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心中涌起在慈涧城外的平原上与李世民大军会战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壮烈场面,在千军万马的争战中,他的心神全集中在挥刀横扫这简单的动作上,剑气劲发,登时生出只会在战场上发生惨烈悲壮的气势,劲气随他剑势往四方八面狂涌开去,终使他浑身一轻,硬从天魔力场的纠缠和压迫中松脱过来。
沈牧如破笼之鸟,回复自由,长剑改横扫为直奔,化作黄芒,刺进漫天袖影。
“蓬”的一声,剑袖交击,两人同时后退。
天魔场劲再次把他缠紧,不过今趟他却非是陷于绝对的被动,而是能感觉婠婠施放力场的情况,何处强,何处弱,至乎增强和递减的变化和方位。
婠婠雪白纤长的一双玉手从袖内探出,掌心遥向着他,神情冷漠沉静,柔声道:“只有我的天魔大法,始有机会把石之轩缠死不放,而你和子陵则可放心抢攻,不予他喘息的机会。故我们惟有全力合作,尚有破石之轩不死印法的机会,舍此再无他途。”
沈牧刀锋遥指,刀气迸发,硬顶着整个气场,同时锁紧,争回少许主动,讶道:“你不是要杀我吗?”
婠婠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怎舍得杀你呢?你和子陵都是婠婠不惜自荐寝席的男子,但我适才不如此说怎能让你试出天魔大法的威力,不知少帅肯否改变心意?”
沈牧大感为难,他拒绝和婠婠合作,主因是不想引致商秀珣误会,可是亲身教过婠婠的厉害,她的天魔场确是对付石之轩的有效法宝,令杀死石之轩的机会大增,为大局着想,他理该接受婠婠的“好意”。
叹道:“可否待我和子陵商量过后方回答大姐这问题?”
婠婠淡淡道:“子陵早答应哩!只差你这爱逞英雄的傻瓜。时日无多,愈早出手对付石之轩,我们愈有破他不死印法的机会。我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午后你须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说罢鬼魅般飘身离去。
毛毛雨终停止降下,天上重见星月。
二更前一刻,侯希白洒然回来,见沈牧凭窗而立,若有所思,移到他旁道:“雨停啦!我最爱这种细雨,令街道景物笼上平时难有迷离缥缈的美态,咦!子陵为何仍未回来。”
沈牧苦笑道:“我正为他担心,他理该比我更早回来的。”
侯希白皱眉道:“什么事把他缠着呢?”
沈牧道:“我们多等一刻,他再不回来我们就上天下地的去寻他。唉!长安小一点就好哩!”
侯希白道:“我收到一个最新的消息,张镇周率寿安的军民降唐,王世充则开始逐批把军队撤返洛阳,摆明放弃慈涧。”
沈牧苦笑道:“我此刻真不想听到有关王世充的任何事情。”
张镇周的投降,代表李世民孤立洛阳的大计踏出成功的一步,而王世充则军心涣散,外姓诸将陆续降唐,几可预见。
沈牧此时听得徐子陵之名,脸色一沉,道:“事情待见到子陵再说,还不换上夜行衣戴上头罩,你当我们是去游皇宫吗?”
沈牧和侯希白掠上屋顶,待要看清楚远近形势时,一道黑影从远处如飞掠至。
两人看清楚是徐子陵,大喜迎上去。
沈牧怨道:“好小子到哪儿胡混?”
三人在另一建筑物瓦顶相遇,伏下说话。
徐子陵叹道:“我不但遇上老石,还看着他杀死大明尊教的人,其中包括善母莎芳在内。”
两人无不动容。
徐子陵把经过说出。
侯希白骇然道:“杨虚彦竟会是大明尊教的原子,若非石师亲口道出,我怎都不会相信。”
沈牧不解道:“可是我们在龙泉时,明明收到风声大尊和原子均在其地。而几可肯定当时杨虚彦身在长安,这说岂非有两个原子。”
徐子陵道:“希望此事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隐隐有个感觉,杨虚彦因是石之轩徒弟的关系,始终不能得大明尊教完全的信任,故会在暗中培植另一个原子。”
沈牧一震道:“你是指玉成?”
侯希白讶道:“谁是玉成?”
徐子陵道:“不要想这多,我们是否出发到皇宫去?”
沈牧道:“正确点应是尹祖文的老巢,去吧!”
三人腾身而起,朝尹府所在疾掠而去。
三人先后跃上那株可俯瞰尹府后院小楼的大树,朝府内主建筑物的方向瞧去,大堂灯光通明,隐隐传来管弦丝竹之声。
沈牧笑道:“尹祖文确是夜夜笙歌,非常享受人世间的繁华富贵,希望他能忘本就天下太平。”
徐子陵道:“对权力和财富的追求,是不会有止境的,只会得陇望蜀,圣门的人均有以圣门一统天下的使命。”
侯希白叹道:“恐怕只有我是例外,我对权位利禄没有丝毫兴趣,要我当皇帝等若迫我受刑。”
沈牧欣然道:“若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今夜就不会一起到皇宫探险,参观月夜下的唐宫。”
侯希白道:“我刚才正是去打听有关皇宫内情况,据传李渊近半年来不断请像欧阳希夷那一辈的名家高手出山,到长安来坐镇,这些有实力的前辈大家,无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开宗立派的人物。至于究竟是哪几位高手,则请恕小弟没能查到半个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都怪我这个岳山不好,令他感到你石师的威胁。我敢肯定他在延揽够份量的高手以对抗你的石师。所以我们今晚极可能遇上不测之祸。”
沈牧欣然道:“没有凶险,何来乐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愈来愈相信命运。既然由命注定,无论来的是祸是福都逃不过,那还有甚好顾忌的?”
侯希白附和道:“少帅说得好,我们索性放手大干一场,把《寒林清远图》偷回来,然后留下‘短命’曹三的燕子标记。”
沈牧仲探手搭着肩头,笑嘻嘻道:“小侯的心意好像是二对一呢!”
徐子陵不悦道:“偷《寒林清远图》,对我们有甚好处?”
“咦!有人来哩!”徐子陵连忙道。
只见三个人沿着园内林木间的碎石小径,谈笑甚欢的缓步朝楼走去。
沈牧等凝神细看,第一个反应就是眯上眼睛,收摄毛孔,以免被对方警觉他们的存在。
中间那人轩昂威武,虽现在穿的是便服,仍具豪雄帝皇的气度威势。
竟是大唐皇朝李阀之主李渊。
徐子陵和沈牧均感到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偏是想不起他是谁。
另一人稍堕后半步,应是自问身份不足以和两人并肩而行,赫然是尹祖文。
李渊笑道:“今晚真精彩,尹国岳安排好得令人没话说,一流的美女,一流的舞蹈。”
勾鼻老者微笑道:“更精彩的地方是她们不晓得贤弟是大唐皇帝李渊,用权势只能得到她们的身体,但却永不能像刚才般让贤弟得到那美人儿发自真心的倾慕。”
两人对视大笑,那尹祖文则在后面陪笑。
树上三人醒悟过来,李渊做惯皇帝,故想过些“不是皇帝”的瘾儿,从秘道乔装微服的溜出来,以另一身份由尹祖文给他安排娱乐。好色的李渊,自然离不开与女色有关的节目。问题是尹祖文好好歹歹都是李渊的岳父,由尹祖文向女婿提供女人,似乎说不过去。不过只要想到李渊的皇帝身份,对尹祖文的谄媚巴结就会觉得不足为怪。
徐子陵心中忽觉不妥,似是捕捉到某一关键,但一时间却不能具体的掌握到什么。
李渊三人来到小楼台阶前停下,李渊点头道:“只有珍贵的历遇才有真乐趣,单看美人嗔骂的神态便是千金难买。明晚我要款待飞马牧场的商秀珣,后晚我们再到这耍乐如何?又或到别的地方去?”
尹祖文忙道:“一切由皇上定夺,请皇上赐示,臣下自会妥善安排。”
勾鼻老者皱眉道:“贤弟暂时只宜把活动限于尹国岳府内,待我们除去石之轩,那时你欢喜到哪儿去都可以。”
李渊苦笑道:“你老哥说的话,李渊怎敢不从。”
尹祖文口气改以更谀媚的语气道:“阀主是为皇上的安全着想哩!且更是为天下的百姓着想。”
李渊有感而发的叹道:“唉!做皇帝!真不易为。”
树上的沈牧三人远远的盯牢他,沈牧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是戴上面具的时候哩!皇宫的吸引力,要比尤婆子的威胁大得多,对吗?”
沈牧推开小楼底层房内的床榻,看到地道入口方盖与地板整齐的浅淡接缝。由于地板是以方石铺成,不留心看绝难察觉,还以为也是其中一块方地板。
沈牧以专家的姿态阻止侯希白凭掌力把地板吸起,道:“先前我们听不到丝毫地道开启的声音,可知此入口设计巧妙,若开启不得其法,极可能触动警报系统,那当我们从另一端钻出去时,皇宫的全体禁卫将在该处等待我们送上门去。”
徐子陵对他的机关学全无信心,皱眉道:“说得这么危险,你又有甚办法?”
沈牧道:“我的办法是先摸底后破关,来吧!我要陵少的支援。”
徐子陵二话不说,手掌按上他的背心。
侯希白好奇的在旁瞧着,讶道:“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江湖上一个流行的传言。”
沈牧单膝蹲下,双掌按上石盖,问道:“什么传言?与我们现在做的事有何关系?”
侯希白道:“传言说的是若沈牧和徐子陵联手,三大宗师也要靠边站。”
徐子陵失笑道:“他们肯定未见过我们在毕玄和令师手下险死还生的狼狈相,当时还多出个跋锋寒。”
侯希白道:“所以我一直只当是好事之徒夸大之言。直至今晚见到你们这共用真气的奇术,想到此术若能进一步发展,天下有何人能抵挡这种情况下的联手一击?”
沈牧和徐子陵双双一震,前者双掌更离开石盖面。
侯希白愕然道:“你们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沈牧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知给侯希白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们以前曾多次凭借互用真气的方法对付比他们高明的敌人,至乎在内伤未愈下凭此力战伏难陀,但都是临危应急,没有真正研究在这基础上发展出一套联战之术。际此对石之轩计穷力竭的时候,这或者是可行之法,以破石之轩旷古绝今的不死印法。
此事自不宜向侯希白透露。
沈牧仲岔开道:“小弟果然所料不差,若我们试图以内力吸起石盖,石盖升起一寸,立即扯动警铃,设计者肯定是机关高手,对人的心理把握得很准。”
侯希白心切宝画,忘掉先前所说的话,道:“那是否向某一方向推动便成?”
沈牧道:“向内推会是纹风不动,因为给一方粗若儿臂的铁闩锁死。”
侯希白失望道:“那今晚岂非到此为止,望入口兴叹。”
沈牧坐倒地上笑道:“若我不够朋友,说不定会诓你我们没此能力。但大家既是兄弟,我今晚怎都会把你弄进皇宫,让你到张美人的房偷香窃玉。”
侯希白讶道:“这机关只能从内开启,你有甚办法。”
沈牧移前双掌再按在盖面,当徐子陵按掌到他背心上时,沈牧好整以暇的道:“这招叫隔山打牛,内劲固是重要,更重要是在机关学上的造诣,任何一方稍有不足均不成。他娘的!看我天下无双的隔盖启关大法。嗟!”
盖下传来门闩移动的声音。
侯希白听得目瞪口呆,叹道:“难怪你们纵横天下,没人能奈你们何。”
大功告成,徐子陵笑道:“你太抬举我们哩!应是逃窜天下,勉强保命才对。”
沈牧探手力按盖子一侧,石盖往下倾斜,露出一道深进七、八级的石阶。
侯希白大喜道:“成哩!即使我们去告诉李渊是从地道入宫,他一定不肯相信,因为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偏是你们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就轻松办到。”
沈牧微笑道:“好哩!入宫有望,我们先来谈条件。”
侯希白一呆道:“谈甚条件?”
徐子陵坐倒沈牧旁,笑道:“条件是今晚不能偷东西,不可惊动任何人,若不幸被人发现,更绝不可从这秘道离开。”
侯希白单膝蹲跪,茫然道:“既不是取画,进宫干啥?”
沈牧探手搂着侯希白肩头,道:“画一定要偷,但须另择吉日进行。我们今晚进去是探路,摸清皇宫的明哨暗岗,进路退路。”
侯希白摇头道:“我仍是不明白,所谓夜长梦多,例如我们找到宝画,待下趟再来,宝画可能换了另一藏处。除非今晚遍寻不获,当然只有改天再来。”
接着皱眉道:“你们总好像有些事瞒着我的神态模样,是否仍视我为外人呢?”
沈牧揭开头罩,苦笑道:“陵少!你教我该怎说,侯公子误会我们哩!”
徐子陵坦然道:“我们确有事瞒你,因为不想你为难,想静悄悄的替你消解那杀身之祸。”
侯希白一震坐下,道:“是否与石师有关?”
沈牧道:“正是如此,只要你依足我们的话,不但可拥有《寒林清远图》,我们更极有可能破掉令师的不死印法,让你能快活的继续看名画和与各方美女鬼混。”
侯希白沉吟半晌,沉声道:“好吧!我信任你们。唉!我确不能主动去攻击石师。可是他要杀我,我当然反抗到底。”
徐子陵道:“问题是令师直到此刻仍没有向你动粗,所以你该听我的。”
沈牧戴上头罩,跳下石阶,打燃火摺,笑道:“你看地道的通风系统多好!”
两人随他先把榻子移回原位,步下石阶,再关上石盖,锁好盖关。
火摺光映照下,可容昂藏七尺的汉子直立通行的窄长地道往东延伸,正是皇城的方向。
徐子陵道:“照此方向,地道另端出口将是皇城而非皇宫。”
沈牧断然道:“本机关土木学大师敢肯定此地道必有转折,最后的出口当在皇宫内苑,且离大唐皇帝的寝宫不会太远,所以我们出去玩耍时切忌粗手粗脚。哈!来吧!”
沈牧抓头道:“这是没有理由的。”
出口的封盖就在他们头上的石阶顶,与入口设计相同,问题是地道并没有如沈牧所料的折往皇宫的方向。照位置若推盖走出去,肯定是在皇城的范围内而非是皇宫。
大唐皇宫占地极广,不把西内苑计算在内,面积等若十二个东市并合起来,皇城和皇宫各占地一半,以横贯东西的横断广场分隔。
布政坊位于皇城之西,与皇城只隔一条安化大街,侯希白道:“要不要启关探头出去看看,外面可能是一间密室,有另一条通往皇宫的地道。”
徐子陵摇头道:“在设计上这太没道理,刚才李渊和宇文伤亦非从这里钻出去。希白兄请看铁门,其锈迹该表示是长期没经人启动的。”
沈牧点头道:“这不但是假出口,还是个陷阱,盖子开关的机括似和入口处相同,其实却有微妙的差异。虽然我弄不清楚作用在哪里,却可猜到若启动开关,必会触动警报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