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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救赎
    深夜十二点半,校园里空下来了,没有多少人,只剩下热闹残存下来的余影。

    这是在市中心的老校区,房子建得都不高,学生宿舍有些老旧,教学楼更是只有四层,里面教室没有中央通风系统,夏天靠大三匹的立式空调,冬天靠墙边铺的暖气片,连跑道都是这几年才换的塑胶,以前还是扎人的煤渣。

    但有一个好处,就是绿化做得好极了,立校百年有余,这个校区也用了四十多年了,最开始栽下的梧桐早已参天。

    路上没什么人,应白就没有戴口罩,只用丝巾稍稍遮挡了下,和应苍林一同走在校园里。

    路灯孤独地亮着,晕黄的光将一切染成一种过时的颜色,走在老旧的建筑中,连时间都似乎错乱了。

    他们的面容随着光影时明时暗,如同隔了一层凹凸不平的雾玻璃,将这两个人关在错乱的空间里,旁人都介入不了。

    应苍林一边走,一边用轻松而带有些怀念的声音给她介绍着。

    “这里是数学系,他们基础学科建得早,就一个系,也占了这栋小楼,当时学校不少院系都觊觎得很。”应苍林指着旁边一栋爬满了藤蔓的红顶灰墙小楼说道。

    “那边是学生中心,现在叫大活,和食堂就上下楼,我们大一打辩论,训练的好多时候就去食堂点吃的,然后打包上去边吃边侃,胡侃一晚上,什么都聊,就是不聊辩稿。”他眉眼染上淡淡的笑意,仿佛想起什么趣事。

    “还有那是操场,小得够可以的,旁边篮球场就圈了那么点地,所以那时候常常都是斗牛,没办法,场地实在不够。”眼神里浮现出一点熟悉的意气风发,好像还是那个少年。

    他们一路走到了草坪,旁边是大礼堂,说是大礼堂,其实小得不得了,前面栽了棵长得极其茂盛的玉堂春,在暗夜里开着花,在夏夜里落了一场带香的雪。

    应苍林今夜明显有些兴奋,经过树下时轻轻跳起,摘下了一朵将将要坠落的玉兰,他被西装包裹着的身体在跳跃中舒展,落地后转手插在了应白的耳畔。

    应白下意识地去扶了扶要坠下的那朵玉兰,有些恍惚地看着他。没等她反应过来,应苍林就牵了她的手腕,牢牢握在掌心,在凉夜里算得上滚烫。

    他们两个,就像一对普通的大学生情侣一样,漫步在深夜的校园中,享受着宵禁前最后的时光。

    应白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浮起一点温度,大概是被他传染的,她偷偷将脸埋进丝巾里,心里这样想着。

    再往前走就进了草坪,长得郁郁葱葱惹人喜爱,不远处是学校的塔楼,在那个年代算高的,旁边延伸开两排矮楼,全是灰色泥砖砌的。

    令人错乱的是,就在塔楼的后面,就是极高的摩天大楼,极富现代感设计的玻璃高楼散射着荧光,顶尖投掷下的影子就这么倒置在古朴的校园里。

    他们同时望向这副错置的景象,荒诞的撕裂感让过去和现在交叠,应白无端想起好多年前偷偷来这个学校时的那夜,她是否也曾看过这样的景象。

    “我上大学时,晚上最爱来这,就躺草坪上,有时候和人聊天,有时候自己来。”应苍林突然说道。

    应白知道。

    她记起来了,自己偷偷过来的那次,就看见应苍林一个人躺在这,望着外面这座高耸的楼,当时她还在想,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因为往那边望,是你们学校。”他转过头来,望着应白的眼睛说道。

    应白的方向感很差,差到来这上大学的第一天,在火车站都走错了南北广场,没碰到接新生的学长学姐,一个人扛着行李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去的学校,差到进大学后一个多月才终于记住了各个教室和练功房的位置,差到第一次去兼职,转错了车,走了半小时才走到拍摄棚,因为迟到扣了一半薪水。

    她那时候想过死,却又怕死讯打扰到他们一家,最后鼓起勇气,偷偷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跑到他学校来看他,却根本连路也找不到,一个人迷路到了晚上。

    可偏偏那天,偏偏她偷偷来的唯一一次,应白在这么大、这么多人的学校里,在绝望放弃的时候,碰巧看到了草坪上的他。

    看到了他,就再也不想死了,心里面生出无望的贪婪,总想再往前路走看看,万一她能求得光亮,再去见他呢?

    何况,她到底不是这样懦弱的人,所以就嚼碎了苦,一路走到现在。

    她一直把这当作命运最后的仁慈。

    “你知道我学校在哪?”她的嗓音有些怪,尽可能平稳地问。

    应苍林望过来的眼神里满是坦然,平静下面仿佛夜晚涌动的海,黑沉沉的,却又藏着夜风。

    “我知道。”

    “你去b市艺考的时候,我就找了地图用尺子测算过,不管你考戏剧学院还是电影学院,我理想的大学中,这所是离你学校相对最近的,所以我考了奥赛,自主招生的时候直接选了这所。”

    “我当时想,等上了大学,我还像高中自习那样,每天骑自行车接你,高三那次毕业学长回校交流时,我光记得问这附近小吃一条街什么最好吃了,打算到时候带你一家家吃过去。”

    “你老是不好好吃饭,就喜欢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说到最后,应苍林叹息地笑着,低下了头。

    应白的鼻腔里涌起一股酸意,可她不能哭,不能这样软弱,就用力眨了眨眼,把热意逼了下去,半天,才用带着一点鼻腔的声音说道:“我早就不吃零食了。”

    这是实话,她上大学之后,再也没有吃过零食,甚至连饭都没怎么好好吃,开始是没钱,后来是减重。

    可今晚她很想和应苍林好好吃些东西,去吃她错过的那么多年里,应苍林一个人吃过的那些“她爱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应苍林又牵了她的手,往西门那边去,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带她走向烟火沉重却温暖平凡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