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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外厅能隐约听见餐具碰撞的声音,空气里洋溢着淡淡的酒精味,勾人却不莽撞的香味扑过来,明亮暖黄的灯光照着人影,添两分烟火气。

    顾郁刻意抵着约定的时间走进包厢,推开门,只见三人已经在桌旁坐好。不知是因为要显出财大气粗,或是实在怕尴尬无话,平日高高在上的顾总裁订的包厢不出意料的奢华。

    只是桌上一侧摆满了菜品,撤去多余的座位,只有乐乐和顾爸中间还有个位置。顾妈见他来了连连招手,喜上眉梢,“小宝来了,快来坐。”

    顾郁很想找个稍微离他们远一点儿的位置坐下,不过乐乐叫着“哥哥”,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挤了进去。等坐下,才发现一桌都是最昂贵的海鲜,顾郁只觉得一阵胃疼,很想翻个白眼起身离开,一番思想斗争过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了筷子。

    顾爸一直没说话,给他倒了茶水,似乎不知怎么开口。倒是顾郁别扭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那个……爸,亮亮和朵朵没来吗?”

    “啊?”混迹商业场上多年的顾总霎时发了个怔,“你说什么?”

    “我说,亮亮和朵朵……”

    “啊,没来,没来!”顾爸这下反应过来了,“我是想,咱们一家人嘛,亮亮和朵朵是我那个……女朋友和前夫的孩子。听说你也知道了乐乐的事情……”

    “叔叔也知道我的事情吗?”乐乐荡了荡腿,小手上还拿着冰激凌,张手一比,差点儿甩顾郁脸上,“我喜欢大恐龙,很大——”

    顾爸愣了下,似乎对乐乐叫他“叔叔”这件事情倍感尴尬。顾妈突然开口道:“小宝,我和你爸商量了,决定还是趁乐乐入学之前,去给他改个名字,姓顾,你来取吧。”

    顾郁思忖片刻,说道:“他之前的名字就挺好的,顾愉。”

    快乐,多好的寓意啊。

    他始终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以“郁”这个字给孩子作名,像是下了个穷极一生悒悒不欢的魔咒。

    “对了,”顾郁突然提起,“谢谢您送的东西。”

    顾爸愣了愣,抓了抓头发,“不谢不谢,跟我就别客气了。实在不了解你喜欢什么,只知道你去读书的那边冬天冷,你去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只管给我说。”

    “对了,”顾妈提起一个礼品袋递给他,“这是几件毛衣和两条围巾,你都带上。好不好?”

    顾郁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闷在胸口,不知是什么。他打开袋子看了看,点点头,“挺好看的,我都带上。”

    “我们儿子最帅了,就前两天邻居李姐看了一眼,就说这孩子外形好,还非说要把她家女儿介绍给你认识,”顾妈笑道,转头一瞧顾郁,见他神色并不怎么高兴,只十分沉默地坐着,立即改口,“不过小宝是个爱读书的,心思肯定也不在这上头……”

    “我谈恋爱了。”顾郁突然开口道。

    一听他这样说,顾妈赶紧问道:“谈恋爱了?大学同学吗?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也给我们见见啊。”

    “嗯,大学同学,”顾郁说,“不是姑娘,是个男生。和我一起住在画舟堂的那个,你们见过的。”

    话音落下,包厢里倏然沉静。

    顾郁抬起头,顾爸突然笑了一声打破安静,往他碗里夹了些肉,“男生就不见家长了?谈久了还是得给我们好好介绍一下。”

    顾郁盯着碗里的肉,筷子顿了顿,轻轻笑了下。

    “哥哥,”乐乐啃着螃蟹腿,弄得一嘴油,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你和桥桥哥哥造小孩了吗?”

    顾郁倏然一愣,没憋住老脸一红。

    “你个小崽子都跟哪儿学的,”顾妈赶紧捂住乐乐的嘴,结果弄得一手都是油渍,赶紧把乐乐的叭叭乱说的小嘴给擦干净了,“谁跟你说这个,你不准乱听。”

    “……还没有,”顾郁突然回答道,“乐乐,哥哥不是教过你小孩是怎么来的吗?”

    “我想起来了,”乐乐恍然大悟,“男生还不能和男生……”

    “好了好了,”顾妈赶紧打断,“乐乐,你多吃点儿,这个好吃。”

    午后云层遮住烈日,太阳光线柔和许多。顾郁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回到画舟堂,手上还提着爸妈给的小礼物。简桥听见声响,放下笔走出画室,伸手抱住他。顾郁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松了手,礼物散落一地。

    简桥抱着他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也不放手。尽管天热,搂着他的腰身还是越发用力。

    腰间的手抱得更紧,顾郁只觉得更难受了,屁股还没坐热就突然伸手推开他,猛地起身冲进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简桥不明所以,立即倒了杯水放在旁边,站在外面等待。两只狗也一头雾水,陪简桥站在门口,撅着屁股朝里面张望。

    良久,顾郁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揉了揉肚子,虚弱地躺在床沿,心里很是无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骂道:“……靠,居然吃海鲜。”

    狗在他身旁兜兜转,急切地想看看他怎么了。顾郁伸手拍拍媚娘的脑袋,示意自己没事。媚娘这才安心,和来福一起趴在地毯上。

    简桥很不厚道地笑了,给他盖上被子,担忧地看着他,“那你还吃了?不舒服吗?”

    顾郁摇摇头,“现在还好。”

    “这样了还好?”简桥气不打一出来,又对他发不起火来,起身去拿了药箱,翻出过敏药,倒了杯温水,坐到床上。

    他这下才先看清顾郁什么神色,眼睛红红的,看着就像满身绒毛的小白兔一样委委屈屈。他用指尖轻轻抹了抹顾郁的眼角,低声问道:“这次也是生理反应么?”

    “嗯,”顾郁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还是承认了,“加上我有点儿开心。”

    简桥笑笑,挤了颗药放在掌心,“来把药吃了。”

    顾郁靠在他身上,吃完药依旧窝在他怀里,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像会撒娇的小娇娘,那种电视里让抱得美人归的盖世英雄从此没落不振的红颜祸水。

    “桥桥,我最近才明白,世界并不就是我看见的那样,”联想到红颜祸水的顾郁依旧恬不知耻地赖在简桥的怀抱里,轻声开口,“就比如我……我爸,其实在你眼里,他也许并不坏对不对?”

    简桥点点头,“嗯。”

    “他不是个很好的父亲,起码对我是这样,”顾郁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会原谅他,可是……可是我也不想记恨他。”

    简桥轻笑,低头摸摸他的脸,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最乖了。”

    “那些画,我不想展览了,我不想别人以为他们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并不坏的……可能,可能只是犯过一点点错而已。”

    “好,都听你的,”简桥很是心疼地拉住他的手,上面的皮肤已经有些泛红,“吃得多吗?”

    “不多,就一点点,”顾郁答道,突然想起,抬眼看向他,“今天吃饭的时候我说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简桥定住,愣怔片刻,有些担忧,“你怎么现在就说了,他们什么态度?”

    “现在说最合适。过些天就要走了,他们今天就怕我不高兴,就算再气也只能憋着,”顾郁笑了下,看见简桥紧张的样子,想安慰安慰他,“我爸说,男生不一样要见家长吗。”

    简桥顿了顿,突然勾起嘴角,带着他躺下去,良久无言。半晌,他抵着顾郁的额头,轻叹一声。

    关于画展的事情,其他几个人都在积极筹备,顾郁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告诉大家他其实并不想开展。眼看画展时间渐渐临近,展厅也紧锣密鼓地布置着。

    诺大的展厅里明亮干净,壁灯的光亮映在墙上,添上别样风情。

    顾郁逛了一圈,最后在摆放着画作的地方停下脚步。一幅幅卷轴整齐地摆在桌上,这就是爷爷笔下的他的一生。

    屋里的工人师傅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装潢工作,到了午间准备去吃午饭。一个工人叼着烟从顾郁身边走过,没注意被垃圾桶绊了一跤。顾郁赶紧把人扶起来,“师傅没事儿吧?”

    “没什么没什么。”工人师傅笑着摆摆手,摆好垃圾桶,把烟蒂扔进去,往外走了。顾郁怕其他人再被绊倒,把垃圾桶往桌下放了点儿。

    不久,屋外渐渐吵闹起来,顾郁不知发生了什么,刚走到门口,就被闪光灯晃了下眼。外面围着一群拿着各式设备的记者,对着他一通拍,加上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的吵嚷烦杂。闪光灯明明灭灭,照相声噼噼啪啪。

    顾郁后退一步,简桥也走过来,见此情形瞬间明了,立即拧着眉,默然地把他往旁边拉了些,脸色不太好看。顾郁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简桥看见外面的人此刻都围了上来,迅速拿起旁边工人们平常休息时用的门锁,把玻璃门锁住,外面的灯光仍旧闪个不停。

    “怎么会有记者,他们怎么知道要展览的?”顾郁喃喃自语,“怎么办……”

    “没事,我先去听听他们都问些什么。”简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神色镇定,好像一切都没有关系。

    “算了,”顾郁立即拉住他,摇了摇头,“八月你就要上电视节目了,在那之前不要露脸。”

    简桥看着他的眼神顿了顿,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展厅里隐隐传来一阵焦糊的味道,顾郁默然片刻,大步流星地来到门前,打开门,灯光闪烁,嘈杂声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你就是顾千凡的孙子吗?”“顾老的遗产是不是全都传给了你?”“据说这次画展是顾老的经年之作……”“有人证实这些画作都是顾千凡对你个人生活的记录,这个说法属实吗?”“这么多年来首次出现在大众眼前……”“对顾老的离世你有什么想法?”

    顾郁看着眼前拥挤攒动的人群,一动不动,突然冷冷笑了起来。

    对至亲的离世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不问众叛亲离你难过吗?久病缠身你烦恼吗?有了不治之症你害怕死亡吗?

    ……这是些什么问题,不都是些荒谬可笑的无稽之谈吗?

    简桥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冷眼看着各家的记者,开口道:“一个个问。”

    见他站了出来,又是一拨新鲜的问题扑上来,“你就是明月吗?”“为什么会选择露面?”“你过去一年的突然蹿红是不是早有预谋?”……

    疯了,这个世界,像疯了一样。

    渐渐变浓重的焦糊味窜了出来,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灰烟。

    简桥察觉到不对劲,想转身跑向展厅,顾郁突然从后面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

    简桥回头,想抽出手,顾郁不容辩驳地看着他,攥着他的力道紧了些,轻轻摇了摇头。

    ……

    回画舟堂的路上,顾郁只觉得如释重负,尽管媒体给的巨大压力正在拼命膨胀。赵觅山开着车,易向涵坐在副驾。顾郁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努力压抑着怒火的脸。

    烟蒂点燃了垃圾桶,火苗窜上桌布,点燃了卷轴。

    好在那些卷轴久放在屋里,空气潮湿,烧得并不厉害,但毁坏它们,足够了。

    所有人都担心愤怒,只有顾郁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挺好,画展办不了了。

    外界不会知道关于顾天柏的事情,不会将矛头指向乐乐,也不会有谁去打扰他的家里人。虽然代价很大,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阴云遮蔽,阳光微弱。刚回到画舟堂,几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无比紧张。就像被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开。

    顾郁把已经烧坏的画作放在桌上,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残缺的作品发呆。

    易向涵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拿着水杯的手都在颤抖。没等喝完就猛然一扔,玻璃骤然破碎,水花和玻璃渣四处飞溅,发出清澈的脆响。

    顾郁心里一惊,抬眼看向她。易向涵抓乱了头发,两眼冒火地指着他,“坐什么坐,起来!”

    顾郁无言,站了起来。

    “你不愿意就说啊!烧了干什么?!”易向涵气得对他拳打脚踢,几乎崩溃,声音带上了哭腔,双眼通红。冷清立即冲过来拦腰抱住她,易向涵用力扯着顾郁的衣服,情急之下还给了他一耳光,失控地大喊:“顾郁,师父他是你亲爷爷!他最后留给你的就是这个了!他才走多久?!”

    顾郁低下头,无言以对。

    他当然对不起爷爷。

    他当然想念爷爷。

    他不知道媒体是怎么知道这些画作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来堵他。现如今,不用展出这些画的唯一办法,就是毁了它们,就像简桥之前的那幅画一样。

    “我跟了师父几年都舍不得碰坏它们,你就敢一把火烧了?”赵觅山也气急败坏,冷笑一声,盯着他点了点头,“师父没了,画舟堂现在都要依你的。你自己开心吧,老子待不下去了。”

    赵觅山气冲冲地撞开简桥,走出大门。易向涵把脸埋在冷清怀里,痛哭失声,仿佛从顾千凡合眼那一刻的情绪一直隐忍到现在,终于在这个撕破脸的时刻骤然爆发了。

    顾郁无力地蹲下来,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要是爷爷在就好了,他离开之后,原来再怎么努力,画舟堂终究是散了。

    他怎么能说走就走,撒手人寰,怎么能离开这群在他一手呵护之下长大的小孩。

    简桥站在不远处,看着顾郁的背影,攥紧了拳头,转身大步冲出了门。

    在咚咚不断震耳欲聋的敲门声中,昏暗的楼道尽头打开了一扇门。刚开一条缝,就被一只手猛地推开。

    简桥模样狠戾,站在门前,质问道:“是你?”

    “我什么?”齐子瑞笑了,“你看新闻了吗,亲孙子烧了国画大师的亲笔,真的是个招人厌的好孩子啊……”

    不等他说完,简桥抬手猛地伸出拳头揍在他脸上,用力推了他一把,走进房间,关上了门,“你发现那些画,还告诉了记者,是不是?”

    齐子瑞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鼻子,看了一眼指尖上鲜红的血迹,瞪大了眼睛,冲上去一把拽住了他,“你打我?为了那个顾郁?他算什么!”

    简桥推开他,怒道:“你想看他身败名裂?想要他被全世界攻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那样对他?!”

    “你问我为什么?”齐子瑞看着他,自嘲地笑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我就是妒忌他怎么了?他可以什么都有,他可以被所有人护着,凭什么?!”

    简桥怒不可遏,扬起拳头,猛然凑近,却没落下,恶狠狠地低声道:“齐子瑞,我不欠你什么了。但你要是再敢打他的主意,我不介意再欠你点儿什么。”

    “简桥,简桥,”齐子瑞抓住他的手,声音止不住地颤,“他有什么好的?我们像以前一样不好吗?难道我对你一点儿也不重要了吗?”

    “重要,一直都重要,”简桥松了手,推开他,“但你永远不要和他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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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子瑞对简桥应该不是喜欢,而是有一种扭曲的占有欲和渴望被偏爱吧,他本性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没人教会他该怎么去爱。

    下一章有事发生,不知会不会被迫删改。(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