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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梦
    逃避往往能让人心怀感恩。感恩自我,感恩逃避。

    张隽琛已经有十天没有去找过愿时惜了。就这么断了联系,断了交往般。

    将马车上的物资送到城外的一处乡村里的时候,因为人手不够,他亲自搬了东西,一家一户地去送。

    到最后一户一个老大爷的家里时,大爷让他坐坐,歇歇脚。喝了口大爷端来的井水,张隽琛喘了口气。

    大爷又想给他提点红薯什么的,张隽琛连忙摆手拒绝。

    大爷叹了口气,布满沧桑的脸上浮现出无奈与感动:“谢谢你了孩子,我们村里的小伙子要么被拉去打仗要么被拉去建铁路,只剩些老头子老太太,根本种不了地……”

    张隽琛低下头。

    大爷摇摇头:“孩子,你是个好人,好孩子。”

    张隽琛一怔,随后一笑:“我不是,我只是做了点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前线的将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大爷拉住他的手:“这种东西是不能比的,人的心啊,都是一样大的。孩子,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这句话张隽琛一直念叨着,直到回了湘京城内。

    一回到家,母亲就兴冲冲地走过来跟自己说明天她约好了白云珠去逛街,问他有没有空作伴。

    他恍惚间点了头。

    上楼,关上门。

    张隽琛虚脱似的坐到了地上。

    今天搬来搬去十几斤东西,他的确很累很累了。可心里,不知怎得有团冷焰,让他心烦让他发抖。

    勉强站起来,他走到桌边,抽开了抽屉。里面那藏着珍珠耳环的盒子已经落灰了,一点点,但张隽琛还是感觉到了,这种感觉似一把钝刀往他心上撞。

    在买这对珍珠耳环的时候,他想着的是愿时惜。可那个时候的张隽琛,一半黑一半白似的分裂开来了。一半仍沉溺在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一半纯情敏感如愣头青。

    后来,纯情融化了花心。却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两种压根就没被分开过。

    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

    冷焰猛地蹿升,烧了他的心头肉,焦化了一片酥软,烫得他直打哆嗦。

    仿佛风一般的,他冲出了家门,去了那熟悉的青石板路引向的胡同门口。

    胡同门口安上了新路灯,是他找人安的。安好后,他再也没来过,今夜是他第一次见。

    风从他胸膛穿过,冷焰卷起一点余热,渐渐平息。呼吸上的沸腾也变成冷静,张隽琛踉跄了几步,靠在墙边。眼前昏黄的灯光照得他分不清真假虚实,分不清自己的心。

    兜里还有两根烟,一盒火柴。他点燃了烟,在路灯下抽起来。男子英俊的眉目似是隔着雨雾的山脉,幻化成了水墨冷彩里的形状,让人看不清神色弄不清意境。

    烟抽到一半。

    咯吱一声,门开了。

    男子僵在原地,火星烫了他的手指,也不觉得。

    门里有人走了出来。

    穿着白色的素锦长裙,头发没有被束起来,懒散地洒在身上,披上了一层深夜的温柔。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外头风冷,不进来吗?”

    女人嗓音熟悉亲和,让张隽琛在一瞬间竟红了眼眶。

    他竟红了眼眶。

    夹着烟的手指微抖,他掩饰般的放下手扔掉烟。

    烟落在水潭里,灭了火星。男人回过神,却没收拾好脸上的怅然。

    张隽琛想不到,她会这样问,问得这样自然。

    “…我怕你睡了…”他轻声道。

    愿时惜抱着手臂,微笑着。昏黄灯光下,柔焦了她脸上的每一处高低起伏,晕开的全是纯净与温和。

    “我没睡,我在改孩子们的作业。你看起来有点累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张隽琛摇头:“…不用了,太晚了,我也要回去了。”

    愿时惜点点头:“也是。你快回去吧,小心些。”

    张隽琛嗯了一声,低头站了一会。然后他便转身往胡同外走。

    走到一半,鬼使神差般的,他回了头。

    那个女人,站在门口,静静地,温柔地看着他。见他回头看向自己,回了一个微笑。这抹微笑,似夜里玉兰,静谧含香,软了一片世界。

    张隽琛张了张嘴。

    女人像是看懂了,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我帮你看着后头,这灯还是有点暗。

    张隽琛攥紧手。僵硬地转过身往外走。

    秋风乍起,吹过他的影子,吹过渐变的灯光。吹不走一胡同里的黑暗,一胡同里的温柔。

    走到胡同门口,他转身,靠在一边。骤然,他捂住了嘴。嘴里吐出苦涩笑声,从小到大,从里到外,都苦得人想哭。

    他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大帅府的三姨太没了。

    拖了整整两年的破败身子,就这么瞬间冰凉下去。

    府里没有办什么丧事,只素食了三天。

    这三天里,胭脂没有看见过彭东茹一面。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事情,都是二姨太打点的。刘妈跟在二姨太身后,将吩咐下来的每一件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刘妈许是最喜欢二姨太的。

    胭脂这样想到。

    第四天夜里,胭脂下楼,想拿点水果上楼吃。却见厨房亮着灯,她在门口一看,里面是穿着锦丝睡袍的彭东茹。

    手里拿着玻璃杯,杯里盛着红酒,殷红如血,摇摇晃晃。彭东茹也摇摇晃晃地站着,见到胭脂来了,挑挑眉,冷笑一声。

    胭脂走进去,怯生生叫了声:“姐姐。”

    彭东茹也不应她。

    胭脂转身就要走。

    彭东茹开了口。

    “…你来大帅身边,是为了什么?”

    她语气里饱含讽刺,似乎一眼就看破了胭脂。

    胭脂轻声道:“…不为什么,只是大帅将我带回来,自是好好伺候的。”

    彭东茹嗤笑一声:“不为什么?我彭东茹不是傻子。这大帅府里,每个接近大帅的女人,都有秘密,也都没有好下场。”

    胭脂抬眸瞧她。彭东茹见对方神色,也不恼怒,痴痴笑起来。

    “大太太,一个镶黄旗的格格。镶黄旗啊。因着祖上的婚约,嫁给了大帅。刘静姝呢,自己有着那么点龌龊心思,又爱恋大帅,后脚就跟着来当了妾给体弱的大太太冲喜。哪里晓得,喜没冲到,哀却来了。”

    彭东茹喝了大半红酒,笑着晃晃酒杯:“她刘静姝运气多好,平白捡个没亲娘的贵族儿子,养在膝下这么多年。可老天爱捉弄人呢,老三进来了。三姨太你不知道,手段多厉害。很快就怀了孩子,来看诊的大夫姨婆都说是个男孩。”

    最后,她一仰头把整杯红酒喝下。

    彭东茹眯起眼:“老三运气不好,四个月的时候,孩子没了。人从楼梯上滚下来,滚了一地的血,且撞伤了脑袋。醒着的时辰越发少。呵呵呵……”

    说到这里,彭东茹眼睛眯得细长,活像鬼魅,阴森道:“你知道推她的人是谁吗?”

    低着头的胭脂让她看不清神色。

    彭东茹一字一句慢慢道:“就是那二姨太的便宜儿子,亲手推的。”

    一句话,令人毛骨悚然。

    那时候,这位小公子才多大呀。

    看见胭脂身子一抖,彭东茹满意地笑起来:“一下子,两个儿子都没了。路过的老和尚说是因为大帅杀气太重,沾染罪孽,此生难有子嗣传宗。”

    彭东茹吐了口气,将酒杯放到桌上,人斜斜地靠在桌案边。

    笑声从大到小,渐渐弱了。

    胭脂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彭东茹。

    玩味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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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老师真的太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