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盏当了真。
那时的谢盏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出来,五年时间,他们是如何从情深不悔变成相见陌路的。
或许在那个时候,谢盏其实就该醒悟过来的。
那女子的脸突然放大,谢盏吓了一跳,连忙回神。回过神来后,也知道这女子靠近的不是他,而是桓凛。
她半蹲了下去,一双嫩白的小手握成拳头在桓凛的腿上轻轻地捶了起来。
桓凛放任了她的动作,目光四处飘着,最后落在她那精致的锁骨上。
那女子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娇软的身体靠过去了半分,手落在帝皇那结实的胸膛上。
桓凛明显是动了欲念的,身上的热度都上升了几分,这与他紧紧想贴的谢盏感觉的最清晰。
被挂在桓凛腰间的谢盏:“……”
他如今化作了一块玉佩,连闭眼的能力都没有了。他此时终于领悟到,老天是要折磨他了。是因为他执念太深,所以要让他亲眼看着他们恩爱吗?但是他已经花了十三年的时间与完成自己的执念,所有的恩怨在身死的那一刻全部消散了,如今给他看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盏心绪翻腾,目光却紧紧地盯着窗户,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陛下,臣妾刚在来的路上听到了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女子靠在桓凛的胸膛上,低声道。
桓凛的手抚摸着她的脊背,暧昧道:“那便不讲。”
她见桓凛心情不错,自然是想讲的,若是不讲又怎么甘心?女子嗔怪地看了帝皇一眼,继续道:“陛下,如今这宫内宫外都议论着前朝佞幸的事,臣妾知陛下政务繁忙,但是这流言可畏,陛下不如早日下令杀了他以平民愤。”
这佞幸说的自然是谢盏。谢盏本来是不想听的,但是他如今连捂耳朵的能力都没有,这女子的话还是一句不漏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他瞬间便明白了这女子的意思。
她毒杀他显然是她自己的决定,桓凛并不知晓。她如今想要的不过一个桓凛决定处死自己的决定。不过桓凛不是已经下旨了吗?她这一作为岂不是多此一举?
谢盏心中许多疑惑,待他回神的时候,便发现这太极殿中气氛有些诡异了,刚刚那些暧昧无影无踪,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一层冷意。
桓凛这人明明只有一张脸,却有无数种长相,当他冷着脸的时候,脸部的棱角变得凌厉许多,那双眼睛也如同鹰隼一般,有种令人发寒的感觉。而当他微笑的时候,便觉得他五官俊俏,与建康城里那些名士子弟有几分相像。当他嬉皮笑脸的时候,则有几分像那些地痞无奈了,但是却又偏偏对他无可奈何。
此时的桓凛是冷着脸。那女子跪在地上,身上止不住的发抖。
突然,桓凛笑了,笑得如沐春风,伸出手将地上跪着的女子抱了起来:“阿锦,春宵苦短,又何必说那些无关之事呢?”
桓凛将那女子抱上了床,帘帐散落下来,遮住了里面的春光。
谢盏唯一庆幸的是桓凛做那事的时候将身上的玉佩取了下来,放在了外面的桌案上。
他躺着的这个角度刚刚好,刚好看到院子中开着的红梅,风吹过,一点红梅飘落了下来。
转眼已经隆冬了。
第005章 谢家
谢盏发现,自己虽然变成魂魄附在玉佩上,却并非变成了玉佩,还是保留着一些人的习性的。比如他会困,会饿,当然,如果不睡不吃,他也是不会死的。因为他已经死过了。
谢盏悠悠转醒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握在手中。那手嫩白如玉,软绵绵的,显然不是桓凛的手,而是女子的手。谢盏向上看去,看到的便是一张娇艳的小脸。女子的脸上添了一抹红晕,明显是情事之后的姿态。
谢盏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过去,外面的天已经隐隐黑了,他便睡了这么久?
谢盏突然觉得有些热,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女子握着的玉佩的手突然紧了,那双本来漂亮的眼中此时透出一抹恶毒来!
谢盏被她吓了一跳。他只是一枚玉佩,为何惹来这女子这般大的怨恨?纵使是对着他的时候,这女子为未曾这般失态啊。抑或说是对着这死物,这女子不必再伪装?
此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了动静,那女子便如变脸一般,脸上很快带上了羞怯的笑,替那下床的人穿起衣服来。桓凛站在那里,张开双臂,身上帝皇的威严已经是浑然天成了。
桓凛的衣袍穿戴整齐,随手便拿起桌案上的玉佩挂在了腰上。刚刚镜子上的匆匆一瞥,谢盏看到了这玉佩的材质,绝对算不上尊贵的,而桓凛对这块玉佩似乎情有独钟。
谢盏的身体又跟着晃荡起来。
谢盏突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和桓凛在一起其实是一种折磨。
这样的日子还不若他呆在东郊别苑,安宁寂静地度过那些日子。
桓凛在太极殿里走了一圈,谢盏便跟着也见识了一遍。
旧朝废,新朝立,许多事都是百废待兴,这皇宫比起谢盏上一次入宫时还是萧条了许多。
桓凛入了书房,开始处理政务。他桌上的奏折已经堆了很高,新朝初立,政务堆积,这皇帝其实也不好做。
变成玉佩后,谢盏发现自己变了许多。以前的谢盏,即使坐在那里一天,也不会觉得无趣,其实他的人生大部分都是在那种安静中度过的,而变成玉佩后,谢盏发现自己心思变得活络起来,无法长期发呆了。谢盏呆在这玉佩里,视角是前后左右可以自由转动的。他的目光开始四处转动着,最终落在了墙上的画上。
画上的署名是‘谢安石’。
晋朝是东晋门阀统治,对于那些世家而言,其实换一两个皇帝甚至于改朝换代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影响。王谢两家更是如此。桓凛的书房里挂着的竟是谢安石的画。如此看来,桓凛登基,王家与谢家的地位依旧没什么改变。
谢安石谢何是旧朝丞相,也是谢盏的父亲。
王谢之家,荣华无双,他出生谢家,父亲是名士谢何,官至宰相,而这些荣华却似乎与他无关。他是谢府庶子,母亲不过一介丫鬟,他是父亲醉酒之后得来的。谢家主母出自王家,与谢何是青梅竹马,成亲后也是十分恩爱,谢何从未纳妾,唯独出了谢盏这个变数。对于谢何而言,谢盏是他对不起发妻的证据,而对于王氏而言,看着他便想到丈夫的不忠,所以谢家夫妇,对他并不喜爱。谢盏在谢家,犹如隐形人一般。
谢盏母亲早亡,自幼是由奶娘带大的。王氏虽不想见他,却也防着他,这奶娘也是王氏安排的。所以可想而知,谢盏自幼便是在无人关爱中长大的,谢府唯一给他的,就是养育之恩。正因为如此,也养成了谢盏冷清的性子。
大家族的子弟都是入私学学习的,谢氏一族,子孙众多,就是谢何所出,谢盏的亲兄弟,也有四人。谢盏毕竟也是谢氏子弟,如若谢家出一个目不识丁的公子是会被天下笑掉大牙的。然而王氏却又不想他入私学,与她的亲生儿子们一起上学,所以便以他病弱为缘由,让他迁去谢家在东郊的别院,又单独为他请了一位先生。
不得不说,王氏虽不喜爱他,但是在吃穿用度上并未亏待了他,连请的先生都是当时有名的名士。
那位先生对他倾囊相授,但是不过也是受王氏所托,对他并没有太多的私情。两人只是礼仪上的师徒关系,见面时都十分客气守礼。他身边仍旧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谢何是他的父亲,但他从未教养过他一日,纵然是他在死牢之中,谢家也不会为他求情半分,反而会盼着他死吧。
谢家出过许多名臣,许多风流名士,却从来未出过佞幸。他是谢家最大的污点。
谢盏的目光从‘谢安石’三个字上收了回来。
他死了,对于他的亲人,他的爱人,都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
第006章 故敌
“陛下,陈贺之求见。”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
谢盏看到桓凛的脸色蓦地冷了下去,很显然,这陈贺之很不遭新帝喜爱。
当知道陈贺之还活着的时候,谢盏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陈贺之这人在整个官场中也是个异类,他出生于寒门陈氏,在这门第观念十分重的朝代,陈贺之入朝为官本就是个奇迹。而这奇迹竟然还是个倔牛脾性,自己认定的事便一定要做到,一点也不圆滑变通。元熙帝的时候,陈贺之便被打了无数次板子,而第二日,依旧能活蹦乱跳的在元熙帝面前谏言。这些也就罢了,只能说明陈贺之皮糙肉厚,如今改朝换代,皇帝换成了更凶狠果决的桓凛,陈贺之为什么还活着?而且还能入宫求见皇帝?
王谢之家历经改朝换代荣华不减也就罢了,这个倔牛陈贺之为何也能历经两朝君王?!
说实话,谢盏也很不喜欢这陈贺之。因为他就是那个被陈贺之倔牛的对象,这五年来,陈贺之一直致力于怎么搞死他。
元熙帝独宠谢盏,将他留宿宫中,封官晋爵,又大肆为他修建府邸,整个朝廷看在眼里都是不满的。但是无论如何,谢盏是谢氏子孙,是当朝丞相的儿子,那些老狐狸们又岂会当众打谢何的脸?所以他们最多往背后散布几句流言,让整个建康城乃至整个天下都知道南晋出了这么一个佞臣。
而唯一在元熙帝面前弹劾谢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生父、当朝宰相谢何,另一个则是议郎陈贺之。
和谢何中规中矩的弹劾比起来,陈贺之弹劾的方式简直是惊世骇俗。谢何只是在早朝的时候或与皇帝独处的时候提及这个逆子,从各个方面敲打一番君主。而陈贺之,他会在寒冬腊月赤裸着上半身跪在皇帝必经之地,抑或在朝堂之上突然拼命的磕头,更有甚至直接在自己身上淋一盆狗血,然后往元熙帝面前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