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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跃金的春景 (8-4)
    第二天一早,我萎靡不振地爬起来洗漱,发现边尧房门开着,连忙溜过去看。但里面已经空了,窗帘拉开,被子叠好,他大概很早就起来完成了准备。我来到楼下,看见边尧已经在桌上吃早饭,他正神色如常地吃着面包。

    我忽然想起刚认识边尧不久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蛇形态的他,灰绿相见的蛇就盘在我腿上小口小口地吃着我掰给他的面包,一副怼天怼地不高兴的样子。可是现如今见惯甜甜小蛇的我,已经不能忍受这么长时间(12个小时)的不交谈了。

    边尧右边坐着月哥,左边是抱着牛奶杯打瞌睡的薮猫,薮猫很难得这么早起,脑袋一点一点的。左右两边的绝佳战略要塞都被占领了,我看向边尧对面的位置,正准备迈腿,褚怀星这个傻狗竟然先我一步走过去坐了下来,我感觉自己受了内伤。

    就在我徘徊桌边迟疑的功夫,秦先生已经帮我把早饭放好了——隔着边尧三个位置,完全发配边疆,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哀怨地看了一眼秦先生的背影,也只能默默坐下,开始嘬我的豆浆喝。从这个角度,我想要偷看边尧都看不着,

    准备去往学校的路上,褚怀星拦在他的骚包豪车面前,递给我一串钥匙说:“分开走。”

    “为什么?”我下意识去看边尧,似乎认为自己能抓住他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的证据。

    但边尧根本没有看向这边,褚怀星指着我旁边说:“因为我的车坐不下四个人。”

    薮猫金灿灿的毛脑袋“啪叽”搁在我肩膀上,打了个哈欠。

    褚怀星说:“你和他走。”

    向来是无原则猫奴的我竟然脱口而出:“为啥!”

    褚怀星莫名其妙:“什么为啥?不是你的猫吗。”

    我看了一眼打哈欠打得眼角泛泪的薮猫,心中悲愤不已,上手就是一顿狂搓。他的尾巴毛顿时全部炸开,愤怒地挠了我一爪子,夺过钥匙怒气冲冲地开车去了。

    褚怀星的骚包豪车率先出门,一骑绝尘就看不见了,我和薮猫抵达伊津国际后,我得要先去找班上同学集合,薮猫就在旁边跟着。他总算精神过来,一路上好奇心旺盛地左看右看,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我本来正发愁要如何跟同学们解释,正巧薮猫走到荷塘边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蹲在池边哗啦水,想看里面有没有鱼。

    上午第一场就是剑道社预选赛,我顺着地图走到场馆的时候,一位学长和郑琰已经到了。他俩激动地拉着我一顿摇晃,悲泣道:“看看!这才是大城市!这才是有钱人的剑道社!”

    我朝门内张望了一下,的确是挺大的一个场馆,而且灯光明亮、设施齐全,和我们那个连门都关不上的体育场有着天壤之别。场馆规划出了一边长十米的正方形比赛场地,全部由木质地板铺设,打扫得干干净净,中间贴着用于标记的白线和一道叉。不过对比伊津篮球场地的规模,他们学校的剑道估计也不是顶热门的项目,想到这里,我觉得稍微不那么紧张了。

    可当我们走进场馆内部之后,再回头一看观众席,不禁都愣了。

    “怎么这么多人?他们走错地方了吗?还是我们走错地方了?”学长疯狂地自我怀疑,“还是说……伊津剑道社这么受欢迎吗?”

    小道消息向来丰富的郑琰说:“好像的确有一个明星赛员来着,据说已经被职业队挑中了,不过……有不少观众也是我们学校的。”

    学长一脸懵逼地转过来:“为啥?我们学校的不都根本不知道自家有个剑道社么?”

    ……你也知道哦。

    郑琰沉痛地点了点头:“本来是这样的,但是昨天咱们学校在篮球场上太风光了,好多是为了看边尧来的。”

    “他到底跑去多少部当外援啊!”学长揪着头发抓狂道:“啊啊啊!这要怎么办啊?我本来无声无息的输掉也没什么的,这下压力多大啊!”

    郑琰也跟着抓狂:“您别这么说啊!你都这样说了,我越发觉得自己像在亲戚聚会上被拱起来表演才艺的傻儿子啦!”

    我苦笑道:“边尧不一定会来。”

    学长瞬间停了,问:“为啥?你别吓我。这个人已经废了,可不能再废一个。”

    我这才注意到学长旁边居然还蹲着一颗蘑菇,另外一位学长满脸菜色、十分虚弱地看了我一眼。

    我惊了:“宋哥怎么了?”

    学长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才说:“他昨天解散之后跑出去撸串儿,然后食物中毒,吊瓶到今早三点。”

    我们四人满头阴云地走进场地,开始做准备。一般而言剑道的团体赛是5v5的赛制,算上边尧我们的人数也才刚够而已,但说实话,剑道社成绩如何、解散与否都不是我现在关心的首要目标。过了没几分钟,边尧竟然来了,他颇为礼貌地跟学长点了点头,说:“不好意思刚才被老师抓住耽误了一会儿,我来了。”

    “哦哦哦!”学长和郑琰感激地抓着他晃来晃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边尧被他们搓莱搓去的也不生气,我发现他其实对待别人态度一向都还行,只是不主动、不热情罢了。他迅速环视一圈,也开始做准备——平时大家大部分时间都是用练习的海绵棒,虽然从重量和长度而言都跟真实比赛的竹刀尽力相似,但手感上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我练习用的海绵棒是仿照金蛟剪的重量做的,比普通剑更重,适应起比赛用竹剑来倒是不成问题。

    不过说起金蛟剪……

    我看着边尧的后脑勺,他正在往身上一层一层地穿套护具,他穿上护住胸腹的胴,又往手上戴好甲手。这时他的动作稍作停顿,左右看了看,回过头来。

    这是我俩一天一夜一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视线交错。

    边尧眨了眨眼,开口道:“不好意思,你让我一下。”

    什么?我愣住了。

    疏离、冷淡的语气,好像我是一个什么陌生人一样,我的喉头瞬间涌起一团硬物,这硬物阻碍着我的呼吸和吞咽。他见我没有反应,也没多说什么,越过我去够到了自己的“面”。这头的学长解释道:“团体赛嘛,五个人,一次被称为先锋战、次峰战、中坚战、副将战和大将战,战略技巧类似于田忌赛马。不过说实话,我其实也不太了解对方其他队员的实力,你们谁想做先锋,谁想做大将啊?”

    边尧微微垂目听着,也不吭声,我忽然明白过来了——他其实并没有故意冷遇我,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就和他对别人的态度一样。

    但就这样我也觉得受不了,我不想要这样的距离,我不想要这样的边尧。

    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我想,我得做点什么。可是马上就要比赛了,学长们和郑琰都在旁边,我要怎么办?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觉得场边的观众说话声为什么那么大,窗外的阳光为何如此刺眼。我试着吞了一下不存在的口水,这才意识道自己的喉咙异常干渴,我伸出手去,手臂微微发颤,胸口一起一伏,我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紧张过了。

    我就道歉就好了,随便用什么理由,我下定决心——或者哄哄他,怎么样都行。

    正当我的指尖快要碰到边尧肩膀的时候,他的背脊忽地又离我远去。他站起来说:“我第一个上。”

    学长有些愕然:“啊?可是你是我们王牌加秘密武器呢,我还想留着你到最后一个。”

    边尧重复了一次:“我第一个上,反正是看总胜率和总分数的,什么时候上都没关系,而且前锋把基调定好也很重要。”

    “那倒也是,”学长被说服了:“好吧。”

    边尧走入场地之中了,而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也尽数消失。我像一只被扎了洞的热气球,像一头被晒干的河豚,被丢弃在融化了的柏油马路上,干瘪地在太阳下烘烤着。

    边尧和对方的选手同时下场,场边的同学顿时都很激动,裁判和他俩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便退开几步到场地外。两人站在白线后,蹲跪下去互相一行礼,而后拉开距离,摆好了架势。

    两方均已中段开局,谨慎地用步伐拉近距离,直至剑尖几乎要碰触到的地步。对方选手微弱地压了一下剑,边尧即刻降低剑尖进行防守,这在剑道中被称为seme,也就是用竹剑去破坏对方竹剑在中间的位置。可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眼中看来,大致只是两人的剑晃了晃。

    事实上,对于不了解或从未接触过的人来说,剑道比赛的观赏价值是很有限的。因为其胜负都在毫厘之间,真正击打过招的节奏特别快,很多细节都暗藏在出招前两人的对峙之中,无怪乎有人认为剑道练习是一种考验人身心灵的“修行”。

    这时场上二人忽然距离拉近,对方抬手防御,但边尧速度更快,快很准地一刀切在对方小面上,边尧取本得分。

    场边的声音小了点,很明显,裁判喊分的时候,无论是对手和观众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剑道单场比赛也就五分钟,进行有效打击的人夺“本”,而谁能率先拿下两本就为胜。很多时候,甚至到比赛时间结束的时候都没人拿下两本,那么就一本为胜。当然了,更有五分钟之后无人得本的情况,还需要进行延长赛。

    两人退回到白线处,开始第二轮交锋。这次的过程就更快了——对方还在琢磨进攻的路数之时,边尧已经一个栖身上前,剑尖突刺直点对方咽喉。剑道比赛里面的“有效打击”部位包括面部、头部、腹部和手部,均有不同的进攻和拆招方式,作为观众而言,有时候甚至要慢放才能看清一套攻击内藏的玄机。不过边尧很清楚自己攻击的落点,甚至没有等到裁判喊分,已经鞠完躬,准备往场下走了。

    裁判宣布第一局获胜方之后又顿了一秒,场外观众才开始“嗡嗡嗡”地大声讨论。郑琰满脸兴奋地转过脸来:“哇塞,不愧是你家‘超级厉害’的边尧,诶?小邹你怎么了?”

    我心中憋着一口恶气,“蹭”地站起来,说:“下一个我上。”

    学长再次“啊?”了一声,我已经手里捏着竹剑,满头冒火地上了场。我和下场的边尧错身而过,我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我。

    比赛开始后,我一改往日东瞄西看满场跑的战斗风格,而是一上手便激进地展出攻势。我变着角度小步逼近,用假动作试探了几次,对方一时不察被我逼退到失去了中线。这时我抬手佯装打面,对方果然起手防御,被我挑击腹部。

    连丢三本后,伊津的学生有点坐不住了,他抬手seme我的中段,我索性假装退了半步,勾引他来攻击我。说实在的,平时和边尧、月哥他们练习多了,遇到这样的对手看在眼里真就像慢动作一样,我瞬间理解了边尧当初对我“为什么会看不见对手下一步动作”的疑问。

    边尧边尧又是边尧,我怎么每三秒钟就会想到他一次,不禁心中懊恼。对方此刻已经抢占了中线,我忽然瞥见他右腿微弯,是要跃起的前奏,但我哪里会让他如愿,迅速脚步横挪,率先改变了自己的位置同时直击对方头部。

    旋风般的比赛过程不止让观众和对方一头雾水,连学长都懵了:“这是怎么了今天?”

    之后的三局我方以一平两负收场,平的是学长,负的自然是那位食物中毒的无效队员。而郑琰最后一个,对上的是对方大将,好歹坚持了五分钟也只让出一本。

    此刻比赛来到了一个很玄妙的阶段,双方两胜两负一平,总本数目竟然也完全一样。

    “延时赛,双方各派一个队员作为决胜局,”学长说,“对面肯定还是派出大将,我们呢?”

    边尧和我同时说:“我。”

    我:“……”

    边尧看了我一眼,说:“那你上吧。”

    我说:“我不去了”

    另外三人满头问号,郑琰纠结到开始说英语:“what is happening?”

    边尧站起来:“还是我去吧。”

    “边,边尧加油!”郑琰小小声心虚地喊。

    一分钟之后,边尧直接秒杀了敌方大将,把对方打得站在场上怀疑人生。边尧回到我们面前,摘下面罩,说:“赢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