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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噩梦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是应白人生最耻辱的时刻。

    直到多年后,依然是她最深一层的梦魇,让她哪怕只偶尔在黑夜里窥见一隅,也想要将自己的脊骨咬碎。

    人的大脑就是这样奇怪的物体,明明是同样的线索,却总是在无意中挑选着组成想要的模样,为自己的欲望辩护,为恶意遮掩。

    所以当这些线索从另一个角度被重新串联,被挑破的错觉,如同障目的叶子,格外令人羞愧。

    在应白仅有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温柔的,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手很软很白,总是把她抱起来轻轻哄着。

    后来的母亲是苍白的、柔弱的,躺在病床上,永远充斥着医院的味道,以至于她后来想起母亲,总是想到浓浓的药味。

    可在应父的叙述下,她才第一次了解到,妈妈在成为妈妈之前,作为女性的模样。

    她的母亲,白敏心,从小生得美,出身在小县城,父母离异,和奶奶一起生活长大,到了大学才第一次出了省,来了大城市,小心翼翼地探索着新的生活。

    天真、温柔,还有些内向的她,理所当然喜欢上了大她两级的学长应天耀。

    只因为在迎新时,他在一众家长环绕中,主动靠近了孤零零的她,没给她客气的机会,就抢过行李健步如飞地送进了女生宿舍。

    他穿的白衬衫,他额上落的汗,他握住她寒酸的行李箱的好看的手指,至此以后,全部成了白敏心的梦。

    和她不同,应天耀就是本市出身,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无论交际还是学业都是佼佼者,他像闪亮的发光体,无可救药地吸引着敏感又害羞的白敏心。

    可这样的人身边自然总不会孤单,大学四年,应天耀的女朋友就没断过,白敏心只能小心地守着自己的心,默默地等着,连靠近也不敢。

    他们都是建筑系的,应天耀先两年毕业,进了建筑设计院,校园恋爱总是难以经受住社会的考验,在白敏心升大四那年,应天耀重新成为单身。

    她花光了这辈子全部的勇气,主动找到了应天耀,希望他能给自己介绍一份院里的实习。

    漂亮、柔弱,又天真,看着他的时候,耳尖都会微微变红,应天耀不是傻瓜,不久就察觉了这个小学妹大概是喜欢自己,所谓的实习,大概也是为了接近自己。

    他并不讨厌,尽管说不上多么喜欢,可对着这样的女孩子,总是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他如约给白敏心介绍了自己单位的实习。

    让他刮目相看的是,白敏心比他想象中认真得多,也能吃苦,建设院开大夜、跑工地是常事,因此好多女生都嫌太过辛苦,可白敏心从没抱怨过,总是老实又认真地跟在各位前辈后面学习。

    应天耀看在眼里,多了几分真正对她的欣赏。

    原本由他来带白敏心,自然是最好的,不过他设计的项目马上就要动工了,这是他进院以来自己独立承接的第一个案子,虽然只是个小案子,对他意义却不同,于是亲自去了外地,守在工地上一点点盯完的。

    他恨不得住在砖头堆上,眼珠不错地催着进度,工期完了后整个人黑得跟煤一样。虽然累得半死,心里却高兴。

    可等过了几个月再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白敏心早已悄悄辞去,他回了学校找也没见,试图联系她的双亲,可她早已各自再婚的父母,甚至是接到电话才第一次知道她不见了。

    等应天耀终于从她的高中同学那里辗转知道她奶奶的地址赶过去时,看到的,是偷偷躲在乡下老屋,只有傍晚才敢出来的白敏心。

    大着肚子。

    那一刻他觉得无比荒唐,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

    而等到他捉住慌乱的、笨拙地试图逃开的白敏心,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荒唐和残酷。

    应天耀走之后,白敏心就跟着院里的同事到处帮忙,有一次和客户应酬,她去送文件,也就一起留在酒桌上了。那是个大客户,几乎所有人都喝了个烂醉,只剩下实在不会喝酒的白敏心还算清醒。

    去厕所吐了三回的前辈,让她负责送主任回去,酒几乎都是前辈帮她挡的,白敏心有些愧疚,所以二话没说接下了这个任务。

    然而,这个夜晚,却毁了她一生。

    她被主任强奸了。

    浓重的酒气,压在她身上沉重的身体,醉后无节制的、粗暴的手,和身体被撕裂的痛,成了她一辈子也没办法摆脱的噩梦。

    她想过报警,可她不敢,不敢承受那些非议和流言。

    年轻的女学生,实习,工作,位高权重的领导,会有哪些难听而恶意的揣测,活在小县城,在三姑六婆的嘴皮子里成长起来的白敏心,再清楚不过了。

    而她最害怕的,就是被应天耀知道这件事,知道她已经堕落到污泥里。

    所以她逃了,慌不择路地逃回偏僻的老家,躲在去世的奶奶的老屋里,过着不见天日的阴暗生活。

    可命运从来没有一点仁慈,掉进泥坑里还不够,非要她连尸骨都不存才满意,她吃了事后药,却还是怀孕了。

    她不甘心,又试了药流,明明出了血,可那个孩子大概执念太重,居然还是没能打掉,她没有做手术的钱,况且在这种小地方,做这种手术,立刻就会传遍,她那些嘴上长刀子的亲戚,会一个不落地知道这件事。

    拖来拖去,月份就大了,再动手术对她本人甚至有生命危险。

    而如果生下这个孩子,她不仅连出生证都办不了,也上不了户口,甚至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应天耀站在破落的木屋里,看着泪流满面,却连哭出声都不敢的白敏心,看着她瘦成把骨头的身上顶着个突兀的肚子,只觉得有钉子一点点契进他的太阳穴,把脑髓都搅碎,让他要吐出血来。

    “我娶你,我来成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我会照顾你的。”

    最后他这么说道。

    昨天和今天的剧情,基本把伏笔串了一下。

    这就是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应白看着燕子哺乳幼鸟,说不清是觉得可爱还是恶心,如果她是一只鸟,宁愿丢下幼鸟自己去北方冻死,因为她当时觉得心寒,讨厌家庭的温暖。(第九章)

    也解释了之前为什么应白不让戴套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应苍林去贵州找应白时,说自己不是贵州人,却吃得惯折耳根的原因,因为他从小在贵州长大,但籍贯不是贵州。(应该是六十七章)

    也是为什么家里几口人,只有应白容易得冻疮的原因(六十三章)。

    也是应白为什么觉得自己不配(五十五章),以及她为什么厌恶受害者这个身份,却又对这种厌恶觉得愧疚、不愿意承认的原因。因为她不赞成母亲的没有报警的选择,也厌恶自己的出生,同时又对自己不认同母亲这件事感到愧疚和更深的自我厌恶(七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