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在佛堂里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压抑难当。王氏不抄佛经的时候,便呆呆地坐着,哪里有往日里当家主母的气势与风范。”若是他肯来看看我,便好了。”王氏突然道,本来淡漠的眼中竟带着一丝渴望。”阿娘……””他怎么会来看我呢?他恨我的……”
王氏眼中的光芒突然灭了,身体趴在桌子前,又开始认真地抄起佛经来。
谢则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竟隐约觉得他阿娘的身体有些佝偻了。
谢则只觉得透不过气,连忙加快了院子,都走出了院子,才发现终于可以呼吸了。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似乎站了很久,一动不动。”大哥。”谢则叫了一声。
谢俊看着那院子门:“我一直不敢进去。”
谢则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他总觉得有一股黑压压的气息压在谢府头顶:“大哥,我明日便回荆州了。”
谢俊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道:“好。谢氏荣华,不能毁在你我手中。”
第二日,谢则便离开了。
谢家四郎谢昀从未这般被冷落过。谢氏夫妇出家的事在整个建康城传地沸沸扬扬的,他自然也从下人的口中听说了,吓得他直接从床上爬了起来,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人拦住了。”四公子,大公子说您身体不好,便在这院中好好歇着,莫要四处乱跑。”这是下人的原话。
他的身体确实不好,所以并未从这句话中听出什么来。他换了一个法子,这次是要谢家大哥来见他。
虽然没有谢则那般有求必应,谢俊也是宠着他的,若是往日,他一句话过去,谢俊很快就会过来,但是他这一要求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几日都没有反应。这一下,谢昀终于察觉到问题了。
他本是这家里的霸王,谢家名门世家,讲究名声,偏偏对他纵容的狠。而现在,谢昀感觉到了危机感。
他渐渐听到了一些传言,说他不是王氏的儿子。
谢昀觉得十分荒唐,然而谢俊的避而不见令他有些不安,于是他便想了一个有些偏激的主意,若是谢俊不来见他,他便不吃饭。
一天后,谢俊依旧没有来。
谢昀的心沉了下去,病一下重了几分。
当知道谢则从荆州回来的时候,谢昀就像阴雨里的人见到阳光一般,从恹恹的顿时有精神起来。他在院子中等了又等,那一天,谢则没有来,他便想着,或许是有些事绊住了,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谢则就回了荆州,这对谢昀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
他一向受尽宠爱,谢家对他有求必应,如今突然被人不闻不问,谢昀觉得浑身难受。
有时,他觉得自己就像被软禁了起来一般。”听说了吗?四公子不是夫人的儿子。””是啊,三公子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听说就是因为这事,老爷和夫人才想不开,遁入空门了。”
这些话便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了谢四郎的头上。
第042章 轮回
五月十四。
热气腾腾的浴池中,一个人走了出来,修长强劲的腿,覆满肌肉的身躯,都从雾气中显现了出来,他走了两步,站定,张开了双臂,很快有人围了上去,将他身上的水珠擦干,又披上了一件外袍。他坐在镜子前,黑色如墨的发用金冠束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青色的胡渣刮得一点不剩,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眼深邃,五官俊挺,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傲气。
李得清悄悄地看着慵懒坐着的帝皇一眼,他感觉得到帝皇今日的心情很好。整整一个月,他觉得皇帝都是活在黑暗里的,黑暗的力量慢慢滋生着,似乎要将他完全吞没。而今日的皇帝,一扫往日的颓然,眼中的神采似疯狂,又似魔怔,带着一种强烈的渴望,那是一种近乎灼烧一切的渴望。
他觉得有一股力量支持着皇帝,合则新生,若是不合……他根本不敢想象那种结果。
华贵的锦衣穿在了他的身上,腰间系着金色的腰带,此时的皇帝,俊逸逼人,纵然如李得清,此时都不敢直视他了。
“李得清,你觉得如何?”皇帝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李得清连忙回神,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陛下乃是天子,自是天人之姿,英武无双。”
桓凛对这个回答显然并不满意,低声道,像是自言自语:“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李得清垂着脑袋,心思百转,竟生了一丝荒唐的念头,他觉得此时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就像要去见喜欢的人的少年一般。当看到皇帝的脸时,这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的目光不禁看着门外,外面天气晴朗,一览无云,但是他总隐隐觉得暴风雨快来临了,这两日,肯定有大事发生。
李得清看不见的是,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白衣青年,青年撑着脑袋坐在那里,望着天空,思绪却不知道已经飞到了何处。
谢盏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感觉到了茫然,从生到死,他这一生只有短短的二十八年,这二十八年他坐了什么呢?研读诗书,后来入宫,他这一辈子便是活得太过理智了,似乎从来不曾肆意过。或许从幼时开始,他便学会了忍耐,学会了逆来顺受,所以到了后来,他的性格便那般隐忍了,他只做自己认定的事,而从小到大,他似乎都未曾为自己活过。
为自己活着是什么感觉呢?
谢盏努力地想了想,发现自己的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他想要的生活是怎样的。他不是个喜欢做梦的人,唯一的梦境便是期待与桓凛终老,最终却被时光和残忍的现实磨灭了,后来便懒得做梦了。
微风吹过,桓凛不禁朝着大殿的门口处看去,他总觉得自己该看到什么,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似有所觉般,谢盏也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镜子前的桓凛。他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他。桓凛移开了目光,谢盏也很快收回了目光,依旧痴痴地望着天空。
桓凛一夜未睡。
他的心情,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期待了。
是期待吧,他的阿盏便要回来了。月亮多圆,月光多亮,他的阿盏会披着月光走到他的面前,那带着月华的眼睛会看着他。无论阿盏对他是爱是恨,他都要将他留在身边,看着他,他们的缘,从十三年前,那惊鸿一瞥便已经连在一起了,怎么也不可能分开。
桓凛舒展身体坐在椅子上,双眼微微阖上,脑海中闪过无数纷杂的念头,最后都化作了一双眼。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烟云缭绕,他依旧看得见他眼中闪耀的光华。
五月十五。
李得清发现,皇帝更加神采奕奕了,整个人也是俊逸非凡。他身上的衣着一丝不苟,却令他想到一种执着的东西,扑向火的飞蛾。
李得清突然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他竟然想到这般不吉利的事。
西殿,朝东,子时,正对月华。
桓凛的手中紧紧地抓着玉佩,玉佩本是冰冷的玉石,但是却像已经印上了他的体温。
还清上人从远处走来,他披着黑色的披风,帽子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淡如烟的眼睛。他似乎走得很慢,如闲庭漫步,却又在下一刻走出了许远。
他走到了西殿,却在殿门口突然停下来。
桓凛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所以并未发现还清的怪异。还清紧紧盯着一个地方,那眼神仿若与人片刻的交流。
还清踏进了大殿,桓凛恍然回神,看向了他:“你来了。”
那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然而他知道他不是他,但是他很快便可以见到他了,桓凛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时间已经到了。”还清道。
他的目光落在桓凛手中的玉佩上:“给我吧。”
桓凛抓紧了手中的玉佩。这块玉佩,自得到后,便从未离开过,他从未将他给予他人。
还清也不急,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待着。
桓凛眼中隐隐带上了威胁:“还清,你知道我想要的,若是你敢欺瞒我,你知道结局的。”
谢盏就站在还清的身边,听到这句话,不禁悚然一惊,看向还清,眼中带上了担忧。桓凛已成执念,若是还清让他走了,还清的结局会是什么?这一生,因为待他好的人少,而还清便是其中之一。还清帮他,而他却害他。
还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桓凛深深吐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躁动不安,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了还清。
还清盘腿坐在了地上,将玉佩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本来散落的月华,在那一瞬间,完全集中在了还清的身周,如同一个银白色的光球将他包裹其中。
桓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光球,也许下一瞬,一个影子便会出现在那里。
那光华越来越亮,亮到眼睛无法直视,等到再能看清的时候,那光华已经弱了很弱,而那块莹绿色的玉佩泛着莹莹的光芒。
桓凛死死地瞪着,心剧烈地跳动着,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忘了呼吸。
谢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拉了过去,拉在了那光球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看到了自己的脚落在地上,他依旧是灵魂,但是却和之前的灵魂状态不一样了,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就仿若活人一般。他的脚像是被什么定住一般,紧紧地固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