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可以,弄坏了学校东西是真的麻烦。”付罗迦经过时他往旁边让了让,插着腰叹了口气。“枔哥你前几次没来开会还不知道,现在团委那边天天都在强调‘维护学校公共财产’。书记说要严查,从桌椅板凳粉笔擦抓起。领导特别不爽上次孟羽他们把花台撞塌那个事——”
这段话太长,付罗迦听都没听全。许之枔倒是接了话,“花台其实是孟悦那帮女生踩垮的。”
“我也听说了,后来说是要记过,孟羽恨不得去把甩锅的那几个女生砍了——”
于是付罗迦又退回来,在一地的狼藉中挑了个干净地方下手,扶起了倒下来的扫帚。
许之枔把头探进窗户,“坏了就算了。没事的。”
“啊啊对,没事没事,你不用管,我来处理——”蒋正源把他拉起来。“你不是要跟枔哥走?快去呗。”
“你脸很红。”下楼时许之枔问他。“怎么了?”
他意识到许之枔没看见踢桌椅的场面,为可以省去解释松了口气。但胸口里那股具有极强腐蚀性的情绪还在蔓延,所以他只仓促一笑,“……没什么。”
怕被看出来僵硬他越过许之枔走在了前头。然而还是难免显得奇怪——他觉得一下一下砸在每一级楼梯上的不是自己的脚,而是硬邦邦的铁杵。
这楼道跟夏日的午后一样,冗长得好像没有终点。
……
“我去趟阳台。”
这时付罗迦拿着手机窝在许之枔家客厅的懒人椅里。他忙着把叶老师的号码拉黑,听到这句话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抬头看向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许之枔站在那儿摸索了一阵,在看起来明明没什么缝隙的玻璃上摸出了一道门,随后跨了出去。
因为昨天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再加上窗台上有长势喜庆的绿植,他就没发现这外边其实有个挺大的阳台。
阳台对面是同样的一面落地窗,连着的应该是另一户业主的客厅。
许之枔从一排花架底下钻了过去,在对面的玻璃窗上敲了敲。
过了会儿那边的窗户嘎巴一声打开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今晚河边烧烤,你姐夫开车,去不去!”
“算了吧,又不是周末。黑咪呢?”
“哎怪了啊,没看到你哪次把‘不是周末’当理由啊。在她自己窝里呢。你那幺女今天又去啃墙皮了,你还不买点什么矿物质给她补补——”然后拔高声音吼,“黑咪——!!你爸爸叫你——!!”
很快就有一道深色的影子轻轻巧巧从窗台上窜了下来。
许之枔拍拍手蹲下,吹了声口哨。旁边低矮的花藤把他挡住了,只露出一个发顶。
“今天在小区门口碰到一只柯基,那家伙小是小,叫起来那叫一个凶哦,还来咬你幺女的尾巴。不过你幺女超级高冷,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说话的是个带着波浪形压发圈的年轻姑娘,付罗迦在照片上见过。
——许之枔的表姐。
“我带她过去玩会儿。”
“小心点儿啊,她最近掉毛厉害,别舅妈一回来又因为过敏进医院。”
“没事。她跟我爸估计到年末都不会回来了。”
年轻姑娘大笑了起来,探出身伸手使劲揉了把黑咪的头。“哎哟黑咪,你说你爸惨不惨啊,年年都是空巢儿童——”
“是挺惨,生下来也没被爷爷奶奶抱过一次。”
一阵草叶的窸窣声过后,一颗棕黑色的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脖子上有个皮质颈环。
付罗迦没法让自己不去看她,甚而至于屏住了呼吸。
能看出她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付罗迦这个陌生人,抖了抖耳朵停住脚步。许之枔进来后她绕着许之枔的腿走了两圈,不时瞄付罗迦一眼。
付罗迦发觉她的体型比他想象中还大一点。
“介绍你们认识。”许之枔用小腿抵着把她往前送了送。“她倒是不叫也不咬人,就是容易怕生。”
德牧还能怕生?付罗迦想也不想朝她伸出手。
……她一下躲到了许之枔身后。可惜许之枔的腿完全遮不住她。
他看了眼自己悬在半空无处着落的手,皱起眉。
许之枔强行给她调了个方向,让她直面付罗迦。“她应该是还没习惯你的味道。你叫叫她试试?”
但其实他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许之枔的。“……叫什么?”
“叫幺女。”
他叫了。但这一声“幺女”跟那只手一样没得到回应。这次黑咪连许之枔也不再搭理了,跟沙发上的枕头滚作了一块,好像对自己多了一个爸这个事并不是特别上心。
“……多大了?”他试图转移注意力以克制不耐烦。
“两岁半,还小呢。这边平时没什么人,基本都放在我表姐那边养。”许之枔跟过去,尝试着挤上另外小半块沙发。这挺难的,因为黑咪一只狗就占去大半,还总在扭来动去。
他没成功,于是干脆把狗连着枕头一块推到了地板上。
“过来坐。”
黑咪呜咽一声,委委屈屈盘坐在了许之枔腿边,狗头又被狠狠一揉。
付罗迦跨过她耷拉在地板上的尾巴,好在这次她没躲开了。他坐了下来,发现这是个近到不可思议的观察距离。
脸颊上细密绒毛的纹路,湿润的黑色鼻头,起伏着的胸腔,还有嫩粉色的舌头。
明明只多了道比人类急促一些的呼吸声,空气却一下子被鲜活感填满了,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的蓬勃的生命力度。
付罗迦慢慢放松发紧的喉头。
“叶老师让你住校?”许之枔跷起腿,黑咪一下对悬自己头顶上的人字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是这么说。”付罗迦垂下眼。“……但是无所谓。”
“她和你妈妈有联系?那她有告诉你你妈妈是怎么回事了吗?”
他觉得自己的神情肯定一下子古怪了起来。他妈——他妈到现在还没出现一定是不能出现,绝对不是不想出现。这样很好——当然很好,只要能一直保持下去。但他还是很害怕,不光是因为“不出现”背后的一些可能性,也因为自己脑子里突然翻涌起来的混沌念头。
恍恍惚惚就站到了烈日底下,阳光像寒霜一样挂满全身,他作为一个错误,进入了所处的空间的消化道里经历碾磨挤压,等待被彻底排出。
可能仅有的真实就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攥住的许之枔的手腕。
“她应该……应该没什么事。”他尽量使自己语气笃定一些。
许之枔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朝他粲然一笑,凑过来亲了亲他的侧脸颊。“你住这里就好。暑假想不想出去?”
“……带上狗吗?”他不自觉问了句。
许之枔一边笑一边把他伸出的那只手捏在了手里。他全身一颤,随后反应过来那是右手,什么痕迹也没有。
说不清是为了掩饰还是想起了上午的那个纸条,与许之枔对视了那么几秒后他就掰着许之枔的下巴用了那么点力度亲了上去。
这次他没闭眼。
他发现许之枔有几根睫毛往跟其他睫毛不一样的方向支棱着,眉骨下边飞着几颗小到看不清的痣。
他发现每隔几秒许之枔就会睁眼看他一次。
他觉得自己又快流泪了。
突然膝头一重,付罗迦偏过头,看见了趴上来的黑咪。
她看起来很兴奋,而付罗迦则十分茫然。
这时窗玻璃传来几声响,跟许之枔敲对面窗户时的节奏一模一样。
他顿时不敢再动作。黑咪却撒开他奔向窗边,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吠叫。
响亮而兴奋。
“带了小朋友回家——”表姐拉开玻璃门走了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许之枔附在他耳边说了句没事。“又来找什么?林哥放这儿的碟你都拿完了。”
付罗迦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某种情绪像被激活的癌细胞一样又一次从胸口往四肢扩散。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却对上了一张没有什么阴霾的笑脸。
她眼里是纯粹的惊喜。
“啊,我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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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迟到许久的更新……
惭愧