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许之枔都烦恼于“如何与人相处”这件事。
在那个时候肯跟许之枔玩的还只有女生们——那个年纪谈不上什么性别意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跟她们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他选择跟女孩子玩的原因完全是:相较于男生,跟女生说话让他觉得更容易一点。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刚开始他尽量积极地去融入她们,但发现这种努力会被忽视后他就不再尝试了,只安安静静藏在她们中间。
从某一年开始她们中间流行起了一个古怪的游戏——当时他的词汇量有限,还说不出“角色扮演”这四个字——总之就是,她们开始互相用不属于她们的名字互相称呼。
他很快知道了那些名字的来历——他在刘杉桐卧室门口的电视剧海报上找到了它们。
标在人物底下的角色姓名。
那时候几乎每个地方卫视都在播这部剧,男主留着和女主一样厚重的斜刘海,说着黏黏糊糊的台湾腔国语。
许之枔把海报上的每个名字都仔细记了一遍。
“安琪”作为女主的名字,在女生们中间出现的频率最高,而且不同时候的指代对象各不相同。也就是说,不止一个女生自称或被称作“安琪”。
有时候“安琪”们会互相争执——出于占有欲,每一个“安琪”多多少少都希望“安琪”这个名字能只属于自己。她们喜欢这么说:
——“南宫雅现在跟我在一起!”
“南宫雅”是男主的名字,用在这里指的是最受她们欢迎的男生,付罗迦。
班里一直有这样的讨论:“如果现实里真的有南宫雅这个人,那他该会是谁?”
许之枔从那海报上得来的信息十分单薄,认为“南宫雅”就是一个蓄着刘海长得有点女气的青年男性。所以当她们说“肯定是付罗迦啊”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反驳了:
不像啊。
“超级像好吗,都是长得又帅成绩又好,还有就是有才艺——”
“肯定是付罗迦啊,他是班长,还是学习委员,作文也写得好。”
“还主持过升旗仪式!”
“很多女生喜欢,那一定就是他啦。”
他还是说不像。她们不开心了,总不会是你!安琪真正喜欢的人才是南宫雅,你说的不算!
然后就盖棺定论了。
在这个结论的基础上又展开了谁是安琪的讨论。一开始大家一直认为是学习成绩最好的中队长,然后又有人觉得是最漂亮的班花,之后还有人咬定是付罗迦的同桌。后来也有人主动自称是“安琪”,理由是“付罗迦今天音乐课/微机课/美术课跟是我一组”。
一开始他认为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直到有一次中队长把他拉到一边,偷偷跟他说:“新的小组名单出来了,你跟付——你跟南宫雅一个组!我用这个糖跟你换位子要不要?”
他下意识就要答应,有个念头突然闪现了。
“我不要……你的糖。”
“为什么呀!我们以前买来分的时候你不是摆着那副馋巴巴的样子吗?”
许之枔脸变得通红,羞怯让他更难以组织好语言了。
“周末……我想……你们去……我也想跟你们去。”
中队长气呼呼地看了他一会儿,“只要你跟我换就可以。”
那个周末他第一次跟同学出去玩。小姑刚从奥地利买了好多巧克力回来,他把两个口袋塞得满满当当出门了。
但是效果还是不好。她们只喜欢巧克力。
她们吃着他的巧克力的时候还是在谈论南宫雅。
“他家里一定很有钱,住在有泳池的别墅里——”
“不是……”
他讷讷出声,“我跟他住在一个小区。我见过他爸爸妈妈。”
她们的目光陡然变得热切了:“你跟他住在一个小区?!”
“对呀……”他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太幸运了吧?”
“天啊好羡慕!你是不是经常能看见他?”
“很少啦……”
“要是能跟你换就好了——”
可以换。他眨眨眼。换什么呢?
“啊……我在小区里的篮球场里看见过他。”他冥思苦想,“他应该会……打篮球。”
那时候他如果足够聪明,就应该说他亲眼看到南宫雅在那里打篮球,身手矫健、以一敌十。
但这种贫瘠的描述还是让她们兴奋了,“还有呢还有呢”“继续呀”“我也想住你们小区里去!”
“我——”他说不出来了。“其他的没有了呀。”
她们把目光转开,扔掉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纸。
“切。”
他一下子慌乱起来,开始搜刮记忆,找出了很多类似于他跟付罗迦在体育课上一起玩过沙包的这种小事。但他随即意识到那其实算不上是“他”跟付罗迦——而是“他们”和付罗迦。他只是在场而已,和其他七八个人一样。
他把所有的场景逐帧逐秒在眼前过了一遍。
付罗迦的脸始终很模糊,有时候甚至会被添上一头诡异的厚刘海。
在某节写字课上他下定了决心,提前大半节课完成了作业,转过头去认认真真打量坐在自己斜后方的人。
他把“付罗迦”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
如果能交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