牵扯到了慈恩会的官司,王探花怕是官职不保,表哥,王探花是不是真要去职?”
“没有。王侍郎的事并无实证,如何能牵扯到王探花?”
“前几天承恩宫夫人进宫好像要给蓝主事说情,我听说蓝主事被判了斩监侯。”
“这如何一样,王家的确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王家牵涉慈恩会一案,蓝主事他是罪魁,斩监侯都便宜了他。”太子厌恶的说,“不开眼的王八羔子,正经五品主事,干这断子绝孙的恶事。承恩宫夫人倒是张得开嘴。”
“皇祖母没应承,皇祖母约摸是训斥了承恩宫夫人,有宫里内侍见承恩宫夫人走时眼睛都是红肿的。”
“皇祖母是何等样人,焉会应承此事。”太子轻声嗤笑,似是在笑承恩公夫人不自量力,“你在皇祖母身边,耳濡目染,能学到皇祖母十之一二就行了。”
锅里的小青菜刚打个滚儿,太子妃捞出来放在太子碗里,“我倒是想学,皇祖母不一定愿意传授。你不知道,今儿不是三殿下头一天当差么,皇祖母特意打发寿膳房做了午膳给三殿下送去。”
“你这酸的,菜里都省得放醋了。”
太子妃被逗笑,轻声嗔道,“不怪我吃醋,都是孙子,表哥和二殿下刚当差时,怕是皇祖母没这么关爱过。”
“皇祖母向来一碗水端平,这要是她老人家的意思,我和二弟便都该有的。既是我们没有,可见不是她的意思。”太子感慨,“定是三弟妹又进宫了,唉哟,她这花招多的,这是哪方来的刁民啊。”
太子妃笑的停不住,鬓间的金雀衔珠步摇在灯晃中一晃一晃,“你别总说这些逗我笑的话。”
“看吧,一时醋一时好的。”太子不紧不慢的用膳,喝口清水说,“三弟妹就这样,你想要什么也直接跟皇祖母说,皇祖母待孙辈向来慈爱。”
“谁有她那厚脸皮,一口吃的都要唧唧咕咕,一进宫就是一天,大早上过来,天不黑都不走。”
“那你们就一起玩儿呗。”
“我倒也想跟她交好,你不知道她那人,什么都要她第一个露脸。我跟二弟妹都是做嫂子的,总叫她抢了风头,也算窝囊。”
“你呀,这才到哪儿,现在就沉不住气了。”太子放下银筷,缓缓道,“人这一辈子很长,所以,不必争一时长短,更不必争一时风光。”
“那要争什么?”
“什么都不用争,稳稳当当的做好你的太子妃,这便是气度。”
第73章 六十一章
真不怪太子妃对李玉华有意见, 这就是个锥子啊,没有她钻营不到了。
关键, 脸皮忒厚。
这次二皇子府的安宅酒, 既然是三宫驾临,宫里大些的公子、皇子也都一起过去, 在朝有头有脸的宗室亦都在受邀之列。如凤阳长公主, 也是早早的到了慈恩宫, 与母亲一起去二皇子府吃安宅酒。
依旧有些瘸脚的嘉祥公主, 还有嘉悦公主, 都在慈恩宫说话。李玉华话更是不少, 这回她不巴结蓝太后了,主要是轮不着她, 边儿上有帝后二人在蓝太后身畔,李玉华就在凤阳长公主这里悄眯眯的跟凤阳长公主套近乎说话。
就李玉华这乡间土妞暴发户的档次, 其实跟尊贵的长公主在气质上就有较大差距,奈何李玉华脸皮够厚,硬是不自卑, 她还话多,言语间不停表现出对姑妈的崇敬, 以至于姑妈就觉着, 尽管这个侄媳妇比较土, 拍马屁有些直白,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啦。
二皇子府的安宅酒很热闹,杂耍、戏法都很有趣, 另则还请了帝都有名的歌伎来献曲,李玉华看那小娘子当真不错,水灵灵的,曲子也唱的好。尤其那一把好歌喉,当真是声动九霄,余音绕梁。
就是坐离蓝太后不远的楚王世子妃脸色有些不好看,李玉华悄悄问凤阳长公主,“先时楚叔婆还乐呵呵的,怎么这小娘子一唱曲,她这脸就搭拉下来了。”
凤阳长公主含笑睨李玉华一眼,“约摸是不爱听曲。”
“她老人家不是最爱热闹的,姑妈别唬我,这里头一定有事儿。”李玉华还特爱打听。
“这是帝都城有名的天籁娘子。”
“歌伎而已,楚叔婆不至于跟她们这样的人生气吧。”
“天籁娘子倒没什么,帝都城还有位与天籁娘子齐名的仙乐娘子,你也知道,她们这样的人,都得有人捧,没人捧如何能有这偌大名声,捧仙乐娘子的就是楚婶子的小孙孙泉哥儿。”
“有钱人家的爷捧个歌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稀奇就稀奇在泉哥儿是个多情种,非要仙乐娘子进门。”
李玉华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李玉华并不看不起这些歌舞伎,实际上许多达官贵人都很追捧她们,像二皇子府请这位天籁娘子唱一曲,还要不少钱哪。就是平时在她们的楼里唱一曲,那也是无数打赏。
不过,追捧归追捧,也有达官贵人会纳回府中为妾,这也得是不大讲究的人家,收藏她们像养一笼鸟,培一盆花,谁还真名媒正娶呢。
能叫楚王世子妃把脸拉这么长,厌乌及屋,看来她家的事闹的不小。
李玉华说,“这帝都都是些女舞女乐,要是有俊小哥儿的乐舞,到时我请他两班,咱们看,多热闹。”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你还知道看俊小哥儿。”
“我主要是为大家伙儿着想,男人看女乐女舞有趣,女人看就多是无趣的。”李玉华道,“我有三哥就够看了。”
凤阳长公主打趣,“现在帝都谁不知道三皇子三皇子妃都是同进同出,夫妻恩爱。”
“我们这也都是向姑妈姑丈学习。”
二皇子府整整热闹了一整天,午宴也很丰盛可口,及至午后,三宫方起驾回宫。大家恭送三宫,蓝太后穆宣帝都让晚辈们继续玩乐才好,不必随行服侍,大家都坐到下晌,方起身告辞。
李玉华打听出楚王世子妃家的事,特意把自家请的歌舞单子看了一回,见没有仙乐娘子在列方放下心来。
与孙嬷嬷说及此事时,孙嬷嬷笑,“奴婢早留神这个,那些名声有碍的,凭他多大本领也不能请的。”
“是啊。还有这座次安排上,哪两家有嫌隙,哪两家交好,哪两家不冷不热,哪两家面和心不和,都要留心。我看楚叔婆极爽快的性子,在皇祖母那里一向极有体面的,她这样的人,怎么孙辈的事闹得这样大?”
“凭世子妃再如何本领,泉小爷年轻,一时被迷心窍,可若下重手,又担心伤了泉小爷的心。”孙嬷嬷端来温茶给李玉华,一面说道,“世子妃以往是最爱听曲子的,帝都城里但凡有唱的好的,她都喜欢请到家去请这些舞乐娘子唱上一曲。自从泉小爷的事情后,世子妃就很少再听曲子了。”
“既是这么喜欢,就纳进府去不就得了。”
“要真是纳进府就行,凭世子妃对泉小爷的宠爱,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您如何知这位天籁娘子的野心,竟是想嫁给泉小爷做正妻。”
李玉华真是给惊着了,她隐隐又觉这事有点耳熟,悄悄同孙嬷嬷说,“这天籁娘子不会是从哪里听说过永安侯夫人的事吧?”
“这就不晓得了。可要奴婢说,她这是痴人说梦,那位夫人何等样冰清玉洁的品性,宁割肉还父亦不肯受星点玷污,更是在庵中习得医术,治病救人,人人称诵。她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没数?”孙嬷嬷不屑的撇撇嘴。
李玉华心说,看来那位泉小哥儿见识也就这么点儿了。
李玉华正在与孙嬷嬷说话,云雁递了帖子进来,禀道,“布铺的罗掌柜送了今冬的厚料子过来,侯在外头想给娘娘请安。”
“料子你照着单子点一点先收下。让罗掌柜到花厅那边去。”
这罗掌柜是帝都白家布铺的掌柜,李玉华来帝都后去过一趟,知道李玉华要做皇子妃,罗掌柜行事愈发低调谨慎。原本白家棉布是被内务司选中,准备入贡的,结果,后来就没音信了。可这事也悬,李玉华与三皇子殿下大婚后,这事突然就成了。
罗掌柜是猜不透这里头的门道,却也觉着肯定与三皇子妃娘娘有关系。
他是个老成人,不然帝都这一摊子生意不能交给他。李玉华对罗掌柜的交待也是,咱闷声赚大钱,别张扬。李玉华做生意的路子跟她平时为人当真两样。
吃了盏茶,李玉华就去了小花厅。
罗掌柜给李玉华问过好,李玉华摆摆手,“咱们老熟人,就甭这么多规矩了。”
俩人老早就认识,以前还吵过架拌过嘴,不过,罗掌柜打心底里说,先前大家伙都知道白木香跟帝都大户有娃娃亲,那时白家棉布生意刚起步,没少仗着这点子虚无飘渺的关系扯大旗,后来白木香嫁了金榜状元。罗掌柜就觉着,他们这生意要发达。
结果,状元没多少日子就被发配到大西北去了。
罗掌柜心里那叫一个可惜啊,深觉少了一座大靠山。可没想,人若走运,想不到的事都能发生。李玉华以往在罗掌柜心中的形象跟个小夜叉也没什么差别,主要是罗掌柜以前的生意就是叫李玉华给干倒的。罗掌柜对她有心理阴影,结果,真没看出这丫头有皇子妃娘娘的运道。
亲爹还是三品大员,反正甭管这爹咋样,起码皇子妃的位子是坐稳了呀。
罗掌柜想自己都有福来皇子妃走一遭,这可是想都想不到的体面,他笑呵呵地的边儿上的椅子上坐了,“我可得礼数全焕着些,不然得叫人说咱们铺子人不懂规矩,给娘娘丢脸。”
“行了,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找我有什么事?”
做了皇子妃娘娘,说话也没见文雅。罗掌柜道,“这话说起来长,实在是朱姑娘恳求了我两三遭,却不开她这情面。我不得不厚着脸皮过来替她问一句,她想过来给您请安哪。”
“哪个朱姑娘?”
“这话说来更长了。咱们刚在帝都开铺子时,咱这布也没到过帝都,帝都人以前也没见过咱这布,最难做的就是头一单生意。布是好布,可我一说价码,帝都人多是不认的。头一单就是慧心坊定的料子,这慧心坊就是朱姑娘的买卖。我总觉着欠她个人情,她如今有难,求到跟前,实在说不出回绝的话,我就来了,成不成的,问您一声?”
“慧心坊?”李玉华一想就想起来了,“这我知道,这是帝都有名的成衣铺子,专做妇人裙裳的针线铺。慧心坊的姑娘有什么事要求我?”
“娘娘可能不知。朱家现在有一桩官司,朱姑娘原是朱老爷的独生女,朱老爷一闭眼,就有人要侵吞孤儿寡母的家产。”
这么一说,李玉华就都知道了,原来是这个朱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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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华晚上跟穆安之商量,“我想着既是求到跟前,见一见也没什么,听一听这朱姑娘说什么,倘若有什么内情,到时也告诉三哥知道。”
“那你就见一见她,但什么都没应下。”
“这我晓得。”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她家这案子到底难在哪儿了?”
“一则是朱姑娘名下私产算不算家族产业,二则朱老爷临终前有遗言,写在纸上的,身后一切产业归朱姑娘。”
“那这挺分明的呀。”
“帝都府断这遗嘱是伪造的,朱姑娘不忿,把官司打到刑部。”
李玉华道,“按律法虽说在室女得不到全部资财,可朱老爷都有遗嘱留下了,这就应该都给朱姑娘。刑部验一验遗嘱真假不就知道了么。”
“遗嘱丢了,帝都府保管不慎。”
李玉华端着的茶都不吃了,讽刺道,“哈!还有这样的事!人家的遗嘱都能丢,帝都府尹怎么没把他官帽丢了!”
“所以这不是一桩官司,朱姑娘连带把帝都府也告了。”
李玉华一盅茶啪的撂桌上,大喝一声采,“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